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嘉朗和耿絮那部新劇在附近舉行海外開播發布會。

        活動結束以后，他就來找蔣晨曦了。

        宋芝至少有一句話說對了，區嘉朗的確有一個好姐姐。不僅能幫他打聽到蔣晨曦工作的地方，還能知道她幾點會從辦公室離開。

        “去附近逛逛嗎？”區嘉朗開口邀約。語氣稀松平常，仿佛他們上一次會面就在昨天。

        蔣晨曦看著他，有些說不出話來。

        “算了吧。”

        香港的狗仔無孔不入。兩個人今晚一起從這棟大廈走出去，明天就有各種版本的春閨密事搶占各大八卦版面了。

        區嘉朗顯然以為蔣晨曦的“算了吧”是指別的事情。有那么一秒鐘，他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直至聽見蔣晨曦的下一句。

        “去我辦公室坐坐吧。”

        但蔣晨曦沒有獨立的辦公室。仗著跟賈世翀的關系不錯，她偶爾會在他不在的時候借用他的辦公室。今天她也是這么打算的。

        北京時間晚上九點四十分，樓里仍有許多沒有下班的同事。蔣晨曦讓區嘉朗戴上了口罩。

        但賈世翀的辦公室門鎖上了。

        蔣晨曦站在門口，思量了幾秒，給前臺打了個電話，問賈世翀今天上班了嗎。前臺給了肯定的回復。

        蔣晨曦掛了電話，回頭看了看區嘉朗，向他問候起了區嘉麗。

        “她跟你一起來香港做宣傳了嗎？”

        “嗯。當然了。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在這里上班呢。”

        那就說得通了，她看了看時間。

        “去我家嗎？”

        區嘉朗愣了，繼而笑道：“寶貝，你有這么想我嗎？”

        “……”蔣晨曦裝作聽不出他話里的調侃，“不要叫我寶貝。”

        陳述就整天叫宋芝寶貝。蔣晨曦一向覺得這種情侶間的稱呼，有些過于肉麻。她還是喜歡自己原本的名字。

        蔣晨曦這個名字，是她父親取的。寓意和蔣晨曜的名字如出一轍。

        黎明的銀線，清晨的日光。萬物覺醒，未來可期。

        晨曦，晨曜。給孩子起這樣的名字，內心一定有著萬千的期許吧。蔣晨曦二十余年的辛苦和努力，也不過是為了滿足名字里的這一份期許而已。

        相比之下，蔣星星的名字就顯得隨意很多。但偶爾午夜夢回，蔣晨曦也羨慕蔣星星得到了一個如此隨意的名字。似乎名字越隨意，就越暗示著，世界對他沒有什么特別的期許。沒有人期望他出人頭地，成龍成鳳，只要他平安健康、簡單快樂就好。

        平安健康，簡單快樂。蔣晨曦忍不住去想，有沒有可能，這才是父母對孩子最赤誠、最不功利的期待和祝福？

        時間還早，蔣晨曦的室友還沒到家。她想趁這個空檔，沒有負擔地用一下公共廚房。不過她只會煮面。海外求學那么多年，身邊的同學都被逼出了一手好廚藝，唯獨她從來沒在這方面下過功夫。

        區嘉朗倚在廚房門口，雙手懷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在廚房中稍顯局促的樣子。

        “如果我想來香港發展，你覺得怎么樣？”

        蔣晨曦手中的筷子頓了頓。她在狹小的廚房里轉身，打開冰箱門，頭也不回：“一個雞蛋夠嗎？”

        區嘉朗緩步上前，接過蔣晨曦手里的雞蛋，輕輕關上冰箱門。他將沸水中的面撈出來，用一個玻璃碗裝著。

        把鍋洗凈，倒入兩碗清水，開火。水沸后，在勺子里倒入油少許，將勺子放入沸水中燙熱，將蛋打入勺中。沒一會兒，沸水的溫度便隔著勺子，將雞蛋凝固了。一個漂亮的單面荷包蛋就此完成。

        他將勺子里的荷包蛋倒進玻璃碗里，退后半步，朝蔣晨曦示意。

        “來試試？”

        蔣晨曦如法炮制，有樣學樣，很快便做出了一個同樣完美的單面荷包蛋。

        “真棒。”區嘉朗拍了拍手，傾身在蔣晨曦的嘴邊親了一下。

        “不好意思——”

        蔣晨曦的室友神出鬼沒。

        “我來拿一下水果刀。你們繼續，繼續。”

        室友也是港漂，來自四川綿陽，也是王后所的律師，不過是香港辦公室的。看她平日工作的狀態，似乎比陳述要輕松一些。

        餐桌上，兩人面對面坐著。

        “我會說廣東話，我可以在這邊拍戲。當然，我不是要放棄在內地的市場。現在國內很多視頻網站，都有投資拍港劇，我可以去試鏡。我是內地演員，又能說廣東話，機會一定比其他演員要多。”

