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咚。”

        身體有些沉重。

        “砰咚。”

        心臟砰跳著。

        他的周圍是一片漆黑，數不清的煙塵從天空降落，萬千星子墜在半空。

        他想，這大概是一個夢。

        自從來到海都，他頻繁地陷入夢境里。夢境如同浮世繪一般帶著凝固的色彩。

        在無盡黑夜中，只有一個人永遠處在光亮里。

        他默念著那個名字。

        洛、新、古。

        他無法割舍的執念。

        黑夜中，洛新古朝他走來，每向他邁出一步，光芒就減弱一分。清風拂面，神子落塵，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觸及那身軀。

        下一刻，他被洛新古擁在懷里。

        溫暖的軀殼絲毫不像是假象，他終于在夢境中大膽地回應了擁抱，淡淡的桐木香氣縈繞在鼻間，他試探著收緊，貪戀這份暖意。

        “我喜歡你。”他說。

        聲音砸在塵埃里，像是雨滴越過林地落入泉水，暈開層層漣漪。

        “洛哥……”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熟稔地喊出這個名字，下一秒，他的耳邊傳來溫熱的氣息。

        洛新古溫柔的嗓音擦著他的耳際——

        “林語，你得陪著我下地獄。”

        他瞳孔倏然緊縮，伸手推開洛新古，但洛新古卻死死鉗住了他，讓他掙脫不開。

        他錯愕抬頭，撞進洛新古的視線中。

        幽深的眸子中反射出他的身影，他看見那雙眼睛里摻雜著復雜的情緒，而其中最深最濃的，是欲望。

        是占有、侵犯甚至是殺戮。

        ……

        “哈啊……”

        林語瞬間驚醒，睜眼看到純白的天花板。

        他抬手，摸到額前細密的冷汗。

        心臟在胸膛中跳動如擂鼓。

        他驚魂未定地捂住胸口。

        奇怪了，為什么會夢見洛新古對他說那樣的話？

        “叮鈴鈴——”

        房間里的視頻通話座機響起，這個座機直接通向的是大門，屋中可以通過座機按鈕打開門禁。

        現在是上午十點半，對林語而言，這個起床時間算是晚的。

        他披上外套打開視頻通話，看見洛新古和一名少年站在門外。

        林語趕緊接通了電話：“你怎么在外面等，識別區壞了嗎？”

        洛新古沒說話，旁邊那個少年清清脆脆地開口：“我大哥說他家里有住客，不能不聯系人家就貿然進去。”

        暖意在心底緩緩鋪開，林語按下開門的按鈕。“我知道了，快進來吧。”

        林語在二樓花了點時間整理衣服，等他下樓去客廳的時候，洛新古已經和少年一起坐在了鋼琴旁邊。

        周末清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室內，他看見洛新古的半邊身體沐浴在陽光里，像是盧浮宮壁畫上受圣光憫惜的神子。

        幾乎是在他出現的同時，洛新古轉過身子站起，向林語微微頷首，介紹道：“這是我舅家的孩子，路安澤。”緊接著又向少年介紹：“這位是海都科研院的林語博士。”

        路安澤眼前一亮：“大哥，這就是我姐天天念叨的那位林語博士嗎？”

        洛新古說：“對。”

        看見林語露出意外的表情，洛新古解釋著：“他姐姐路安琪和我同歲，是智能科學方向的學生，今年準備讀研。”

        林語了然。國內同一個學科方向的人，多多少少都聽說過他林語的名字。路安琪既然是學智能科學的，認識他也不稀奇。

        “今天打擾你休息了。”洛新古說。

        林語搖搖頭，走過來倚著沙發邊站著：“你們繼續，我做聽眾。”

        這話說完，只見路安澤雙手收緊放在膝上：“大哥，我緊張。”

        洛新古輕笑一聲：“這里又沒有外人，回頭上了考場，你還不得手抖。”

        路安澤可憐巴巴地看了一眼洛新古，又看了一眼林語，搓搓雙手，擺好了演奏的姿勢。

        洛新古單手撐著下巴：“那我們按順序來，首先是基礎，降f小調的音階、減七屬七和弦。”

        路安澤穩穩地彈奏了音階和相應的和弦，隨后洛新古又挑了幾個大小調的音階實驗，都沒難住路安澤。

        洛新古還算滿意地點點頭，說：“初試曲目是什么？”

        “肖邦練習曲作品10號第3首，貝多芬降e大調奏鳴曲第一樂章。”

        “開始吧。”

        路安澤閉眸沉思片刻，起手按下第一串音符。

        靠在沙發邊上的林語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這個起手太抓人了，音波律動地很輕盈流暢，偏偏還藏著無盡的爆發力。很少有人能把練習曲彈地這么好聽。

