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無有往西了約莫二三里路，果然見到一條大路，心說這兄弟居然沒騙我，雖說找了個人來跟我，但自己突然出現，人家懷疑懷疑也是正常嘛，先生還說什么山下人都喜歡騙人，看來也不是，果然還是好人多呀。

        大雪如鵝毛一般緩緩落下，風也停了，皓月臨空，顯得格外寂靜。

        沿著大路向西南方向走，路兩旁的樹漸漸變得稀疏，過了雪林，下面就是廣闊的冰原了，一望無際的白茫茫一片，雪地之上一些雜草肆意生長著，間或地有幾根灌木或小喬木穿插，樹枝也被冰雪覆成了白色，樹白枝銀，天高云闊，云卷云舒，此時恰逢天微微亮，有朝陽正從大地緩緩升起，泛出淡淡微光，竟是將整片雪地都染成了微黃色。

        何無有雖然在山上看過無數日出日落，此時卻也癡了，沒想到這山下的日出，觀察角度不同了，風景也變得大為不同了。

        隨手恰斷了一株野草，叼在嘴里，緩緩踱步前行。何無有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有這個動作，只是看先生在山上磨劍的時候，嘴里總喜歡叼著，何無有覺得挺帥的，就學來了。

        幾日后，雪原之上，清晨。

        “塵叔叔，我害怕…”小女孩緊緊牽著青年的衣角，走在雪地中，原來仔細看起，雪地中竟是有一些斷肢殘軀，怪不得小女孩兒緊緊閉著雙眼，只敢拉著衣角跟著腳步往前走。

        “殿下，上饒國和戎國連年征戰，這里是邊境，也是戰場，兩邊都有軍隊駐扎，要想南下，只能找這條路走了，雖然有被發現的危險。來的若是一般的宵小，也不需害怕，我們只要快速穿過，再混入難民中，一進入建陽城，我便去找楚國諜子，便可將消息傳出去了。”白衣青年摸了摸地上的一只手，聞了聞血跡，已經沒有溫度了。

        “只是殿下你要受些苦，這戰場確實是異常殘酷，我帶殿下速速通過吧。”青年用束帶將女孩捆覆在身后，騰出雙手，以維持平衡，做罷便飛奔出去。

        白肉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俯瞰之下，這茫茫雪原，白衣青年如風般穿過，雪仍在下，只是小了些，這雪原，光禿禿的，連一株雜草也沒有。一場大雪，似乎將一切痕跡都掩埋了，連著這雪下染紅的土地和無數尸骨。又時不時有大風刮起，雪也隨風飄揚，空氣之中好像還在回響著陣陣怒吼聲，仿佛士兵在陣前咆哮。

        銜著一根雜草，何無有正在找路走，這塊地皮似乎曾經有過一場大戰，雪下堆了不少尸體，如果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踩到軀體之間的空隙而窩陷下去，刀兵雖然都被收走了，難保沒有什么殘留的沒收走的鐵片，或者盔甲上殘余的鐵渣子，反正何無有剛剛是偶然瞥到某具尸體手臂上插著一根大刀片，那刀子豁口朝上，這要是誰不小心踩空了腳，多少腿上是要劃上一兩條口子，這要是踩得深了點，何無有邊想邊打了個寒戰。

        雖是這么說，何無有也不急著穿過這片戰場，還是慢慢悠悠的溜達著。遍地的尸骨血肉，何無有并不覺得可怕，在山上見多了大吃小的，也是血肉模糊，有死有殘太正常了，天地本就殘酷，何無有自己餓了，也打野兔來吃，自己要是哪天遇見一個妖魔鬼怪，把他吃了也是沒辦法的事，在他心中生命并無大小區別，沒有善惡之分，更遑論是貴賤高低了。

        按何無有的想法來，天下沒有誰是不能死的。那這滿地尸骨，不過是死的多了點，密集了點。

        何無有邊想邊走，皺了皺眉，就是血腥味兒太濃了點，不太好聞。靜心閉氣，何無有把呼吸刻意拉長，半刻鐘呼吸一個輪回。

        “得找點有人的地方，成天在荒野上游蕩，實在是憋壞了。”何無有心中想道，“先找個有人家的地方問問吧。”

        想到這里，何無有加快了步伐。

        足足又走了半日，何無有終于見著不遠處似乎有人，遠遠地瞧見有一股炊煙冒起。

        “嘿！這位爺，您看要茶還是要酒？小店兒有熱酒，在這大雪天可是好的緊吶。”店小二眼尖得很，一見著何無有似乎目光瞅了瞅，就知道是有客上門了。

        何無有尋了一處空座，把背后的包袱取下來放好，掏出半塊碎銀子，丟在桌上，說道：“你看著上吧，來點茶就行。”

