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丁寶枝汗毛都立起來了,遂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怕的,認得榮達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只是薛邵曾問過她還有誰知道她殺過人。
榮達當然算一個,他何止知道,他初相見便是她的同伙,幫她掩埋尸體。
丁寶枝當時卻說除開薛邵再沒人知情,雖然這是陳年舊案,但好歹也是樁人命官司,薛邵若是知道榮達涉案,也相當于捏了司禮監秉筆的一個把柄在手上。
果然,說一個謊就得編更多的謊話去圓。
丁寶枝避開他眼神道:“他原本是浣衣局的宮人,我在司衣司當差時見過他也正常。”
薛邵將環在她腰間的手臂移上她肩頭,捏過下巴,讓她看著自己,“你眼珠都快粘在他那長不出胡子的臉上了,還說只是見過他?”
他掌心不似他臉孔涼薄清俊,反而粗糲有繭,丁寶枝每每讓他摩挲面頰,慢條斯理地觸感總覺得像在上刑。
她忽然感覺自己和那只墨玉扳指通了性,都是薛邵手閑不下來時候的一個把件。
丁寶枝道:“五年前他還是個干雜活的,現今當上了司禮監秉筆,我見了他感到驚訝難道很奇怪嗎?”
薛邵眉尾輕挑,“是啊,如果他五年前還在浣衣局干雜活,而今卻成了御前秉筆,確實很奇怪。”
丁寶枝微微一愣,下巴上的力道更重了些。
她半真半假問:“你就因為我多看他一會兒,吃起了宦官的醋?”
“吃醋?”
“不是嗎?”
他猝不及防將脖頸亮給丁寶枝,“你聞聞我身上的味道是酸味嗎?”
丁寶枝入目都是他頸部凌厲的線條,勤加鍛煉之人的身體和她這個尋常人截然不同,仿佛隔著皮膚就能看到僨張勃發的血脈。
他湊得太近,丁寶枝沒聞到醋味,只聞到了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和從宮中帶出來的淡淡龍涎香。
丁寶枝輕輕推拒,薛邵頓時掛上抹得逞的輕笑,坐回原位。
他道:“我調查過他,他進宮時名叫榮達,因為手腳不干凈變賣宮里的東西被送到浣衣局,半年后被調去司寢局,短短三個月又從司寢局調去婕妤寢宮,之后認了司禮監的隨堂太監做師父,改名容予,不久便被調去司禮監,四年多的時間扶搖直上,連當年的師父如今都得尊稱他一聲秉筆。”
丁寶枝看著他不語,也算從神通廣大的錦衣衛那得知了榮達這五年的歷程。
難怪她后來找不到他,想來當時已經沒人再叫他榮達。
薛邵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就罷了。但如果你說的是假的,離他遠點,有朝一日他要是下了詔獄,我不會再像放過章鳴遠一樣放過他。”
丁寶枝皺眉問:“你為何覺得他會下詔獄?”
薛邵只道:“他這樣的人禁不起調查。”
就像是隆冬的河面,鑿開厚厚的冰層底下就是洶涌的陰謀。
丁寶枝問:“萬歲爺知道嗎?萬歲爺如果聽了你的猜測對容太監心生顧慮,那你不就耽誤了別人仕途?”
薛邵笑道:“你先不必替他著急。萬歲日理萬機,我當然只有在掌握真憑實據之后才會上稟。”
丁寶枝知道自己失言,遂不說話了。
回府后薛邵徑直去了北鎮撫司,丁寶枝一進東院就見到珠珠正在挨徐嬤嬤的訓斥。
丁寶枝上前問發生何事。
徐嬤嬤冷臉道:“這丫頭手腳太不伶俐了,不是碰壞這個就是碰倒那個,不知道的還當她手上長了腳蹼。”
丁寶枝看向地上打碎的花盆,心道這丫頭大概是和花草犯沖。
回想自己十四歲初入尚服局挨的那些責罰,丁寶枝對珠珠生不起氣,誰生下來就是為了給人為奴為婢,都是后來生活所迫一點一點慢慢學會的。
丁寶枝拿過珠珠手里的掃帚,靠在墻根,“既然做不好就先放一放,陪我出去買點東西。”
珠珠眼里還含著淚呢,小心翼翼不敢答應。
徐嬤嬤問:“夫人要買什么?非得出府去嗎?”
梁國公府的門楣比貼了金都光輝,里面調教出的下人也比小門小戶的主子更懂規矩。
在徐嬤嬤看來,丁寶枝這樣憑借姿色高嫁入府的正室夫人,就該待在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守本分。
丁寶枝道:“我要出門挑選絲線和布帛,絲線要桑蠶不要柞蠶,要生絲不要熟絲,最好是湖州的輯里絲。布帛也要湖州的,要綢不要緞,秋香色,織得疏密適中即可。”
徐嬤嬤臉色如常,“不如夫人把這些寫在紙上,讓老奴差人去辦。”
丁寶枝搖頭,“不行,徐嬤嬤,此事關系重大我不放心別人經手,還是我親自去吧。”
“夫人要繡什么?”徐嬤嬤忍不住提醒道:“切不要講究過頭,大人在朝中被許多雙眼睛盯著,若是府中女眷過于鋪張,定會惹來麻煩。”
小門戶的女子高嫁更該當個賢婦,為夫家排憂解難,哪有剛嫁進門就窮奢極致吃相難看的?
