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戀這件大事
“麻煩你”
李草莓招招手,喚來酒保,把自己手邊這杯用檸檬角點綴的酒杯推出,“能換成草莓味的嗎?”
對方笑著答應,很快調制好一杯色調討喜的粉紅金酒奉上。
很淡很淡的瑰麗粉色液體,盛滿透明剔透的冰塊,個頭小小的草莓掉落其間,夢幻地往外冒著氣泡,格外可愛。
“很少會有人點草莓金湯力呢。”
李草莓將它舉在燈下,看著里面嬌艷欲滴的紅色水果出神。
“是么?為什么不喜歡呢?”她喃喃地道,“草莓是種很可愛的水果,就這么單獨吃也好吃,你還可以用它做果醬,果汁,刨冰,有很多用處。”
草莓是種很可愛的水果,單獨吃也好吃,還可以做果醬,做果汁,或者刨冰,對人有很多用處。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也曾這么對她說過。
是18歲的林嘉樹。帥到能凈化心靈,一雙黑眸在陽光下清透燦亮,當得起世間一切美好的詞語去形容。
他俯身看向你的時候,眼底仿佛蘊滿了整個盛夏的燦爛光華。
也就在那一刻,14歲的李草莓生平第一次有了冒著粉紅泡泡的少女綺思,而少年卻以為她是為了自己剛剛說的那番話和手中的草莓而微笑。
于是將這一袋他趁著午休時外出去買的,又細心洗凈的草莓放到她的桌上。
“草莓同學,你笑起來很好看,以后要多笑啊。”
原來她名字的寓意不是在“李草”后隨意加了個字組成的詞組,而是一種很可愛的水果,這是她第一次不討厭自己的名字。
她覺得能被他念出來,就是這幾個字,存在的理由。
從此會控制不住地在課堂上偷看他,聽他說著那些從遠古到未來的故事,明明站在破舊的鄉村教室,卻耀眼如神袛,有著有生俱來的光芒。
她每次出門前甚至會將那頭濃密的黑發細心綁好,把發黃的校服洗了又洗,直到發白。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她放任自己的少女心思,如同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般,會因為對方的一舉一動而心跳,想要將他說的字字句句放在心中珍藏。
那個時候的她,是快樂的。
雖然這快樂維持的時間很短暫。
有一天上課,他給大家念了舒婷的《致橡樹》,布置下仿寫這首詩的作業。
她用課本遮住桌面,很快就仿寫好一首,卻沒有像其他人一般將它交上去,因為這首詩,是她寫給他的情書。
但她沒想到這首她小心翼翼藏在書本里的詩,會被蔣雙喜找到。
那日她如往常一般走進教室,卻發現這頁詩被貼在黑板上。看到她出現,全班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她,旋即爆發出陣陣可怕的笑聲。
那頁滿藏她少女心思的詩,就這么被當眾展覽。
無措、憤怒,她覺得自己像是被這滿堂恐怖的笑容和殘忍的目光凌遲。死死咬著嘴唇,她覺得眼前一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蔣雙喜站在講臺上,仿佛老師般,拿著長尺,嘲弄地一句句念出聲:
因為我愛你——
所以我絕不會像那纏人的藤蘿
用枝葉束縛住你偉岸的身軀;
也絕不會像那嘰喳的鳥兒,
站在你的枝頭吟唱纏綿的詞曲;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草莓樹,
作為植物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你有你的英挺枝干,
在為你的使命,無言守衛;
我有我的絢麗花朵,
在你身旁,燦爛綻放。
一起享受清風雨露,
一起對抗嚴寒風霜,
與你一起度過生命中的每一個春夏秋冬,
根葉相依,永不分離。
她念得一句一頓,語氣極盡夸張諷刺,引得臺下笑聲不斷,李草莓卻禁不住地微微顫抖,平時再這么被辱罵挨打都倔強如小獸不肯低頭的她,此刻站在原地,第一次毫無還手之力。
“喲,我愛你?你愛誰啊?”
蔣雙喜笑得很得意,她知道自己第一次成功打擊到她了,“不會是林老師吧?還是周老師?我可早發現了,自從別人來了這兒,你這小騷貨可不一樣了,居然敢跑到教室來上課,還又梳頭又抹臉的,這不分明想勾引人嗎?”
她說著,轉頭向教室里的其他人道,“你們說,是不是啊?”
