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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入妄三


宴春:……她要是和小師弟易地而處,絕對要大罵自己女流氓!

        可她是真的心里苦。

        “哈哈,”她干笑兩聲,不抱什么希望說:“我要是說,我身體又失去控制了,你信吧?”

        “信。”小師弟回答得很快。

        就是聲音聽著有些艱澀。

        宴春也沒有辦法,只能靠在人家懷里,嘗試著調動四周靈氣入體,一點點沖刷著她四面漏風的靈府和經脈,祈求盡快恢復身體控制能力。

        好在這一次她恢復得還算快,也不再試圖干巴巴地解釋了,恢復了身體的控制能力之后,就說:“我們一起站起來,離我近些。”

        小師弟卻沒有馬上跟著宴春起身,宴春自己能撐起身體了,小師弟就松開她,手摸到自己的衣袍下擺,然后干脆利落地扯下了一圈里衣布料。

        在宴春疑惑的視線之中,將這三指寬的白布條,系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你的眼睛……”宴春一直都沒有問為什么這小師弟不睜眼。

        他之前戴著四象面具,面具掉了之后,就一直閉著眼。四象面具在高境修士眼中等同無物,只有一些凡間先天不足或者后天毀了容貌,修真界修士還未能駐顏者,才會用來遮蔽本相。

        現在看他這舉動,宴春猜到他眼睛怕是有毛病。他們萍水相逢戳人傷處總是不好的,因此宴春問了一半就猶豫了。

        倒是這小師弟在眼睛上系好了布條,就將頭轉向正對宴春,宴春能感覺到他正近距離地盯著她看。

        “我自幼視弱,不能直射天光,師姐莫要見怪。”他說得有理有據,態度也很自然,宴春一下就相信了。

        跟他隔著一層不厚卻也不薄的白布對視,笑了笑,說:“怪不得你之前一直戴著四象面具。”

        “那我們起來吧。”宴春說。

        他們扶著彼此,從樹坑之中慢慢起身,面對面站著,宴春總算松了口氣。

        她跑出了這么久,都沒有被抓回去,又難得遇見了對脾氣的人,神情很輕松,甚至開始擔心起了這小師弟來。

        宴春看了一眼天色,太陽已然偏西,她說:“小師弟,你要回外門弟子院了吧?夜禁的時間要到了,那群大馬猴說不定在堵你,不還魚的話,你怎么辦?”

        左不過再被揍一頓罷了,他們并不敢真的傷他太重。

        不過他沒有開口回答,他只是面對著宴春,一錯不錯看著她略帶擔憂的神色。

        白布作為遮擋,遮蔽的并不是此刻天光,而像一層保護罩一般,能夠讓他肆無忌憚地用炙熱猩紅的眼,描摹面前人的模樣。

        他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加快,沒人知道他此時此刻,有多么激動難言。沒人知道這一整個下午,他猶如墜入至死美夢之中,難以自拔。

        “哎?嚇傻了嗎?”宴春抬手拍了拍傻愣愣站在她面前的人,微微仰頭看著他。

        其實如果換個修為稍高點的修士,定能覺出面前人此刻黏在宴春臉上身上的視線,帶著活活澆上熔巖一般,不燙得血肉模糊,不肯善罷甘休的那種炙熱。

        可惜這里沒有其他修士,宴春自己靈府崩裂,等同廢人,只是能感覺到這小師弟一直看她,卻并不能通過一層白布的遮蔽,察覺出他眼神的異樣。

        甚至覺得他雖然面對著自己,其實是在發愣。

        “你是不是根本沒有應對之法?”宴春好笑道:“你闖禍都不想想怎么應對過去,就只生扛啊……”

        她心里暗嘆,這怎么這么像我啊。

        不知天高地厚,只知道憑借自己的沖動,顧頭不顧腚地惹禍。

        “你叫什么名字?”宴春問。

        反正她躲不久,早晚要被逮回去的,幫個外門弟子,對宴春來說,不過說句話的事情。況且她雖然沒有看到被這小師弟藏起來的陰陽魚,卻也已經全盤相信了他說的話。

        為了一對兒魚把自己害到這種境地,和下山歷練不自量力為救人把自己靈府玩裂的宴春,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樣宴春有些同情他,也是間接同情她自己。所以她想要幫幫這個傻柱子。

        “問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全名。”