丁寶枝微笑道:“徐嬤嬤放心,我這是要著手準備送去慈寧宮的繡品。別的我不會,但是女紅針線還算拿得出手,最好趕在太后壽誕之前完工,如此就算不能為府上增光,也不會扯薛府和梁國公府的后腿。”
徐嬤嬤聽完高看她不知多少眼,她甚至不忘提到梁國公府,那何止溫柔賢良,簡直心思玲瓏面面俱到。
徐嬤嬤松了口,“夫人預備何時回府?”
“盡快,會趕在大人之前回來。”
徐嬤嬤這下更加滿意,親自送丁寶枝和珠珠出府。
珠珠才出府門便用崇拜的眼神看向丁寶枝,“夫人好厲害呀,我都聽說了,您原是宮中典衣呢,做出來的東西能得太后賞識,那得多精致漂亮。”
“熟能生巧,多練就好了。”
“可是這不都是天賦嗎?徐嬤嬤說我手笨,連雜活都干不好,我就一定沒有刺繡的天賦。”
“世上用得著天賦的地方極少,許多人都在做著不擅長的事,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天賦在哪,勤學苦練才是最踏實的。”
“夫人是在說我吧。”珠珠怯怯一笑,“我會努力的。”
丁寶枝笑了笑,走邊問她:“你姐姐在我二姐府中當什么差?”
珠珠搖搖頭,“不清楚,但是我姐姐有本事,她什么都會,從小都是她照顧我,才讓我變得這么四體不勤的,嘿嘿。”
“你們老家在哪?家里人怎么會讓你們姐妹少小離家出來討生活?”
“我們老家在東州,離京城可遠了,我和姐姐一直是老爹帶大的,后來老爹病死了,我們沒辦法只能變賣黃牛,換成盤纏到京城來,想著要是能進高門大戶當一輩子奴婢也吃喝不愁了。”
丁寶枝微微一頓,“原來是這樣,苦了你們了。”
說著,二人來在京城布莊最集中的街市,丁寶枝徑直走進一間生意算不上最好的鋪子。
店里伙計本來都在打瞌睡,見來人了‘蹭’一下起身。
“夫人里邊請,要看什么料子?”
丁寶枝四下看了看,“你們掌柜的在嗎?”
伙計道:“掌柜的今日還沒來呢,進貨去了。”
“他什么時候能到?”
“應該快了。”
“那我就在這兒等他。”
伙計一愣,“夫人認識我們掌柜?”
“不算,只是知道他。”
伙計見她惜字如金便也不繼續問了,但店里有客人也不能繼續睡,他只好撓撓鼻翼走到邊上整理布匹。
等了約莫一刻鐘,店鋪外停穩一架騾車,嘴上叼著煙斗的中年男人跳下車架,將騾車栓在門口。
板車滿載著顏色艷麗的布匹絲綢,通通用油紙罩住,一掀開叫人眼花繚亂。
伙計小跑出去幫忙搬貨,邊搬邊對那男人道:“宋掌柜,店里來了位夫人,問買什么不說,就說要等你來。”
宋掌柜叼著煙斗瞇眼往店里張望,的確有這么一位貌美的夫人,白玉蘭似的潔凈,靜幽幽朝他頷首。
“夫人。”宋掌柜抽著煙斗上前,“怎么稱呼?”
“姓丁。”
宋掌柜默認她夫家姓丁,問:“丁夫人找宋某人何事?”
丁寶枝道:“掌柜,聽說你有湖州織坊的路子,店里最近有湖州來的白坯布嗎?我想看看。”
宋掌柜摘下口中煙斗瞇眼看她,想不到她看上去年紀輕輕居然如此懂行。
“夫人有親戚在宮里?”
“沒有,宋掌柜,有料子我就拿,沒有我可就走了。”
“有,有,夫人稍等。”
她話音斬釘截鐵,顯然胸有成竹,來這一趟就是為了促成這樁買賣。
宋掌柜進倉庫搬出兩匹白坯絲綢,丁寶枝過了過眼便拍板定下,要了三匹。
結賬時掌柜的觀察了幾眼她的神色,最終還是沒宰下去,給了個實誠價。
等丁寶枝帶珠珠走了,他還走到門板邊上,抽煙斗目送她遠去。
“這娘們絕對是宮里出來的。”
伙計不解問:“為什么啊?”
掌柜的一拍他腦袋,“你說呢蠢貨!”
宮中時常有人私吞采辦的銀錢,吞了錢該買的東西當然不能少,于是宮里人就只能做假賬,去買大差不差但更便宜的貨。
雖然宮里買什么上哪買都是定死的,可宮人不是死的,他們大可以在賬目上寫今天買了李四家的十二斤水果,實際卻到王五家買十斤,只在李四家買二斤。
而宋掌柜就是那王五。
丁寶枝從前在宮里不管采辦,聽得多看得多,久而久之也摸清了當中的門道。
若是沒有嫁給薛邵,或許她這會兒都有自己的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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