        小二眼睛低著腦袋，瞅見銀子，眼睛一亮，笑開了眼。

        “好嘞，您這一下可不少，”小二湊近了身子，低聲說，“給您上北苑茶您看行嗎，這可是上面的緊俏貨——，一般人真喝不著，也就是您出手大方……”

        打發了小二，何無有這才有空觀察四周，這說是茶肆，其實也就是沿路擺的了幾個桌子凳子，再用大的黑布圍了圍好擋風，這邊倒也不是只有何無有一個人在喝茶。

        何無有雙耳微動，聽見隔壁桌在竊竊私語。

        “旁邊這是哪號人物，認識嗎？”

        “沒聽說過，出手倒是闊綽，有油。”

        “就怕不是個正點，敢這么顯，不像是生手，倒像是挖魚的。”

        “說不得是個空子。”

        “小心折了鞭！”

        何無有呼了口氣，實在是好久沒遇著活物了，聽著人家討論還怪親切的。走了三天功夫，吃的是干肉，喝的是雪水，風餐露宿，沒怎么睡個好覺，確實也有些累了，于是招呼來小二，小聲問道：

        “這附近哪里有睡覺的地方？”

        小二正好要上了茶，聽了這話，頓了頓，略加思索，也小聲說：“您從前面這條路南下，約摸著二十里路，就快進了建陽城，那兒自是什么都有。”

        想了想，小二小聲補了句：“客官，瞅著您像是生手，路上還是要小心些，如今戰事吃緊，可是亂的很。”

        何無有倒是不甚在意，只是嘴里念念：“這二十里路可要些時辰。”

        小二一聽，趕忙說，“爺，看您這說法，剛才看您也是徒步走來，莫非沒有一匹馬走？我這小鋪兒后邊兒倒是有幾匹，您出個價，可給您選一匹走，您看——”

        何無有擺了擺手，倒不是不相信這個小二，或是出不起這個錢，主要是何無有不會騎馬，買了也只能牽著走。

        “好嘞爺，有事兒您招呼。”小二甩了甩抹布，還把隔壁桌的桌子抹了抹。

        何無有從茶壺里倒了碗茶，聞了聞，輕喝一口，有些苦味兒，比先生的茶清淡不少，不過也喝不出什么區別來。

        何無有正喝著茶，忽然一把用黑布包著的刀橫放在了桌上，何無有抬頭看去，是個濃眉大眼的赤紅圓臉兄弟，蓄著一撮山羊胡子，雖是長得兇神惡煞，卻披了件寬袖白布袍，顯得極不合時宜。只見他坐下調整好身姿，扯了扯腰帶，便把一只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摸了摸腦袋，大笑說道：“這位兄弟，是要往哪里去？我倒想與兄弟討口茶喝，順便交個朋友。”

        何無有伸手示意他請便，并未言語，這廝倒也不尷尬他便自己招呼了小二，說道再拿一個碗來。

        “我叫王大奎，使的是一把大闊刀，江湖人給我面子，給了個名號叫扛刀將。”

        只見他拿起小二遞來的碗，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吹了口氣，對著碗邊小心翼翼地輕吸一口，笑道，“看兄弟一表人才，散人斗膽問一句，兄弟可是為這建陽郡郡王小姐比武招親的事而來？”

        “何無有。”還是第一次有陌生人搭話，何無有不太會應對，只能禮貌性地回了句名字，然后順帶問了句：

        “招什么親？”

        “何小兄弟不知道？那我可要好好和你說道說道，話說這建陽郡的小姐，名叫若幽蘭，長得是天生麗質，咱雖然沒見過，但既然是郡王的女兒，想必是不會差到哪里去了。”

        “本來這郡王小姐，理應是和頂上的那些個皇公貴戚的公子喜結連理，對家族也是個助力，只是這建陽郡王不知為何，突然傳出消息，要設下比武臺，來一出比武招親，誰若是贏了這比武，就可迎娶這幽蘭小姐。”

        “天下人那是聞風而動，這大好的機會，數不得就一朝野雞變鳳凰了，我看兄弟你器宇軒昂，不知功夫如何，說不得可以去試試，不像我這模樣，就是贏了，這郡王小姐也定是看不上我。”

        王大奎說的是抑揚頓挫、慷慨激昂，何無有想了想，問道：“為什么是大好機會”

        這王大奎顯然也沒想到會這么問，干笑兩聲，說道：“何兄弟說笑了，這若是成了建陽城的郡馬爺，那自是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又有美人入懷，豈不兩全其美。”

        何無有又仔細琢磨了半晌，還是不太明白榮華富貴和美人入懷的意思，這榮華富貴想必就是有銀子的意思，銀子重要先生說這是可以買吃食的東西，那這美人入懷，美人有什么好？為什么要在懷里？練劍不是會很不方便嗎？算了。何無有搖搖頭，打算進了城可以去看看熱鬧。正是閑著無聊，有熱鬧看總比對著空氣講話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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