教室里頓時贊同聲不絕于耳。
羞愧。
這是她第一次產生了這種情緒。被村里的小孩拍著手編歌謠嘲笑時沒有,被全班諷刺是沒媽孩子的時候沒有,但此刻,她有了。
蔣雙喜愈發得意,繼續道,“李小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這又窮又下賤的女人,也配喜歡老師?你該不會是學你媽吧?也想勾引個城里男人”
今天上午沒有林嘉樹的課,所以他和周淵在宿舍后的球場打球,兩個英姿勃發的高大少年在爭奪一個快漏氣的舊籃球,一個進攻,一個防守,像往常一樣,周淵很快落了下風。
忽然傳來一陣喧囂,有老師往教學樓跑去。
“出事了!出事了!那個女生被打得可兇了!”
“怎么又是那個惹禍精李草莓!”
周淵聞言擦了擦汗,“這群小鬼頭,真是每一天安分的,對吧,嘉樹喂!你去哪里啊?”
林嘉樹氣喘吁吁地跑到教室的時候,里面正是一片狼藉,課桌椅都倒得亂七八糟,書本散落一地,蔣雙喜和李草莓在地上扭打成一團或者說李草莓單方面地在毆打蔣雙喜,她臉上雖是道道血痕,頭發也披散開來,而蔣雙喜卻被打得眼睛都青紫了,臉也高高腫起,正凄聲求饒。
很多人圍在她們身邊,想要將李草莓從蔣雙喜身上扯開,她卻像頭發瘋的獸,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居然瘋狂地掙脫開眾人,看樣子是要對蔣雙喜下死手。
林嘉樹下意識地沖過去把那些去扯李草莓的人格開,然后拉偏架地將她擋在身后,呵止道,“在干什么呢?”
她抬起頭,凌亂的烏發,眼中滿是屈辱的淚,他旋即愣住。
還不等他反應,她已經很快地放開制住蔣雙喜的手,跑到講臺上一把扯下貼在上面的紙張,然后推開眾人,頭也不回地跑出教室。
她一直往外跑,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幢破舊的鄉村校舍,聽不見那些丑陋難聽的笑聲。
手里緊緊攥著那頁紙。在那一刻,她原本是打算就這么跑出去,生生世世也再不踏進那里一步的。
跑過林間小徑,跑過方塊狀的農田,跑過潺潺的小溪不知過了多久,現在她已站在了杳無人煙的山坡上。就算再討厭這里,她也不得不承認云崖村的風景確實美,此刻看著一望無際的綠色的海浪,在夏風的吹動下此起彼伏,她的淚痕仿佛也被風干了。
這里是她的秘密基地。
每當她委屈難過,卻又不想爸爸看到這樣的自己擔心的時候,她都會一個人躲在這塊小小的山坡上。
她擦了擦臉上的血漬,慢慢地坐下去。山坡下,是一片香樟樹林,那片樹林,也是林嘉樹帶著她們一眾學生在寫作課上外出采風的地方,她記得在那里他用手風琴彈奏了一曲悠揚動聽的《貝加爾湖畔》。
微風吹拂,將腳下的香樟樹吹得簌簌作響,她抱住自己的膝蓋,垂下頭。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剛剛為了她沖進教室的模樣。剛打完球的少年,鴉黑的發梢略有濕意,恣意的汗水點綴在額間和脖頸,穿著寬大的t恤,渾身散發著陽光青春的氣息。
而自己呢?
臟兮兮地和蔣雙喜滾在地上纏斗,滿臉的血污,打人的模樣活像閻羅惡鬼,看到她這樣丑陋的真面目,現在他一定很討厭她吧?
那紙張在她手中被攥出折皺。夏日炎炎,此起彼伏的蟬鳴聲叫得讓人心煩。她干脆將它撕成碎片。
也許蔣雙喜說的沒錯,備受陽光雨露滋潤的高大喬木,豈是一株卑微渺小的雜草高攀得起的?
她望著那些被她揚在風里的白色碎片,喃喃道,“草莓怎么配站在大樹的旁邊呢?”
“為什么不能?”
身后響起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清越男聲。
她遲疑著站起,轉過頭,便和湛藍的天空,遷徙的流云,碧綠的草坡一起,映在了少年清澈如洗的眸光中。
“你怎么了?是不是蔣雙喜又欺負你?”