        狗兒。

        宴春見小師弟動了動嘴唇,卻沒發出聲音。片刻后他才后低聲回道:“回師姐,我叫尹玉宸,玉器,玉,北辰,宸。”

        宴春點頭:“好大的名字,你父母對你寄予的希望好高啊,玉宸乃天宮,這名字倒也很合修煉一道,漫漫仙途可不都是求個登天成神嘛。”

        尹玉宸微微勾了下嘴角,心說不是的,這名字只是他曾經居住的地方的名字罷了。就像家奴總愛取個吉祥如意,圖吉利是一樣的道理。

        不過尹玉宸沒有解釋,算作默認。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攥緊,他喜歡極了宴春解讀他這名字的意思。

        “我可以幫你說說,好歹我是個內門弟子,況且你做得并沒有錯,沒人敢怪罪于你的。”

        宴春沒說自己是誰,她怕說了,就沒法和這小師弟自如相處了。

        尹玉宸垂頭,隔著一層白布直勾勾看著她,她要維護自己……他自然一萬個愿意。

        因此尹玉宸半點沒有扭捏推辭,比吃下宴春給他的藥丸還要痛快地說:“那就謝謝師姐了,多虧師姐,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辦了。”

        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他真的心思純善又天真,弱小又無助。

        但其實,宴春和那些大馬猴豬肝臉,從一開始想得就沒有錯,尹玉宸就是要自己化用那兩條開智陰陽魚。

        他拜入外門兩年,苦苦修煉,奈何資質太差,日夜不休也只入妄境初期罷了。

        這一次宗門大比,外門也要比的,內門還要在外門之中闊選弟子,只要比試名字靠前的。

        尹玉宸修為不濟功法不精,想要博得名次,必定要短時間內劍走偏鋒才行。他本是打算強行化用陰陽魚,在大比之前強提境界,至于會有什么樣的后患從來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

        他必須進入內門!這樣才能離他想要靠近的人近一些。哪怕一輩子只是做個內門雜魚,他至少……能時常看到她。

        尹玉宸想到這里,幾乎要流淚。

        老天總算是開了一次眼,誰能想到,他竟然在這種機緣巧合之下遇見了她。

        他白布之后猩紅的眼睛,片刻也不肯從她臉上挪開,雖然不滿足于只是這樣朦朧看著她,卻不敢掀開白布直視她。

        現如今她竟要護著他,要幫他,他怎會不聽她的話?

        “師姐懷瑾握瑜,”尹玉宸認真道:“必是內門中翹楚,令人高山仰止的存在。”

        宴春只覺得這小師弟不僅善良單純,嘴上還抹了蜜糖一樣,把她都給說得不好意思了。

        她“哎”了一聲,抬起手揮了揮,“快別說了……我肯定幫你就是了。”

        她算個屁的翹楚啊,她連靈府都玩裂了,說不定命不久矣。但是任誰聽了這樣的奉承也不會不開心的,尤其是尹玉宸說什么都篤定認真。

        他慢聲細語,那張清雋的臉上帶著不諳世事的孩童般的純善,說出的話也不帶半點曲意逢迎,讓人覺得熨帖極了。

        宴春自小修為稀松,仗著出身和大師兄的庇護隨心行事,為人也是一塌糊涂,否則不會鬧到如今這種境地。

        親近之人只會要她“不要胡鬧”,嫉妒她之人恨不得她登高跌重。還真沒有人這般真心實意地夸贊她呢。

        雖然名不副實,但宴春美的鼻涕泡都要出來了。

        “那你今晚不要回去了,免得挨揍。”宴春說:“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那對陰陽魚?”

        反正她就要被抓回去了。畢竟她用這法器歸真,是大師兄煉制的,就算遲些,他總能找到破解的訣竅。

        但宴春難得和一個人這么聊得來,這小師弟話不多,還不問東問西,尺度把握得特別好。宴春意猶未盡,還想再和這個小師弟說說話,畢竟被抓回去,想再跑出來,就不容易了。

        可她這番情態,要是換個人,絕對要懷疑宴春是故意的了。

        男女之防呢?戒備之心呢?

