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啁~~”

        長鷹當空，驚空遏云。北風怒號，卷起樹浪，一波接著一波、樹浪搖來搖去，積雪便落在了泥土中。鷹來回盤旋著，最終落在了一處屋脊上，用如彎鉤般的喙，整了整自己的羽毛。原來在這深山中，竟是有一處素白凈的房子，有黛瓦、有山花，山花之上，脊獸之尖，吊著一個鈴鐺，在風中玲玲作響，似乎在回應著鷹的呼喚。

        房子中，傳來低語。

        “無有，你今日既束發禮已成，便收拾東西下山去罷。”

        “是，先生，”少年端坐在蒲團上，“只是先生…”

        “問。”

        “我打記事起就在山上生活，為何突然要下山？”少年有些疑惑。

        “無有，你可知你是如何上山？”

        “不知。”

        “我自二十年前封劍，來到這山上，高山北臥，避世絕俗，從此再未出劍。十五年前我偶然閑逛，卻見一個黑衣男子身負重傷，倚靠在一處老樹根邊，懷里就抱著你，他命不久矣，于是托我照看你后，就離開了，許是找地方葬身去了，我答應了他。”

        “無有這個名字是我給你起的，何這個姓卻是那人告知于我，之前不告訴你這些事，是因為你太小，說了也不會懂；你既已成年，這些事便要心里有數。”

        “你頗有天資，也算勤勉，練功十年，你一身武功，在天下也已經不是弱手，記住切不可恃強凌弱。”

        “你在山中長大，從未下山，心思太單純。山下之人，人心之變，繁復不已，記住凡事多思多看。”

        “我雖封劍上山，自是已看過天下風景，也體會過天下何處都可去得的快意。但你不同，你是被迫來到這深山老林。彼時你太小，我若將你丟在這山中，你自是活不長了；如今你在這山上如魚得水，我也未曾管過你，到了山下你也可以過得很好。”

        “你可且去看看這世間，若有一日，有隱退之心，或可來見我，你走之后，我也算了無牽掛，將閉關了。”

        “是，先生。”少年起身，收好東西，踏出房間，最后看了先生一眼，緩緩地將門拉緊。

        下山路。

        何無有身著素藍布衣，長發扎起高馬尾，仔細看臉上，倒是有些眉清目秀，能瞧出來在眉心似有一處菱形胎記，被劉海遮住許多，若隱若現，又增加了一絲妖異之感，背后背著一個長物件，長約兩尺四寸。

        深山之中多有猛獸，深夜毒蟲走蛇橫行，人跡罕至。他倒是臉色如常，腳步輕快，一會兒吹口哨，一會兒哼一支小曲，好不自在。

        何無有心中正在琢磨先生的叮囑，旁邊草叢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何無有耳朵微動，鼻子輕輕嗅了嗅，露出微笑，原來是朋友來了。

        只見旁邊的草叢緩緩探出一個小腦袋，棕色皮毛下，一雙圓瞳，面部有兩條黑色紋理，形似一個貓兒，但卻毛發更為茂密，倒像是獅子了。等到它身子全部探出，卻是一個十足的“小胖兒”，身上裹著厚厚的皮毛。小家伙抖了抖身子，示意他跟上，轉身就走。

        “大黃，咱們去哪呀？”因為這小家伙皮毛是深棕色，何無有就叫它大黃。

        往林子里走了沒多遠，何無有就看見一個大草堆，草堆上堆著不少果子，有紅有白有青。

        “喲，您老人家現在改吃素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他的話，小家伙做了一個齜牙咧嘴的表情，似乎是要兇他，但實在是長得太萌，偏偏看不出兇像，反倒逗得何無有直樂。

        “給我拿幾個？”何無有明白意思了。

        見他掏了兩個果子開始嚼，小家伙便伏在一旁的雪地里，瞇著眼睛休息，何無有想給它遞一個，它卻撇過頭去，換了個姿勢繼續趴著。

        此時此刻，山腳。

        密林之中突然竄出七八來個人，身著裘帽。

        “老大，看血跡，是往北邊去了”其中一個瘦高蒙面男子蹲下捻起地上的雪，上面粘著一絲血跡，“血跡還新鮮，他受了重傷，還帶著人，最多能走一里地。”

        “追！”為首的精壯男子揮了揮手，身后五六個蒙面人都飛竄出去，說完他也捻起一小撮雪，嗅了嗅，若有所思。“追命，你往南邊去。”

        “是！”瘦高男子也迅速竄入密林中。不過半刻鐘，五六個蒙面人就折返回來，手中拿著一件帶血的衣物，“老大，中計了，尋了二里地，沒有蹤跡。”

