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您找我？”蕭玖剛從外面回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瞧見對方這一身風塵仆仆的樣子，青溪先生不咸不淡的問，“你這兩日去哪兒？”
　　“在城中，與兄長在一起。”
　　察覺到對方的語氣不對，蕭玖一疑，“怎么了？”
　　誰知青溪先生半闔著眸子，輕飄飄的看了蕭玖一眼，“你這是忘了你尚有一幼妹在山上？”
　　蕭玖一頓。
　　“人家昨晚差點跑下山找你去，哭到大半夜才消停兒，你六師兄被吵的頭疼兒，沒辦法，將人送到我這兒來了。”
　　額……
　　聽見對方話里的不滿，蕭玖看了青溪先生兩眼，頗有些心虛，“瑛兒平時一向乖巧聽話，昨晚……辛苦老師了。”
　　說罷，拱手行了一禮。
　　青溪先生揮揮手，話說完，心里的那口氣也消了，只免不了要說蕭玖兩句：“再乖巧懂事也不過五六歲的年紀，你這個做兄長的，行事不可如此大意。”
　　是是是……
　　蕭玖知道是自己的過錯，虛心接受批評。
　　說了沒一會兒后，門外傳來樂施驚喜的聲音，“小師弟！你可算回來了！”
　　蕭玖轉過頭，一個小身影瞬間撲入懷中，一把抱住他。
　　懷中傳來一陣低低的泣音，蕭玖輕輕拍著小姑娘的背，輕聲安慰。
　　樂施向青溪先生行了一禮后，大大咧咧的直接在蕭玖身邊的坐墊坐下，“你是不知道，你妹妹哭起來可真能哭！跟我那妹妹比起來也不遑多讓了！”
　　可憐他平時都沒哄過自個兒那妹妹，倒是被蕭瑛這一小姑娘折騰的深刻體會到了什么叫哄小孩兒的痛苦。
　　“現在看來啊，還是你乖。”他嘆，低下聲音嘀咕了一句，“我可是再也不想照看小孩子了……”
　　那當然，蕭玖又不是真正個真正的小孩兒，跟樂施玩在一起，還不知道是誰帶誰呢。
　　輕撫著蕭瑛的腦袋，蕭玖一邊回道：“確是麻煩小六師兄了。”
　　“唉，沒事兒……”
　　雖然小姑娘哭起來令人感到頭痛，但誰讓那是小師弟的妹妹呢，真有事兒他還不是得幫忙照看嗎。
　　將小姑娘從老師處帶回住所好生安慰了一番，才將蕭瑛給哄好。
　　蕭玖走前說過一天就回來，誰想研究東西費了點兒時間，這一耽擱就又誤了一天，說來，也是蕭玖的鍋。
　　他積極跟蕭瑛道歉。
　　蕭瑛沉默了片刻，忽然問，“小九哥哥……你真是我兄長嗎？”
　　心里咯噔了一下，蕭玖注視著蕭瑛的雙眼，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開始起了疑。
　　柔聲道，“那是自然。你、我、阿兄，三人永遠都是彼此最親的親人。你永遠是我蕭玖的妹妹。
　　世上也只有蕭瑛會叫他小九哥哥。
　　這個稱呼是蕭玖教對方喊的，不知從何時起，蕭瑛便一直這么叫他。
　　蕭瑛眼睛紅腫的像核桃，小手不安的搓揉著裙擺，垂著腦袋輕聲道：“可……可他們說……說我們不是親兄妹，你跟我和大兄都不一樣……”
　　也不知是誰在小姑娘面前說的這些閑話。
　　溫暖的掌心輕落在小姑娘柔軟的發頂上，蕭玖輕輕的嘆息一聲，“你還小，有些事我就是與你說了，你也是不懂的。但你是愿意相信我，還是相信那些說這種話的人呢？”
　　蕭瑛抬頭急道：“我當然是相信小九哥哥！”
　　“那就行了。”
　　有些事，現在與小姑娘說還太早。
　　蕭玖聲音堅定道：“現在，小九哥哥可以認真的告訴你。你，永遠都是我蕭玖的妹妹，也是阿兄的妹妹，我們三個永遠是兄妹。”
　　鄭重且嚴肅的話語，讓蕭瑛感受到了蕭玖內心的堅決，不自覺的安下心來，接著就聽蕭玖問，“那瑛兒能告訴哥哥，之前那些話都是誰跟你說的嗎？”
　　平靜的眸中閃過一絲冷芒，蕭瑛沒察覺到什么不對，回想了一下，把知道的都往外倒，思索道：“是哥哥的師兄，唔……”
　　“他們說，我們不是親兄妹，是一起被院長收留的孤兒。”
　　“你是院長的親傳弟子，跟我們身份上不一樣……”
　　小姑娘皺著張小臉，一臉認真又糾結的回憶著腦中的只言片語，“……還說，我不該留在這兒，不合禮數。”
　　其實還有其他很多很多的話，她聽不大懂話里的意思，卻心里委屈難受的厲害。
　　蕭瑛的聲音一下子低下來，失落又沮喪。
　　蕭玖沒說話，只輕撫著小姑娘的發的手停了下來，臉上的神情平靜的近乎面無表情。
　　四目相對，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蕭瑛似感覺到周圍莫名而起的冷意，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察覺到小姑娘的不安時，蕭玖隨即露出個微笑，“我哪位師兄說的？瑛兒可知道？”
　　“知道。之前散步時，我和大兄碰見過他們，大兄跟我說過。”
　　“哦？是誰？”蕭玖滿臉好奇的問。
