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筱琪，不要做奇怪的事。”

    提醒完她后，夏天再一次在心里默念：“做完這個月，一定要辭職。”

    成筱琪慢慢從圍欄前退了回來，圍著夏天轉了幾圈后，坐到了輪椅上。

    被母親送到這個地方，本打算任自己自生自滅，遇見夏天后，卻勾起了活下去的欲望，哪怕只為了多折磨這個看護幾日。

    夏天看了一下時間，將牛奶塞給了她：“趕緊喝。”

    成筱琪不滿地問：“還沒有進口奶？”

    這幾年，夏天照顧過很多人，其中不乏性格怪異、脾氣暴躁的老人。

    夏天知道他們都是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人，幾乎不會放在心上，盡力讓他們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過得舒服些。

    唯獨眼前的成筱蘭，是她毫無憐憫、恨不得馬上看著咽氣的人。

    “我交了那么多安養費，連進口奶都喝不到。”成筱琪將牛奶狠狠摔到了地上。

    牛奶盒子摔變了形，牛奶濺了一地。

    在平臺上曬太陽的老人像伸長了脖子的烏龜，使勁往這邊瞧。

    自從成筱琪來了以后，每天的瓜吃都吃不完。

    骷髏公主又要跳樓了。

    骷髏公主又氣走了夜間看護。

    骷髏公主把飯菜都扣到夏天護工的腦袋上了。

    骷髏公主被夏天護工甩了一耳光，夏天護工半年的獎金都被扣掉了。

    “天天這樣有意思嗎？”夏天拿來了掃帚和拖布，“都被家人拋棄了，還不知道該怎么做人……”

    “夏天——”成筱琪似是被戳到了痛處。

    “夏天護工——”生活主任快步走到夏天跟前，不問青紅地責備她，“成為正式員工時宣誓的內容你忘了嗎？”

    夏天默不作聲繼續打掃。

    “你上次打了她，我已經警告過你，今天又被我聽到你用言語傷害她，你是不是……”

    “不想干了？”夏天扔掉掃帚，“我是現在走人，還是干到月底再走？”

    生活主任一怔，半張著嘴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

    夏天嘆了一口氣，負氣離去。

    對于成筱琪的喜怒無常、刻意刁難，夏天都默默忍受著，上次甩她一耳光也是因為她試圖拿水果刀傷害自己。

    夏天也搞不清自己阻止她自殘，是為了不給自己在職期間惹麻煩，還是真的不希望她出事。

    “阿澤哥哥結婚了，你知道嗎？”成筱琪冷眼看著她的背影說。

    這段日子以來，她們之間像是心照不宣似的，對過去只字不提。

    剛才被夏天說她是被拋棄的棋子，她才報復般地告訴她，成澤已經結婚。

    “看來你是不知道，哥哥還改姓了呢，現在叫秋澤。”

    夏天什么也沒說，之后假也沒請，就回家了。

    公主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在門里叫個不停。

    冷落了它一個星期后，夏天對它的態度才有所緩和。

    公主不計前嫌，只要夏天示好，就往她的懷里拱。

    “公主呀，到最后，還是我一個人。”夏天撫摸著公主的長毛，它的呼嚕聲跟打雷似的。

    “所有人都不再愛我了。”

    喵——

    “你呢，不會離開我吧？”

    喵——

    夏天突然將公主扔了出去，它輕飄飄地落地，像個沒緣由就失寵的妃子，不解地看著夏天。

    夏天慵懶地向后靠去，吊椅前后搖擺。

    五年了，他的孩子應該都會走了……

    算了，沒什么不好的，這幾年一個人過得不是挺自在嘛。

    喵——

    夏天微微側目，公主始終盯著她看。

    “你總不能陪我一輩子，再過些年，你也會死的。”

    喵——

    “煩死了。”

    夏天朝貓丟出一個靠枕，它識趣地跑開了。

    不管是人還是貓，她都沒有十足的把握，把對方留住。

    嗡嗡——

    生活主任：“夏天，我剛剛的態度有些過了，你別往心里去。”

    夏天沒回，盯著手機哼了一聲。

    安養院工資低，活難干，很多人堅持不到半年就紛紛離開了，夏天一干就是五年，認真負責，主任怎么會輕易放她走。琇書網

    生活主任：“這孩子跟患絕癥的病人不一樣，她是心理問題，治好了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的。”

    生活主任：“咱們既然選擇干這個工作，就要對病人負責，你不僅是護工，更是她的朋友。”

    夏天心說，我才不要和毒蛇做朋友。

    晚上10點，夏天送完外賣，托著疲憊的身體正準備睡覺，忽然接到了安養院的緊急電話。

    骷髏公主又要跳樓，這個月第7次了。

    “媽的！”夏天沖著電話那頭喊道，“隨便，她死了我就清靜了。”

    絕對故意的。

    每次都是晚上10點以后作妖，不折騰夏天幾次決不罷休。

    倒在床上翻來覆去，睡意所剩無幾。

    萬一前幾次都是瞎胡鬧，這次來個真的怎么辦？

    夏天罵罵咧咧地穿好衣服，回了安養院。

    住院三區燈火通明，老小孩們來走廊里來回穿梭，有的老人還會翻一下消防柜，像極了小時候玩的捉迷藏游戲。

    “你們在干什么？”夏天問他們。

    “找骷髏公主。”一位老人回答。

    “夏天你來了。”生活主任拉著夏天來到了墻邊，“我們剛剛已經把她勸回病房了，可是夜班看護去了趟洗手間，回來就發現她不見了……”