        “算了，我讓追命往南去了。”精壯男子擺了擺手，“你們東西邊各搜一搜，這人還能憑空飛了不成。”

        半晌過后，追命和另外一隊人馬也都歸了隊，“老大，也沒有，看來是混進了密林之中，不好找了。”

        “無妨，他跑不遠，”精壯男子抬頭看了看，“有一場大雪了，先下山扎營。”

        “傳消息回去，讓人鋪開來搜。”

        “是。”

        說罷，幾人緩緩地往南走去，茫茫雪林中，逐漸變成了幾個小點，再徹底消失不見了。

        黑暗之中，一雙眼睛睜開，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氣，松開緊緊捂住的手，他懷中抱著一個十來歲的姑娘，也才能喘了一大口氣，“呼…”小姑娘小聲說道，“塵叔叔，這里是哪里啊，我們還能回家嗎？”

        黑暗中的人影沒說話，他降下身子，竟是從一處樹洞里鉆了出來，原來剛才兩人就藏在這處空心的老樹中間，月光照耀下，方才能看清，是一個劍眉星目的青年模樣，約莫二十來歲，一身白衣，肩頭處有血跡浸染，中心處竟已成了深黑色。

        “咳咳，”青年輕咳了幾聲，調好氣息后，把小姑娘從樹洞里扶了出來，小姑娘抖摟抖摟身上的棉襖，打了個寒戰，似乎是有點冷。

        “殿下，我們這是到了極北之地，還勉強算是上饒國的土地，離楚確實有些遠了。”青年從懷里拿出一個饅頭，撕下里面帶血的部分，遞給她，“眼下我們要先突破他們的包圍。”

        “直接南下怕是會無路可走，他們人手還沒有調過來，我們要先北上，在他們人來之前盡量走遠些，從西邊繞，再南下進城，等進了城，我們那邊自然有人接應。”

        “嗯嗯，”小姑娘點點頭。

        何無有有點愁，自己每天在山上，除了練功，就是捕獵、吃飯、睡覺，空閑時間還要給先生幫忙打打雜，雖談不上有趣，但也算過得充實。這一下下了山，好像突然間手頭什么事都沒有了。這種狀態，何無有不知道怎么形容，大概就是，沒有方向沒有目標，閑的，什么都沒有。

        難道這就是先生給自己起名“無有”的原因？何無有好像突然悟了。

        關于先生說的身世問題，何無有不甚在意，既已分別，就不是很有去尋的必要了，已經過去十幾年了，此時突然冒出來，說不定反倒是惹人嫌，還是隨緣吧。何無有心中思量，倒是那個把自己托付的男人，也算是救命恩人，或許可以想辦法找到他的家人，報答一番。甩掉心中的念頭，耍了耍手中的石串，共有四枚。先生下山時叮囑，這是撿到他的時候，身上就有的，萬不可隨意丟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有什么用。”

        想了想，何無有收起石串，繼續沿著大路往南邊走。

        “什么人？！”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大喝，“站住！”

        何無有還在思考著是走還是怎么辦，過了一小會兒，對面就跑出了幾個身著裘帽的男子，還蒙著面，都警惕地看著他。

        “路過，”何無有看這幾個人似乎有很重的敵意，連忙解釋。他嗅了嗅，心道原來血腥味是這幾個人身上傳來的，先前還以為是什么大蟲之類的在捕食呢，早知道就繞道走了。

        對面幾人之中走出一個男子，雖然被厚厚的貂衣包裹，也能看出是一個瘦高的男子，他定睛看了看，面前這個人雖然是個少年樣子，十五六歲，長發負劍，自有一股意氣在胸，美目之上，眉心之間，有一道胎記若隱若現，竟增添了幾分妖異之感，神形有些纖瘦，倒有些像個游俠兒。眼下又有要事在身，不適宜節外生枝，心里便有了計較。

        “這位小兄弟，前面路不通了，有大人正在辦案，小兄弟你要走的話，可否行個方便，穿過西邊這個林子，有大路好走。”

        “行。”何無有心說正好我打算走了，無事發生無事發生。“多謝多謝。”他輕輕作揖，緩緩地往右邊林子里走去。

        何無有走了片刻，旁邊的一個男子從懷里拿出一把匕首，眼神似乎在詢問。

        “不必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瘦高男子擺了擺手，“讓輕羽去跟著看看，記住，不要節外生枝。”

        另一名瘦小個子尖聲應了句是，便悄悄跟上何無有去的方向。

        瘦高男子望著遠處，不一會兒，雪便落滿了肩頭。幾人竟都紋絲不動，也沒人拂去自己身上的雪，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半刻鐘后，輕羽便已折返，半跪說道：“丟了。”

        瘦高男子擺擺手，說道：“算了，是個高手，與我們無淵源，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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