　　“是小九哥哥的七師兄和八師兄啊。”
　　“原來是他們啊……”
　　聲音近乎呢喃，柔軟又平和，聽起來沒什么不妥的。
　　與此同時，那雙常年平靜淡漠的眼中暗色逐漸加深，似風雨將臨前重重而來的黑云，帶著壓城欲摧之勢，冰冷而攝人，目光深沉的不見一絲光亮。
　　將小姑娘摟在懷里，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拍著背，從小姑娘口中，蕭玖套出不少這些年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們二人所受的種種委屈和不平。
　　“等等……再等等……”蕭玖神態親昵的安撫著小姑娘的情緒，喃喃細語也不知是在對蕭瑛講，還是對自己說。
　　等他變得足夠強，等他的力量變得足夠強大……
　　“等哥哥長大，一定好好保護瑛兒，到時候，誰都不能欺負你！”
　　站在低處的人，永遠都只能被高處之人所壓在底下。
　　翻不了身，那就把壓著他們的人都掀翻；吾為絕頂，眾生俯首。
　　變強的野心和欲望再一次如席卷的大火，燒進蕭玖的眼里、心上，灼成滔天的烈焰。
　　青溪先生等人發現蕭玖近來是變得更加深沉內斂了，也更讓人捉摸不透了。
　　“小師弟，你最近怎么了？”
　　“……是不開心嗎？”青溪先生講完學，二人一邊收拾著案桌上的書簡，樂施一邊微側過頭，遲疑著問道。
　　說是不開心，也不準確。
　　樂施也看不出蕭玖是喜是怒，只覺最近對方似乎哪里變了，可又說不出哪里發生了變化，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蒙在心頭。
　　蕭玖搖了搖頭，平靜的說道，“并非。只是我又長大了一分。”
　　“噗嗤~”樂施瞬間忘了先前心上怪怪的感覺，樂出了聲，調笑道：“你哪一天不在長大，就這幾天長的格外的快？怎么也沒見你長高啊，哈哈哈哈……”
　　樂施頓時明了，原來搞半天，是小師弟的慣病又犯了。
　　嗯，這個病叫——他又覺得自己是個成熟的大人了。
　　哈哈哈哈……
　　越想越好笑，樂施在一邊笑的合攏嘴。
　　蕭玖看著他，無奈，有這么好笑嗎？
　　兩人正有說有笑，彼時，兩個衣著華貴的半大少年徑直從他們身旁而過。
　　“誒？”樂施一疑，壓低了聲音在蕭玖耳邊道，“小師弟，你怎么得罪你七師兄和八師兄了？”
　　瞧瞧那目不斜視，視人如無物的眼神兒，像樂施這般心大的人都能從二人近來的言行間感到其對蕭玖的不滿，沒理由蕭玖看不出來。
　　但聞言，他只一笑，尚顯稚嫩的臉龐白凈如玉，神色溫和純良，說出的話卻叫人聽不到底是玩笑，亦或是隨意的一句。
　　“小六師兄這話可就說反了，從禮數道理上來算，要說得罪，也是他們得罪我才是。”
　　“不過我與他們，只能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蕭玖如此嘆，不是一路人，終歸是走不到一起去。
　　樂施多少聽懂了他的意思，也是低聲一嘆，“合不來就合不來吧，你還有我們這幾位師兄疼兒你呢。”
　　說罷，少年人健壯的胳膊一把摟住了蕭玖，充分的彰顯了身為師兄的疼愛。
　　“那長大了的小師弟現在打算做什么？像我爹那樣做一個大商？”
　　樂施笑著打趣問。
　　他聽他爹提起過與蕭玖之間合作的事情，以為蕭玖對賺錢感興趣，而他也的確有這方面的天賦。
　　但這當然是不可能。
　　蕭玖笑著反問：“小六師兄呢？想好要做的事了嗎？”
　　“唉，沒有。”已經是半大少年的樂施終于有了對前路茫茫的思考，少年煩惱隨之而來，絮絮叨叨的念叨道，“我大兄將來要繼承家業，我小妹也已定好婚約，只等到年紀便可嫁人，可我……”
　　想了一下，低聲吐出最后一句，“似乎也無需我做什么。”
　　他一手搭在蕭玖的肩膀上，和蕭玖慢慢悠悠的往住所的方向晃去，可最后又問：“小師弟你說呢？”
　　我說？
　　蕭玖表情不置可否，這個問題旁人可代替不了樂施做回答。
　　“我不知道，或許哪天小六師兄自己就想明白了呢。”蕭玖這樣說道。
　　“也是。現在想這個做什么，我離長大還有一段日子呢。”樂施爽朗的笑道，心里對蕭玖明明是個小孩兒卻想成為一個大人的事越加表示不能理解，在他看來，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不好嗎？
　　長大也就意味著責任，意味著要去想些過去從不需要自己去思考的事，和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樂施下意識想要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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