        香港的娛樂產業日薄西山，所有香港藝人都想往內地發展。內地隨便一個十八線藝人，隨便接一個什么不入流的工作，都比香港一線藝人勤勤勉勉拍十集電視劇要賺得多。

        蔣晨曦將一把叉子遞給區嘉朗：“沒有多余的筷子了，將就一下吧。”

        區嘉朗握住她伸出來的手，說現在有一部港澳合拍的律政劇在聯系他，拍攝地點在將軍澳。

        “你覺得呢？”

        “我覺得？”蔣晨曦哭笑不得。她偏頭看著區嘉朗，“我覺得做演員不好，你會不做演員嗎？”

        區嘉朗愣住了，“為什么不好？”

        “人類的情感是真實的，演員這個職業卻把這樣真誠的、珍貴的情感當成謀生的工具，我覺得沒有意思。”蔣晨曦聳聳肩，“當然了，我的看法不重要。我來香港的時候，也從來都沒有考慮過你的看法，你也不必把我放在心上。”

        這個夜晚的這場會面，堪稱短暫相逢。兩人的最后一段對話，竟然像是賭氣一般。區嘉朗不懂，為什么蔣晨曦總是把自己推開。

        “你不知道為什么嗎？”宋芝歪歪斜斜地靠在房車的椅背上，在筆記本電腦上給自己的vlog加字幕。

        “我不知道啊。你知道？”

        “我……”宋芝的眼睛轉了轉，“你知道蔣晨曦的人生信條是什么嗎？”

        “來，您展開講講。”

        “她的人生信條就是贏。”宋芝將電腦合起來，放在桌子上，從包里掏出一個銀色外殼的氣墊。她打開氣墊，拿出粉撲，對著鏡子在自己的臉上拍拍打打，“你記得她是從哪一年開始不回家過年的嗎？”

        區嘉朗仔細回憶。

        “就是她留學開始的第一年。”宋芝“啪”地一聲，將氣墊合上。

        外國人不過春節，蔣晨曦也沒有假放，要留在學校做實驗。過年那天，蔣晨曦給爸媽打視頻電話拜年。恰逢那年區嘉朗剛出道，賺了點錢，給她父親配了一套超豪華的家庭音響，送了她母親一個價格不菲的手鐲。

        “你當時是不是可得意，覺得自己能做乘龍快婿了？”宋芝伸出食指，左右晃動比了個“no”的手勢。“天真。蔣伯伯是可勁兒夸你來著，但末了還點評了一句蔣晨曦。”

        她戰術性地止住了話題。

        區嘉朗果然追問：“點評了什么？”

        “‘讀這么多書有什么用，別到時候連人家一個零頭都賺不到。’”

        區嘉朗的臉青了。

        “你能想象嗎。她這么努力，過五關斬六將，從千軍萬馬里殺出來，擊敗了同年齡段里最出色的競爭對手，拿到絕無僅有的offer。并且在這之后，持續地付出更多的努力，每天泡在實驗室里，沒有個人生活，過年都不能回家，我打賭，甚至可能吃不上幾口熱飯。然后，突然之間，游戲規則改變了。”宋芝挑了挑眉，似乎很滿意自己對蔣晨曦的解讀，“她習慣了被人高看一眼。而過往她得到的這些贊賞，全都是因為她自己的智商和努力。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社會對人的評價標準改變了。最厲害的不是學歷最好的人，而是——”她朝區嘉朗抬了抬下巴，“最能賺錢的人。”

        區嘉朗分不清宋芝是不是在瞎扯，但他的確能體會到蔣晨曦在某些方面的執著。在上海的時候，她有一張日程卡，專門用來記錄在他的公寓里留宿的日子。然后，她會把相應足額的房費轉給區嘉麗。區嘉麗還為此嘲笑過他，說他和開酒店的沒什么區別。

        蔣晨曦也很少接受一些貴重的禮物，哪怕他解釋其中一些是品牌送的公關品，他沒有為此花錢。最后那些名牌手袋、衣服和飾品，都被宋芝不客氣地拿去了，陳述私下來找過他，想支付相應的對價，他沒有接受，陳述也沒有再堅持。

        非常偶爾的時候，她會接受一些禮物，但隨后也會給他回贈相應價值的物品。區嘉朗抬手看了看自己腕上的百達翡麗，宋芝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去年你生日的時候，她送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陪她一起買的。”宋芝若有所思，“這個表對你來說不算什么。但是以她的工資，得不眠不休地工作好幾個月，才能賺到這樣一個表。換了任何一個人做你的女朋友，一定都會覺得自己賺到了。畢竟你年輕有錢又長得帥。坦白說，”她聳聳肩，“我覺得你比陳述還帥。但蔣晨曦是蔣晨曦，她有自己要追求的人生意義。”她的目光直達區嘉朗的眼底，“我不知道她到底在追求什么，但絕對不是和你有關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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