雖然不知前因后果,只看到她把蔣雙喜按在地上打,接著又怕她出事跟著追了過來,但他還是潛意識地站在她這一邊,總覺得她一定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
李草莓咬著嘴唇,一時不知如何說起,若是告訴他自己打蔣雙喜的原因,是因為蔣雙喜當眾曝光了自己寫給他的情書,她寧愿現在就從這山坡上縱身躍下。
“沒什么”
她強作鎮定,回過頭去看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剛剛還覺得美麗治愈的山村風景在此刻卻如魔咒一般讓她感到無力和厭憎。
山啊山,她恨這山。
爬不完的是山,越不過的也是這山。是它們橫亙在她與林嘉樹面前,讓她就算化身愚公,也生生世世無法移平。
“是她又在說我家的事,所以我控制不住才林老師,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我的家庭會像一個恥辱?一個烙印?是我不想像那些天子驕子那樣幸運地擁有一個幸福完整的家庭嗎?為什么我要走這么難走的路?”
她不明白為什么有些人生來就出生在羅馬,而她卻生來就沾滿泥濘?她也不敢奢求太多,但為什么自己不能出生在一個大城市的正常家庭里?
為什么?為什么要讓她的生活如此艱辛?
他站在她身后,望著少女孱弱的背影,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林老師,仿佛在刻意隔開距離。
他知道,自己就是她口中幸運的那部分人。哪怕在富人云集的申市,林家也位于金字塔的頂層,他的父親經營著一家巨型跨國民營企業,只是作風低調,鮮少出現在媒體報道中,但真要細究起來,以他家的財富體量,輕而易舉就能壓過風頭正勁的周氏。
他從出生起就唾手可得的一切,是許多人窮其一生也無法抵達的羅馬。
他不知如何開口,因為安慰的話是如此蒼白無力,連他自己也覺得惺惺作態。
但在他心中,其實一直很佩服李草莓頑強的生命力,那是一種哪怕你將她丟棄在陰溝中,她也能蓬勃生長的力量,在任何的困難阻撓前都毫無畏懼,哪怕手段有時有點過激,但無疑,她是聰明、果敢的。
同樣面對家庭的分崩離析,但是與之相比,為了躲避家中紛爭而跑來這座偏遠山村避世的自己,是如此自私懦弱。
畢竟是養尊處優的林家少爺,過慣了順風順水的人生,在才剛剛成年的年紀,不知如何去迎接命運中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但他之前是不知道,現在,他知道了。
那就是直面它,不管它會給你帶來什么挫折考驗,你都要鼓起勇氣,咬著牙,挺過去。
絕對,絕對,不能認輸。
這是他向她學來的,無比寶貴的東西,如今,他也想將這份力量傳遞給她。
他走上前,鄭重地對她豎起一根手指,那是他第一次褪去少年意氣,眸光中閃著成人的堅定光芒。
“再難,請你也要繼續走下去。不用害怕,因為我會陪著你。”
李草莓愣住。
他比她要高出大半個頭,此刻正垂眸認真地看著她,高大的身軀為她遮住酷暑的烈日,任清風將他的衣衫吹得翩翩揚起。
那一瞬間,仿佛惱人的蟬鳴也寂然無聲,只有少年溫柔的話語在耳邊回蕩。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然后緩緩,卻無比堅定地,勾住他伸向她的手指。
那溫熱的指尖,帶著酥酥麻麻的觸感,仿佛一股電流,直擊她的心臟。在此后她經歷過的無數個絕望可怖的時刻,給了她咬緊牙關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那天,他陪著她,一起在那個山坡上,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夕陽西下,清朗的藍色天空染上浮光片羽般的粉色,然后漸漸鋪陳,絢麗的粉色蔓延至無邊,夾雜著淡淡藍紫色云朵,余霞成綺。連整座云崖村也像是被籠罩在一種美好夢幻的氛圍中。
燦爛無比的晚霞,像一封炙熱美麗的情書。
也就在第二天,他給他的父親打去了電話。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開口求他的父親,就為了
能讓他出資幫助她繼續學業,哪怕當初他父親說要為了另一個女人拋棄這個家,他也不曾向對方說過一句軟話。
不料卻從父親口中,得知母親舊病復發入院的消息,兩人被迫分離。
現在想來,那天的晚霞確實美得妖冶,仿佛一個預兆,一個她青春就此結束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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