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章檸給沈堰東發(fā)微信，問他忙完了嗎，早上是怎么回事。

        沈堰東沒有回。

        隔了幾天，她又給他發(fā)了一次，他仍然沒回。

        以前他回得慢，但沒有不回過，章檸一氣之下把他拉黑了。

        拉黑后，又覺得這事有點不正常，雖然她和沈堰東沒有明言關(guān)系，可日漸親密，在此之前也沒有不愉快，他怎么突然這樣了？她想來想去，還是發(fā)了微信給李聰，說明天到他們醫(yī)院附近辦事，中午有點時間，想蹭他們食堂的飯菜，問他有沒有時間。

        吃飯時，李聰見她一直四處張望，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問：“你找人？”

        她從善如流的把目光從遠(yuǎn)處收回來，問：“我好像從來沒看見馬教授、高醫(yī)生或者沈醫(yī)生下來吃飯？”

        李聰有些詫異，朝她身后揚揚下頜：“高師兄不就在那嗎，他剛跟你打招呼，你沒看見？”

        她回頭去看，發(fā)現(xiàn)高瞻遠(yuǎn)果然就在他們身后兩桌外正跟對面的姑娘聊著什么。她有些慚愧的笑了，又問：“還真沒看到——馬教授和沈醫(yī)生呢？”

        李聰?shù)溃骸榜R老師一直帶飯，沈師兄最近比較忙，也不怎么下食堂了。”

        “哦？”她若無其事道，“忙什么？”

        李聰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那個‘中森明菜’在我們醫(yī)院。”

        她茫然了一會兒，坐直了身體：“前女友？”

        “嗯。”李聰?shù)溃�“她媽媽在我們醫(yī)院，十來天了，師兄最近吃住都在醫(yī)院，就是為了陪她。”

        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問：“她媽媽怎么了，嚴(yán)重嗎？”

        李聰?shù)溃骸澳X動脈瘤破裂，挺兇險的，聽說剛來的時候，連手術(shù)機會都看不到，前幾天剛有一點好轉(zhuǎn)，立馬推進了手術(shù)室，牟副院長親自主持的手術(shù)。手術(shù)很成功，不過預(yù)后不太好，三分殘疾，三分植物人，三分死亡，要想完全恢復(fù)，只能靠天意。不過他們家有錢，這個天意應(yīng)該會多點。”

        她又問：“真的像中森明菜那么漂亮嗎？”

        李聰?shù)溃骸澳樀故菦]那么像，但有點那個神韻，而且高師兄說美不美倒是其次，主要一看就是沈師兄的取向。”

        她微微蹙起了眉：“沈醫(yī)生什么取向？”

        李聰?shù)溃骸案邘熜终f沈師兄喜歡成熟風(fēng)情的小女人，還說小青梅就不行，小青梅堅毅又固執(zhí)，跟沈師兄個性太像，倆人走不到一塊去。不過高師兄對沈師兄有偏見，他的話也不怎么可信。”

        “哦。”她揚起臉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那我跟沈醫(yī)生的初戀誰更漂亮？”

        李聰覺得她這一下艷光逼人起來，簡直令人不敢直視，于是瞥了一眼，就匆匆把目光移走了，說：“是不同的感覺。”

        她問：“哪里不同？”

        李聰?shù)溃骸澳闶峭绞帜軘Q斷老虎脖子的美女，她是會被老虎驚到的美女。”

        她一頓，笑：“你是說她讓人有保護欲，我沒有？”

        李聰又道：“但你讓人有被保護的欲望。”

        “是嗎？”她若有所思的笑了，“這形容倒新鮮。”

        吃完飯，她和李聰分別，也沒有急著回去，而是去了東懷的門診樓。

        門診樓作為醫(yī)院門面，大廳擺滿巨幅展架，上面展示著這個醫(yī)院的煌煌歷史與榮耀，還有他們明星專家。她依次看過去，最后在馬教授的易拉寶前停下。

        童顏鶴發(fā)的馬教授占據(jù)了整張海報的二分之一，她卻沒看他，而是把目光落在了他下面那一排小證件照上。

        那是他的團隊成員。

        沈堰東資歷淺，排在比較靠后的位置。

        她對著那張小小的證件照看了半天。

        相處久了，她發(fā)現(xiàn)沈堰東確實不上相，這種正兒八經(jīng)的照片尤其顯兇，一點不像善類。但不知道為什么，她竟然非常喜歡。然后又詫異，自己竟然純情至此了嗎？人家在那邊跟白月光你儂我儂回憶過去，她竟然還在這邊心動？這種行為簡直肉麻的令人掉雞皮疙瘩。

