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樓到了林語的辦公室，蘇夢這才完整地聽明白“房東”是怎么回事。

        “我還說呢，你怎么沒住在研究所分配的宿舍里，原來是老師給你聯系的房子。我真不知道老師和洛家還挺熟的。”蘇夢在沙發上坐下來，翹起二郎腿，自來熟地拿了個杯子倒水喝。

        “嗯。”林語應聲，沒多做解釋。

        蘇夢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清清嗓子：“還記得兩個月前我們聚會給你送行，阿語你喝醉了趴桌子上說胡話。咱們實驗室那么多人，還是頭一回看見你失態，有意思極了。”

        林語頓時有種不妙的預感：“我沒亂說什么吧。”

        蘇夢淺笑：“沒說啥。”

        林語松口氣，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蘇夢說：“你就是反復嘀咕著，有個喜歡的妞兒在海都，因為害怕見，所以既想來又不想來。”

        林語眼一瞪，頓時嗆了口水，放下杯子一個勁兒地咳嗽。

        蘇夢連忙過去幫忙拍后背：“這是怎么了，至于把你嚇成這樣？”

        林語擺擺手說了聲“沒事兒”，拿紙擦了擦嘴角水漬。

        “看來是真的很在意。”蘇夢嘆口氣，“優秀如我們阿語，也會有患得患失的時候啊……你來海都之后見到她了嗎？”

        林語動作頓住，他目光凝在桌面一角，片刻后說：“見到了。”

        蘇夢眼前一亮：“然后呢？”

        林語偏頭看她一眼：“什么然后？”

        蘇夢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都來海都了，追啊！”

        林語沉默片刻：“不成的。”

        “她拒絕你了？”

        “沒有，我沒跟他說過。”

        “她有對象了？”

        “還沒有吧。”

        蘇夢“嘶”了一聲，皺起眉頭說：“那你慫什么呢？你要知道你是我們北城大學近十年來最出色的博士生，不說全校聞名，那在院里也是響當當的人物。要頭腦有頭腦，長相也是一表人才，我要是沒記錯，你上學的時候每天情書都能塞滿一課桌吧？”

        林語舔了舔上唇。

        “你就是這點最不讓人省心，以前讀書的時候就這樣，有什么事兒總是自己放在心里，也不愿意跟我們商量。對，我是比你大了很多歲，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年輕人的想法，阿語，你凡事不能總是自己一個人扛。”蘇夢認真地說。

        林語深吸一口氣，準備站起身：“不是的師姐，最關鍵的問題不在這里……我們別談這個了，你要不要先去看看項目實驗的情況，我帶你過去……”

        蘇夢一下子拉住林語的手肘：“阿語，你不能總是逃避，如果不是特別難受，你怎么可能哭成那樣。”

        林語驀地怔住：“哭？”

        “是啊，那晚上你喝吐了，我在走廊窗口那里找到你，你蹲在那哭得像是個被欺負了的小孩兒。”蘇夢語氣逐漸焦急，“要我看，還不如你去找她，說清楚，然后同意也好、拒絕也好，解了你心里這個疙瘩，以后各走各的路，省得你一天到晚惦記著。”

        說完，蘇夢又追問道：“你們到底是怎么個關系？是同學嗎？認識很多年了嗎？”

        林語沉默片刻：“我們只見過一面。”

        蘇夢表情僵在臉上。

        “很不可思議，對吧。”林語苦笑著，“以前我從不相信一見鐘情，直到我自己一腳踏進了這個坑里，再也沒爬出來。至于我為什么不說……”

        林語扭頭，將視線移向蘇夢。

        “師姐，我如果說了，很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了。”他扯了扯嘴角，“他是男人，我喜歡的人，是個男人。”

        蘇夢眼睛倏地睜大，拉著林語衣邊的手松開，她看著林語，許久沒緩過神來。

        林語垂下眼簾。

        “是他嗎？”蘇夢輕聲問，“剛剛我見到的那位。”

        “嗯。”

        “洛家的長子啊。”蘇夢的氣勢收斂許多，她沉吟片刻，“確實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不過……”

        她的臉上再度浮現出笑容，微微歪頭對著林語：“你師姐我第六感向來準，阿語，這事不是完全沒機會。”

        林語神情有些意外。

        蘇夢朝他眨眨眼：“要不要打個賭？姐姐幫你，賭你百分百能成功。”

        很快就到了第二周宣講會舉辦的日子。

        海都大廈十八層會議廳里坐滿了人，他們對著主席臺講桌位置的桌簽議論紛紛。

        “這次海科所上講臺的居然不是江淮左，而是林語啊。”

        “那可不嘛，他學生林語專攻這個方向。”