        路安澤很快便沉浸在樂曲中，他的身體隨著曲子的節奏前后起伏，指間音符跳躍，強弱交替，在三角鋼琴圓潤按鍵的襯托下，琴音如同林間幽泉一波波涌出。

        林語將視線移到洛新古身上。

        洛新古聽得很認真，眼睛半瞇著，手指在大腿上輕輕打拍子。

        林語不由得看得出了神。

        三年前宴會上一瞥驚鴻，他便再沒能忘記。

        他覺得洛新古就是為音樂而生的精靈。

        多少次他在電視舞臺上看見洛新古，腦海中卻反復回想著三年前宴會大廳角落開著的白薔薇，和燈光下洛新古的指尖微光。

        猝不及防地，林語瞧見洛新古的動作頓住。

        他撞上洛新古回首的目光。

        林語輕咳一聲，一雙眼睛不知道該往哪看——真糟糕，剛剛他看洛新古看得太入神，被發現了。

        洛新古只是笑了笑，朝他做了個“過來”的手勢。

        林語不明所以，徑直走過去俯下身子。

        洛新古很輕很輕地說：“你覺得安澤彈得怎么樣？”

        林語比了個大拇指：“特別棒。”

        洛新古放緩了聲音在林語耳邊說：“你隨便點一首，肖邦的曲子我熟得很，都能倒著彈。”緊接著洛新古補充道：“我也想要表揚。”

        林語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洛新古這話說得，怎么還有點撒嬌的意思？

        受寵若驚。

        林語脫口而出：“隨便哪一首，你彈得都好聽。”

        洛新古拉過林語的手，在他的掌心上寫寫劃劃。

        像是輕柔的羽毛撫摸心臟，林語忍耐著掌心的癢，努力辨認洛新古在寫什么。

        “c……升號？”林語有些疑惑，“c？這是計算機編程語言啊。”

        洛新古差點笑出聲，推著他的手說：“升號在前面，這叫升c小調。”

        琴聲戛然而止，兩人反應過來，同時將視線投向路安澤。

        小孩子單手按著鍵盤，有些不開心地鼓起嘴巴：“大哥，你們在干什么？有沒有聽我彈琴啊。”

        洛新古收起笑，語氣認真許多：“從第四小節開始你對速度的把控就有些失誤，后面更是越彈越快，這不是一支以速度取勝的練習曲，肖邦的音樂要強調情感和敘事感。你可以試著改變力度強弱來區分不同小節的表達方式，比如第十四到第十六那幾節。”

        路安澤立刻試著在琴鍵上彈了中間的八小節，臉上露出愉快的表情：“哥你說得對，這樣確實表現力更強。”

        “你的基本功很扎實，需要改進的就是樂曲理解和情感表達，上面說的是我的想法，你去考試的時候要把你自己的理解加進去。”洛新古說，“每個人對音樂的感知都是不同的。”

        路安澤點點頭，隨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歪了歪腦袋：“對了大哥，我記得你說你這邊家里有個很漂亮的小提琴模型，能拿給我看看嗎？”

        “嗯？哦，確實有一個，不過在樓上我的房間里，你等一下。”洛新古說完站起身走向樓梯。

        洛新古剛離開視線，路安澤就快速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反應速度之快讓林語看得直咋舌。

        路安澤對著電話那邊嘰嘰咕咕了幾句話就掛斷了，隨后跑下琴凳蹭到林語身邊，笑嘻嘻地說：“林語哥，我姐下周要結婚了。”

        林語想了想，大概是那個叫路安琪的準研究生。他點頭對路安澤說了聲“恭喜”。

        路安澤朝林語眨眨眼：“我姐邀請你去參加她的婚禮。”

        林語猝不及防：“？”

        路安澤水靈靈的大眼睛盯著林朗，聲音帶了絲乞求的味道：“哎呀真的，我剛跟我姐說見到你了，我姐正在和姐夫選婚紗，聽到這消息激動地要命，就跟追星成功要趕著要去見面會的粉絲一樣，差點丟下選婚紗的姐夫跑過來。”

        林語一怔。

        路安澤接著說：“我趕緊說你和大哥住一塊兒，不著急立刻見，我姐才命令我必須要把婚禮的邀請傳達到。”

        林語徹底懵了。

        一開始是怕自己被那位“婚禮準新郎”打，想婉拒。

        后來是怎么聽“你和大哥住在一塊兒”這句話怎么不對勁。

        “我只是暫住在這里。”林語解釋著，“如果不是洛新古家里那臺鋼琴壞了，他也不會周末跑來這邊。”

        路安澤的表情瞬間變得古怪。

        “林語哥，你在說什么啊，我大哥在海都怎么可能只有一架備用鋼琴？而且他每次回國都是住在這別墅的呀，這就是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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