總的來說，目前的狀況對歌莫拉有利，她暫時沒有生命威脅，對一個常年在黑暗里拼殺的人來說，這就是非常舒適的生活�？筛枘�拉很不適應。一切都太怪了，無論是她現在這副模樣還是周圍人對她的態度。她只是失去了胎記，黑發，紫瞳，明明臉還一樣，卻好像完全不像她自己了。每天早晨她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里金發碧眼的小姑娘跟隨她的動作而行動，跟隨她的表情而微笑，她說不出的詭異和不適。這種不適是可笑的，魔女這么認為。僅僅只是改變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顏色。大法師都有改變自己外貌的能力，歌莫拉對這些知識極為精通，等到她重新登上力量的高峰，她想變成什么模樣就可以變成什么樣，她不應該為失去這終將被她輕易取回的東西失落太久。可是每一天早上，她還是照樣不自在地盯著鏡子里自己的金發，藍眼，無瑕的皮膚。她從來沒有過這副外表——一切人們心目中好的，優雅的，值得羨慕的——顏色這樣明媚的頭發和眼睛，皮膚這樣白皙的臉蛋和手指；良好的姑娘，良好地被養大，將成為一個良好的女人，生下良好的孩子，把這些良好傳遞下去。

        夜魔女是和這一切無緣的。

        一切都不應該是這樣。喬幫她洗這頭金發，洗完還要用精油涂擦，讓它們像緞帶一樣閃耀而有光澤，還散發著花一樣的香氣。諾瑪爾夫人給她編織出精巧的辮子，用線繩妥帖地綁好，很沒有意義，不是嗎？睡前也要拆掉��！但諾瑪爾夫人就是每天早上給她編起來，每天。多奇怪�。�

        她對他們發脾氣。有時候他們也會被激起怒火，大部分時候他們都寬容地對待她，并且不論對她生不生氣，過一會兒他們就像是忘了這件事，繼續熱烈地散發著他們對莉莉的熱烘烘的“愛”，完全不知道應該疏遠她，不長記性得讓歌莫拉瞠目結舌。魔女知道自己在戰火里流浪，在危機中長大，自覺她的生活從來不普通，但她也是個智力正常的人，她覺得她不會不能看透這些淺薄的普通人�？涩F在她生活在他們中，發現——她實在看不透他們。

        怎么會這樣呢？那個叫安東尼的男孩，昨天被她罵到哭鼻子，今天放學回來又黏著她說東說西。怎么會這樣呢？有誰黏著對那個黑眼圈的丑八怪女巫說東說西過？……也許她曾和賽羅姆這樣親密過？但……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說到賽羅姆·坎德——坎德反而成了這詭異生活中不那么詭異的部分。這個她發誓要手刃的，激起她無比強烈的惱火和仇恨的光明騎士始終把自己掩藏得很好，淡淡的、禮貌的、可親的，她和他斗智斗勇。這才是她所熟悉的那套生存法則，顧慮重重而不能直接交鋒的雙方戴上虛偽的面具，在平靜的外表下驚心動魄地試探，直到一方的面具崩裂前，這走懸絲一樣的交往會一直持續下去。對付坎德是她最先習慣的部分。

        ……但就算如此，作為敵人，坎德也實在太親切，太好了吧！不，不如說作為一種忍辱負重的蟄伏生活，作為莉莉諾瑪爾的生活實在太舒坦，太優渥了吧！這就是被人愛，被人呵護的滋味嗎？魔女說不上討厭，只是覺得麻煩，而且費解：情況怎么會變成這副樣子呢？

        沒有人愛過披著人皮的野獸，天生黑暗的夜魔女。鏡子里的女孩用手指繞著自己的一綹金發。她知道人們素來以貌取人，但這也太夸張了。黑發紫瞳面生胎記的夜魔女從來無緣的，金發藍眼皮膚潔白的莉莉這么輕松地一出生就擁有。當然，她一直知道世道是什么樣，命運是什么樣——但這實在太夸張了！艾森神官會親切地過問她在坎德那的學業進展，肖對她的態度雖然沒有改善但沒有做出過什么過分的事。真是太夸張了，和她關系最好的同門都沒有這里最討厭的人為她做過的事多。

        怪不得那些所謂的“正義”人士總對他們的陣營有著格外強烈的歸屬感和守護欲。確實很有欺騙性。

        魔女放下了那綹金發。

        很可惜，歌莫拉已經成為了歌莫拉，她不會被這種衣食無憂下虛假的文明引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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