        她搖搖頭，不作他想，回去了。

        回去后，本來打算就這么算了，既然那個醫(yī)生腦筋不清楚，把過去看得比當(dāng)下重要，那她懶得跟這種腦筋不清楚的男人糾纏不清。但是這事不能琢磨，越琢磨越覺得憋屈，越憋屈越不想算了，至少不能死得這么不明不白。而且她一直不相信所謂的白月光魔咒，即前任一哭，現(xiàn)任必輸。她覺得那不過是文學(xué)和藝術(shù)上的東西，在現(xiàn)實生活中，白月光絕對是見光死的存在。并且雖然沒有事實支撐，但她不覺得沈堰東是個腦筋不清楚的男人。相反，他的腦筋已經(jīng)清楚的過分了，所以他們之間才會發(fā)展的這么慢。

        她掛了一個沈堰東的門診。

        周五那天早上，她到了醫(yī)院，等了一個多小時。

        廣播里一叫她的名字，她就進去了。

        沈堰東仍舊坐在那里，對著電腦，例行確認(rèn)：“章檸？”

        她卻沒有應(yīng)。

        他也沒有再確認(rèn)，也沒有看她，而是接著問：“哪不舒服？”

        她道：“耳鳴。”

        他問：“哪個耳朵？”

        她道：“左右耳都有。”

        他問：“多久了？”

        她道：“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只是之前不明顯，也沒在意，這幾天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嚴(yán)重影響了我的睡眠。”

        他問：“什么樣的聲音？”

        她道：“我現(xiàn)在對你來說，就真的只是個病人？”

        沈堰東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她又道：“有話我們當(dāng)面說清楚，你應(yīng)該能感覺到，我對你沒有輕佻過，為了這個，你也應(yīng)該給我一個解釋。”

        她說完要說的話，起身要走，他忽然道：“我的衣服還在你那吧，后天吧，下午我去拿。”

        她一頓，道：“我等你。”

        往年除夕，章檸多半在章藍(lán)那，這一年，她跟章藍(lán)說有工作要趕，會晚一點。

        除夕當(dāng)天下雪了，她懶在床上不想起，慢悠悠的刷著手機。

        朋友群里這幾天非常熱鬧，在京的朋友又在各處約局，她跟著瞎聊了一會兒，覺得有點餓，想點個外賣，發(fā)現(xiàn)平時吃的幾家全都休息，只好起床去做。結(jié)果冰箱里的食物已經(jīng)很久沒更新，她看著那老幾樣，實在沒食欲，就套上羽絨服，下樓去買。

        超市人很多，她拿了一個推車，進去一通亂掃。

        如果沈堰東今天一定要說一些讓她不痛快的話，那這個年她很有可能要自己過，她得準(zhǔn)備一些東西，以備自己郁悶時，可以狂吃發(fā)泄。

        結(jié)了賬，出了超市，上了樓，電梯一開，發(fā)現(xiàn)家門口有個裹著黑色羽絨服的男人。

        他看見她從電梯里出來，走過去接。

        她掃了一眼他的臉，忍不住就想陰陽怪氣：“沈醫(yī)生真會挑時候，我就下去這么一會兒，你就到了。”

        沈堰東無視了她語氣中的敵意，只道：“起來的比較早，就過來了。”

        她冷嘲熱諷：“怎么，沈醫(yī)生也會睡不著嗎？”

        他沒說話。

        她打開門，脫了外套，換了鞋，也不招呼他，而是提著購物袋去了廚房，慢慢的往冰箱里塞東西。

        塞完把剩下的連著袋子放在流理臺上，然后從廚房出來，看著他，一副要速戰(zhàn)速決的樣子：“你有話要說是嗎，說吧，早說早解脫，我已經(jīng)受夠你的忽冷忽熱了。”

        然而沈堰東剛一有要說話的趨勢，她立馬摟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沈堰東下意識扶住了她的腰。

        良久，她氣喘吁吁的跟他分開，目光灼灼的看著他：“我吻得好不好？”

        他沒有回答。

        “好不好？”她吊著他的脖子晃。

        “好。”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你喜不喜歡我吻你？”她又問。

        他又不回答了。

        她只好再晃他。

        他也只好點了點頭。

        她控訴：“喜歡為什么要裝出一副很勉強的樣子，我到底哪勉強你了，你要不喜歡就直說，欲擒故縱搞太久真的讓人摸不著頭腦。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說明白，你到底在猶豫什么？”

        他一頓，扶在她腰上的手順著滑到她膝彎，一把將她抱起來，放在了沙發(fā)上，仰頭瞧著她：“你真的二十六了嗎？”

        章檸微微一愣，很費解：“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二十二，你這么遺憾？二十二和二十六只差了四歲，又不是二十二和三十二的區(qū)別，你糾結(jié)什么。”

        他認(rèn)真道：“二十六和三十二對我來說倒沒區(qū)別，但二十二和二十六對我來說還是有區(qū)別的。”

        她好奇道：“什么區(qū)別？”