        “林語真有那么神？傳得怪邪乎的。”

        “你想想，十八歲博士畢業，還是北城大學的博士，能不厲害嗎？你再看看江教授對他什么態度，親手栽培！見到機會就往臺前推，這可是接班人的待遇。”

        “噓——他上來了。”

        場內逐漸安靜，林語穿了件星藍色的風衣，抱著講義夾子繞過排排桌椅走上講臺。他擺好講義，示意助手打開液晶屏。

        “啪！”

        屏幕亮起，整個大屏幕都是深藍色的暗色調，中間旋轉著一個電子模型，圍繞著中央閃耀的光斑做不規則運動。作為背景若隱若現的還有一個機器人的巨大身影。

        林語打開話筒試了一下麥，然后側身拿起了控制屏幕的筆。

        “嗡——”

        一聲震動心弦的嗡鳴聲響起，屏幕上的3d立體電子模型立刻旋轉著散開，瞬間轉換模樣形成了縱排編碼的計算機排列式。數據瀑布從頂端傾瀉而下，無數的“0”和“1”接替閃爍，而林語就站在屏幕的正下方。

        “豁，這開場挺炫啊。”臺下一名青年學生贊嘆著，忽然旁邊多了個人影。學生詫異抬頭看去，那人穿了件月白西裝，在他身邊站住，放在桌案上的左手尾指帶了支銀戒。

        “這里有人坐嗎？”那人溫溫柔柔地問他。

        學生如夢初醒，搖頭道：“沒有，您請坐。”

        那人于是坐下來，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繼續看臺上的林語。

        “今天我向在座各位匯報的主題是《認知神經系統與ai的關聯性》，圍繞這一主題，我將向大家展示近一年來通過數據分析和代碼實證得出的一系列結果。”林語按下筆換了一頁ppt，“在這次實驗中，我除了找尋人腦對ai的影響力，還額外探討了一個思路，兩者在線性關系下，信息量的不對稱。”

        接下來的三十多分鐘時間里，林語有條不紊地站在臺上逐頁介紹了他的實驗，并且就未來人腦和ai結合創造虛擬空間提出了新想法。

        匯報告一段落，臺下一片安靜。

        林語收起筆，說：“現在可以交流提問。”

        臺下頓時舉起五六只手。

        林語示意工作人員把話筒遞到臺下。

        一位學生模樣的少女站起身，說：“林博士，您剛剛提到一個詞，‘交叉學科’，除了腦神經科學和機器學習之外，還需要用到什么呢？”

        林語轉向她，耐心地解釋：“很多。比如數學的貝葉斯模型，可以用在神經系統計算。當然還會用到統計學、生物學等等。”

        少女鞠躬說了聲“謝謝”，緊接著把話筒遞給下一個人。

        第二個人問：“林博士，你期待用這兩者結合做出什么樣的東西呢？你希望人腦在智能系統生成空間并且操控空間，這個智能系統會擁有情感嗎？”

        林語言簡意賅：“會。”

        這個字說出口，全場嘩然。

        這個人趕緊追問：“你的目的是讓它通過圖靈測試[1]嗎？但即便通過了圖靈測試，也不一定會擁有情感，人類的情感是很復雜的。”

        林語說：“通過圖靈測試不是‘目的’，而是‘必須’，最終會讓它擁有情感實現真正的‘人工智能’。”

        臺下傳來陣陣吸氣聲。

        話筒被遞到第三個人手里，是名上了年紀的學者，語氣冷淡。“年輕人，方才這些理論包含太多空想，即便能夠實現，人工智能合并人腦最終超越人腦，是反人類的科學，你的思想很危險。”

        這個帽子扣得有點重，林語立刻接話：“人類進化需要環境刺激，同樣地，人工智能向來都是雙刃劍，想要讓它發光發熱，主要看執劍的人會不會用。如果僅僅因為可能存在的危機就放棄研究，我認為這才是固步自封，錯失先機。”

        說完，林語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重，補充道：“當然，這其中還有很多需要完善探討的地方，如果您愿意，稍后會議結束我跟您再詳談。”

        老學者還想再說點什么，但這種情況下沒法再繼續難為林語，擺擺手坐下了。

        匯報比預計超時半個多小時，離譜的是討論時間比林語匯報時間還長。

        等林語從臺上走下來，他只覺得口干舌燥。

        下一個準備登臺的人在一旁做準備，林語順勢走出會場，在有些昏暗的走廊中有人朝他遞了一瓶礦泉水。

        林語正想去休息室找水喝，這下真是雪中送炭。他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那人說：“不客氣。”

        林語動作一頓。

        這聲音就像晴空炸雷，直接讓他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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