    “老天哪。”夏天長嘆了一口氣，“這棟樓都找過了？”

    “找過了，沒找見，我正想著要不要去其他幾棟樓找人。”

    夏天一手托著胳膊肘，一手托住了下巴，像是在思考。

    生活主任攏了攏眉，放軟了聲調：“找到她，就等于救了一條命，她的家人里，肯定有希望她活下去，等著她回家的。”

    “回家？”夏天好像想到了什么，前幾天給她檢查完身體，在診樓的大平臺上逗留了一會兒，她望著南邊，喃喃自語，說那邊是家的方向。

    “叫幾個人跟我來。”夏天來不及解釋，帶頭跑向診樓。

    診樓門口的守夜大爺睡得正酣，一群人跑進去都不知道。

    “你確定她在這里？”進了電梯，生活主任問。

    “不確定，直覺。”到了4樓，一出電梯，就透過落地窗，看到平臺上站著一個瘦瘦的人影。

    主任正在跟他們布置救援戰術，夏天已經走過去了。

    “夏天——回來——”主任急切地小聲命令。

    夏天根本不聽她的，大力拉開落地窗，走向成筱琪，不耐煩地說：“回來吧，又折騰我一趟，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成筱琪慢慢轉身，披頭散發的她在月光的映射下，像個剛爬出墳墓的喪尸一般。

    “你還是來了。”她向后退了一步，“以后不會再折騰你了。”

    這次來真的！

    夏天頓感不妙，心開始狂跳，漸漸組織不好語言。

    “你……突然受什么刺激了……”

    “沒受什么刺激，就是太沒意思了，不管我怎么做，都得不到別人的喜歡。”

    “回來，咱們有話好好說。”

    夏天急得往前邁了一步，成筱琪緊跟著后退了一步，腳后跟已經懸空了。

    “媽媽讓我討堂哥的喜歡，可我都瘦成這樣了，堂哥還是不喜歡我，蘭姐聽從我媽的安排，嫁給了她的豪氣學長，我媽別提多驕傲了，只有我，成了家里的累贅……”

    “我給你媽打電話，讓她來看你。”

    “她不會來的，我對她來說，已經沒什么用了。”

    “怎么會呢？這世上就沒有不愛兒女的父……母……”

    夏天忽地噎住了，不愛兒女的父母，都被她遇到了。

    “我上輩子是不是毀了銀河系啊？”夏天哀怨地小聲嘟囔。

    生活主任見她們僵持不下，便安排人在樓下放好了救生氣墊，這玩意幾年也用不上一次，從倉庫拿出來的時候，上面蒙了厚厚一層灰。

    生活主任試圖靠近她：“琪琪，你最聽話了，快回來。”

    成筱琪絕望地轉過身去……

    生活主任臉都嚇白了。

    “成筱琪！”夏天啞著嗓子對她說，“這世上也沒有人愛我，我現在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成筱琪在這一刻，像是感受到了夏天的悲傷似的，她轉過頭來，豎起了耳朵。

    夏天小心地跨過圍欄，慢慢地說：“我父親，自己的兒子生病快死了都不管不問，我母親，從小就看不上我，我就沒做過一件事讓她滿意，我最愛的二哥，突然就那么走了，你堂哥，他寧可選擇那條爛魚，也不要我……

    “可我不也活著呢嘛？想到離開我的人，每一天都很難熬，我知道那種滋味，但我還是活著呢呀，就算沒人愛，自己也要愛自己吧？你生下來就含著金鑰匙，即便過得再差，也強過我吧？”

    吐完心里話，夏天更加覺得自己比她可憐。

    成筱琪微微皺起了眉，其他的不說，堂哥并沒有選擇姜雨，夏天怎么會不知道？

    她一直以為他們像大部分畢業就分手的情侶一樣，沒想到，他們之間的誤會從未解開過。

    “所以，回來吧，好好吃飯，好好愛自己，好好當個遭人羨慕嫉妒的富二代。”見她的情緒平復了很多，夏天便走過去朝她伸出了手。

    “當初我誣陷你，你不恨我嗎？”

    “恨，但是看著你就這么跳下去卻什么也不做，我會恨我自己的。”

    成筱琪像是放下了所有似的，抿嘴一笑。

    生活主任和在場的人都松了口氣。

    下一秒，成筱琪邁回一步時，身體突然失控向后仰去，夏天本能地奔向她，在她跌落的前一秒抱住了她。

    但成筱琪的大半個身體已經懸在外面，兩人瞬間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夏天——”主任尖銳的叫聲劃破了夜空。

    其他人來到平臺邊緣抓著圍欄往下看，見她們兩個都落在了救生氣墊上。

    成筱琪得救了，沒有變得更乖，反而加倍地挑刺。

    不過夏天沒有跟她計較太多，因為這丫頭已經慢慢恢復正常飲食了，經過幾個月的治療，眼看就能出院了。

    見證一個人重獲新生，比送走無數個瀕臨死亡的老人，更有成就感。

    這日，夏天打完卡后，正準備下班，對講機突然響起。

    “夏天護工，成筱琪又要跳樓。”

    “……”

    夏天跑向診樓的平臺，果真見她又跨到了圍欄外，正欲教訓她幾句，她身前站著的男人忽然轉身。

    夏天呆在原地，那人是他，好像又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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