        他道：“二十六是可以考慮婚姻的年紀(jì)，二十二歲不是。”

        她就笑了：“沈醫(yī)生，你也太雞賊了，不想談戀愛，只想結(jié)婚。”

        他毫不掩飾，只道：“我今年三十歲，不是二十歲，肯定不能像年輕時那樣只跟著感覺走。”

        “可三十歲是一個男人的盛年。”她還是不解，“既不太老，又不太小，多妙的年齡。我堂兄跟你一樣大，就電梯那個，他可悠哉了。”

        他道：“我就是一個普通人，追求也很普通。最大的愿望是明年能評上副高，然后買房子、結(jié)婚、生孩子，三十五歲左右評上正高。人生的天花板也不過是我的老師，一個小小的病區(qū)主任。”

        “也不過成為你老師？”她笑了，“你們醫(yī)院的神外那么強，馬教授還是你們醫(yī)院的招牌之一，你這叫追求普通？那你告訴我，什么叫不普通的追求？”

        他又道：“所以說是天花板，也有可能干到死就是個副主任，一輩子都要為柴米油鹽發(fā)愁。”

        她點點他心口：“這才是普通男人的追求，不然真要給你頒一個凡爾賽文學(xué)最佳獎。”

        他只是看著她。

        她斂了笑，過去抱他：“那年齡也不是重點，像我爸媽，他們二十三歲就把我生出來了，但也有像我們主編那樣的獨身主義，四十七歲也還沒結(jié)婚。”

        他握住她的肩膀，直視著她的眼睛：“你呢？”

        “我啊？”她下意識的避開了他的眼睛，因為確實從來沒認(rèn)真考慮過婚姻的事情，但她不想讓那個遙遠(yuǎn)的問題成為兩人現(xiàn)在的阻礙，她道，“我沒你那么多條條框框，看情況吧，遇到結(jié)婚的人，那就結(jié)婚，遇不到的話，一輩子不結(jié)婚也沒什么。”但說這話時，她又想到結(jié)婚的確沒什么，但生孩子、養(yǎng)孩子是大工程，她不愿意被孩子綁著，沈堰東又那么忙，肯定指望不上，所以她即便要早婚早育，也不可能跟他，得找個家庭婦男才行。所以她那句話說到最后，多少顯得有些猶疑，而這點猶疑一下就被沈堰東捕捉到了。等她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他正直直的看著她，仿佛把她心里那一點猶豫都看了去，莫名就有些心虛了，于是討好似的圈住了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沈堰東握住她的胳膊，沒讓她親上來，認(rèn)真道：“其實你知道，我們兩個要的東西不一樣。”

        她低眼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知道。”他不準(zhǔn)備和她多說，站起來就往玄關(guān)去。

        章檸一動未動，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了，她才猛然跳下來，追到了玄關(guān)。

        他換下拖鞋，穿上外套，想了想，還是轉(zhuǎn)身解釋道：“我不是說談半年就要結(jié)婚，也不是說要在開始之前就要對方允諾什么，但我是奔著那個目的去的，開始之前，至少要看到那個可能性，但你對我來說太小了，我都想不起我二十二歲時到底在想什么了。”

        他伸手去開門，她一把將他扯回來，認(rèn)真的看著他：“我說我二十八也好，二十六也好，你壓根就沒信過，你早知道我跟你不是一個年齡段的人，可你并沒有很介意，為什么現(xiàn)在忽然這么介意了？”這也是她長久以來的困惑。說他沒感覺，他是有的。說他有，他卻總是若即若離，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道：“因為我太寂寞了。”

        她沒想到他會這么坦誠，微微一愣，抓住他胳膊的手就松了下來。

        他道：“而你又太好，我明知道不是一路人，但沒忍住。”

        她一時之間沒說話，再開口語氣已經(jīng)軟了很多，只是還是費解：“為什么我們不是一路人？我沒說過自己不結(jié)婚，只是說順其自然。你跟誰談戀愛不是走一步說一步，你不能因為我小，就對我格外嚴(yán)格。”

        他道：“因為我們兩個想要的不一樣。你想要的是感覺，是激情，就砰的那一下，長久不長久不重要。我要的是責(zé)任，是擔(dān)當(dāng)，是感覺過去后，也能在一起生活的人。我滿足不了你，你也滿足不了我。”

        她突然惱了，一把將他推開，道：“說來說去，就是你的白月光出現(xiàn)了，所以你在這雞蛋里挑骨頭。如果她不出現(xiàn)，這些事你壓根就不會介意，這些話你也根本不會說。”

        房間里靜了下來。

        他想了一下，也沒有否認(rèn)：“或許你說得也對。”

        說完轉(zhuǎn)身去開門。

        她問：“你后悔當(dāng)初離開她了？”

        他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

        她又問：“你還愛她？”

        他沒回答，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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