        之前用那種蹩腳理由對人又是親又是啃又是抱,現在還做出這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子,要是換個心術不正的男弟子,就地將她收拾了,逼她簽下道侶契約,再借著她的身份進入內門,實在容易。

        最不濟她這副樣子,還能殺人奪寶。畢竟宴春的儲物袋,隨便拿出一顆就是上品丹藥,還罩著這種連高境修士都能屏蔽的法器,連尸體都不用專門處理,罩住就行了,很顯然是一頭自己鉆入懷中的大肥羊。

        尹玉宸絕不是什么心術端正心思純善之人。

        宴春不光不趕他走,甚至要和他一起去后山看魚,尹玉宸袍袖之中手死死攥緊,在白布的遮蓋之下,閉了閉眼睛。

        這一瞬間,他腦中想到了很多種能和她捆死在一起的辦法。個個都卑鄙無恥,卻最是好用。

        最好用的當然是迫她雙修,將她變成自己的女人,到時候就算是她的父母,也絕對沒法將他隨便打發了的。

        那樣他就能永遠跟她在一起,甚至肆意親近她,掠奪她,摘掉這遮眼的白布,捏著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如何占有她!

        這是尹玉宸最擅長的手段。

        他因為生長在污濁之處,接觸的都是腌臜之事,會的炮制人的手段多不勝數,足以讓她無法承受,她已然靈府開裂,身體都時常不受控制,到時候要她做什么,她會不從?她敢不從?

        可是這千萬般地臆想,扭曲惡毒的手段,在尹玉宸的腦中過了一番,再對上宴春那雙秋水映月一般的清澈眼睛之時,便全都灰飛煙滅了。

        他永遠不可能對她那樣。

        即便是他只要想想都興奮到骨縫發癢。

        “好啊,說了送與師姐的,這便帶著師姐去看。”

        尹玉宸聽著自己干澀的聲音,將語調竭盡全力地放輕放柔,對宴春說:“那我能拉著師姐嗎,去那邊有一些小石子路濕滑,不太好走。”

        “當然,我們要離得近一些,要不然歸真罩不住我們兩個!”宴春開心地朝著尹玉宸身邊湊了湊,和他肩膀挨著肩膀站在一起。

        尹玉宸從摔下樹坑開始,便一直很被動,無論宴春對他如何,他絕不主動伸手。

        并非是他多正人君子,而是最開始的震驚過去之后,他怕自己一伸手,便控制不住要干出什么會讓他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來。

        不過和宴春待了這半日,他總算是能自控,至少能不再不受控制的戰栗。他側頭看著宴春滿臉歡喜,這才伸出手,極其克制地抓在了宴春的手腕上,甚至是隔著她的衣袖的。

        天色昏黃,仙山之上風景秀美壯麗,縱使是外門地界,靈氣不夠濃郁,卻也是花草繁茂蔥蔥郁郁。

        越是朝著林間走,雖不見靈獸卻是飛鳥成群,彩蝶環繞。

        宴春被關在光禿禿的后山禁得太久了,連著凡俗風景都入了眼,一路上被尹玉宸小心拉著,到處東張西望。

        兩個人走得不快,也走得很小心,過了一處快到溪邊的石子路的時候,宴春一腳踩在了生了青苔的那塊石頭上,腳底一滑,頓時嚇得驚呼一聲。

        摔一下事小,要是摔出了法器罩著的范圍事兒就大了。

        好在尹玉宸眼疾手快,一把勾住了宴春細腰,狠狠將她箍進懷中。

        “嚇死我了。”宴春悶在尹玉宸懷中后怕的喃喃。

        尹玉宸卻已經要無法自控,他雙臂緊緊扣著宴春,力氣用得越來越大。

        他現在要將她弄到手太容易了,后山有石洞,石洞外有他布下的法陣,雖然粗陋非常,卻一時片刻很難被發現。

        那里是他平時修煉的地方,他完全可以將人弄進去藏起來,甚至是設法帶下龍牙仙山。

        這簡直像是天賜的機會。

        這種想法在生出的瞬間就已經成了落地生根的心魔,把她帶下山,斬斷她與仙山的聯系,和她隱匿在蕓蕓眾生之中,做一對朝生暮死的凡人,于他來說便是癡夢成真。

        她甚至毫無防備,就這么輕輕松松被誆騙來了。

        可是他怎么能?

        他不能。

        這世上尹玉宸誰都敢害,誰都敢殺,正與邪在他眼中無甚分別,劍走偏鋒算什么?有違天道又怎樣?他連命都能用作賭注,是個徹頭徹尾的妄人。

        卻唯獨不敢對懷中之人露出一丁點利齒尖牙,怕嚇著她,更怕傷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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