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乾沉默著沒有立刻回答陸衡之。
  他低著頭深吸了一口氣，等自己重新冷靜一點了，才開口說了兩句算不上回答的話：“孫羅就不是個人，將軍當然要防著他。
  要不是因為孫羅是那副德行，我也不至于大半夜跑到這兒來遭罪。”
  陸衡之耐著性子等了半天，就聽到這么兩句沒頭沒尾的話，當即有些火大：“什么玩意兒？”
  陸衡之無語地冷笑了兩聲，聲音里也染上了不耐煩：“孫羅怎么就不是個人了？那副德行是什么德行？
  孫羅再怎么說也是戰功赫赫的老將，說孫羅不是個人？你要是說孫伽有問題，我或許還能信。”
  孫羅——眾人口中的孫將軍；而孫伽，就是王乾的主子——小孫將軍。
  ‘說將軍有問題？那不是比讓我自己罵自己還離譜？’
  “陸衡之你是不是……”王乾張口就想罵陸衡之有病，但最后那兩個字還是被他“禮貌”地咽了回去。
  雖然王乾及時的停了下來，但有了之前的經驗，陸衡之大概也能猜到他想罵自己什么。
  “管好自己的嘴。如果你連嘴都管不住，那我也就沒必要跟你客氣了。”陸衡之一邊說道，一邊瞪了王乾幾眼。
  ‘你什么時候客氣過？’王乾想著，在心里翻了一個白眼。
  “孫將軍在軍中、乃至朝堂的名聲一向很好，為什么說他不是人？”宥昀問道。
  “他名聲好？那是他貫是會裝腔作勢……”王乾的語氣里滿是嘲諷。
  “軍功不是搶別人的、就是憑空捏造的；沾花惹草、到處播種，府里的花銷全靠妻子的娘家錢；只生不養，更別提教子護子……
  沒有在后宅的土地上滾過的人不會知道，那些看似柔弱的女人，究竟能可怕到什么地步。
  若不是靠著外祖，庶子出身、親娘早逝的將軍，怕是早就死在了那座惡心的將軍府里。
  若不是將軍那年中了武狀元，就孫羅那個人，恐怕連自己還有一個叫孫伽的兒子都不知道。
  就他這么一個……”
  “等等。”陸衡之忽然出聲打斷了王乾的話，“孫伽中過武狀元？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聽陸衡之這么問，王乾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這不還要多謝孫羅這位好父親？”
  看著那些被風卷起的落葉，心里的酸澀愈發濃烈，王乾稍微沉默了片刻，才繼續說道：
  “武試在當今陛下繼位以后，就因為蕭相一派的竭力反對取消了。
  我們家將軍參加的那場武試，剛好是先帝在位時的最后一場。
  將軍的外祖是一家鏢行的鏢頭，也是因為這般，將軍才算是有機會學習武藝。
  將軍的外祖很疼愛自己這唯一的外孫，當將軍向他表示了自己對武術的喜愛以后，他毫不猶豫地就帶著將軍踏上了四處求學的道路。
  學成之后，將軍便參加了武試。
  苦練多年，一朝奪魁。
  一時間，整個京城都為鏢行出身的少年成為了武狀元所轟動。
  自武試創辦以來，武狀元必須是武將世家子弟的規則被打破了。
  百姓驚奇于武狀元不是貴族子弟，武將們驚奇于武狀元不是自家人。
  許是因為那時候的將軍代表的是沒有權勢的普通人，百姓們都爭先恐后的為這位年輕有為的少年慶賀著。
  可惜這一場盛大的喜悅只持續了一天，就被那些位高權重之人給磨了個粉碎。
  將軍剛被欽點為武狀元的第二天早朝上，武將們便紛紛上奏，要求先皇廢除將軍武狀元的稱號。
  他們找了一個頗為冠冕堂皇的理由——鏢行出來的人除了揮揮拳、耍耍刀，能識字已是不錯，又如何能精通兵法謀略？
  武功出眾不代表謀略出眾，謀略出眾不代表有統兵之才。市井街頭的粗俗武夫空有一身魯莽，如何能率兵打仗？
  沒有家學淵源，又如何能擔得起武狀元的名號？
  …………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哪怕將軍已經通過了各項考核，那些個大人們，還是要將“粗鄙無知”四個字，強扣在將軍的頭上
  雖然宥相和許多文官都反對這些武將的說辭。
  但是在那些人日磨夜磨、百折不撓的努力下，先皇最終還是受不住他們的抗議和唾沫，撤回了對將軍武狀元的欽點。
  這件事在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在所有人都在用將軍沒有武將血統攻擊將軍的時候，在武將們日日磨著先皇的時候……
  孫羅都像是消失了一般，始終沒有出現過。
  將軍的外祖為了讓將軍這些日子的辛苦不會白費，還曾到孫府拜訪過。
  孫羅讓下人從一個偏僻的小角門把外祖帶了進去。
  就在外祖以為孫羅沒有直接把自己拒之門外、一切還有商量的余地的時候，孫羅命人把將軍的外祖打了一頓。
  從始至終，孫羅都沒有出現過。無論是外祖被打的時候，還是警告外祖不許把將軍是自己的兒子這件事說出去的時候。
  彼時的孫羅，似乎只要在眾人面前和將軍站在一起便會丟了命，更別提讓他公開承認將軍是他的兒子了。
  后來，武狀元被取消，多年的努力都隨著那些人的口水付諸東流。
  但是將軍并沒有放棄，他最終還是從了軍。
  雖然從軍以后的每一天，都要直面死亡的威脅、和戰場的殘酷，但腥風血雨的戰場，卻是沒有那么多的唾沫星子。
  在一日接著一日，數不清的廝殺之后，將軍終于憑借著手上鮮血匯成的軍功，被封為宣威將軍。
  然而諷刺的是，在將軍正式被冊封為宣威將軍的幾天后，那位將近三十年都未曾出現過的父親，竟然出現了。
  在陛下的圣旨下，孫羅總算是在人前想起了自己這個兒子。”
  說到這里，王乾笑了。他的嘴角高高的揚起，卻沒有任何的笑聲傳出來。
  “孫將軍認回了自己的兒子——自此，將軍也不再是宣威將軍，而是變成了小孫將軍。
  虎父無犬子——人們在孫羅認回自己的兒子以后，見到將軍總是會說這句話。
  這句以前從未被留意過的話化作了一把銳利的刃，殘忍地割去了將軍這些年的所有努力。
  小孫、將、軍，這四個字是多么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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