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長林也進來了，晨會就此開始，莫筱月前面有幾個病例，很快就輪到她了。

        上場前，她深呼了一口氣，從容地走上前。她打開了ppt，開始了講解。

        “患者李根福，46歲男性，右外院轉入我院進行治療。經我院檢查確診為肝硬化導致的原發性肝癌。由于患者有乙肝病史，故懷疑肝硬化由乙肝導致。現階段檢查b超顯示肝臟右葉5cm占位病變，有擴散趨勢，不排除癌細胞會擴散到其他器官。

        由于患者肝硬化情況很嚴重，很可能會發展為肝腎綜合征，從而引發全身形中毒，所以經過我和副主任的討論覺得可進行肝移植。”

        一口氣說完，莫筱月看向顧恒，顧恒也看向她，兩人在二十多道視線中遙遙相望。

        莫筱月十分流利，她甚至沒有看ppt一眼，李根福的所有情況她都牢記于心。這一刻的莫筱月是自信的，她站在她最熟悉的領域里，熠熠生輝。

        “手術切除腫瘤之后保守治療呢？”李玲提出了另一個建議。

        莫筱月剛要開口，顧恒的聲音插了進來：“手術切除腫瘤意義不大，就算切除了復發的幾率很大。他的肝組織壞死很嚴重了，機體已經無法完全修復了，不換肝，他的壞肝會拖垮其他好器官，你怎么保守治療？”

        顧恒的語調平平淡淡卻令人無法反駁，李玲隨即低下了頭。莫筱月不禁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他現在變得真的很優秀了。

        “乙肝病史呢？”趙觀言還是提出來了。

        莫筱月給了顧恒一個眼神，示意她來說，她可不想看顧恒和趙觀言當眾吵起來。顧恒接收到，后背往后一靠，不準備說話了。

        “我問過家屬，他的乙肝是三年前得的，在當地醫院治療過，但由于一直沒有及時復診才逐漸惡化為肝硬化。如果換了新的肝臟，就算又被乙肝病毒感染，及時治療及時復診能有很好的療效。乙肝治療總比肝硬化合并肝癌治療省事的多。“

        趙觀言沉默，好像在想這個回答合理不合理。他不是沒想過肝移植，但他骨子里就是謹慎保守的人，他不敢冒險，一切都往最壞的方面想，所以他因此失去了很多東西。

        如果沒有乙肝，他也會支持肝移植，但乙肝就像一個炸彈，隨時有可能爆炸，他不敢賭。

        “那你怎么就能保住他會適應新肝臟呢？先別說乙肝治療，他能不能活著適應肝臟都是個問題呢！”吳莉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她大概又在所謂的替趙觀言出頭。

        莫筱月皺眉，剛要張嘴，顧恒又搶先回答：“凡事沒有絕對，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會適應新肝臟呢？肝被稱為免疫特惠器官，相對其他移植配型要容易得多，血型和其他基本條件相符就可以，術后服用免疫抑制劑可以延長存活時間3到5年不等，如果不試試他今年都挺不過去。”

        顧恒冷冷地看向吳莉莉，簡直能把吳莉莉當場凍死。吳莉莉也蔫了，不說話了。

        “手術成功率呢？”這次是林雨涵問的，她很認真，她想學習。

        “我調查過，肝移植在我院成功率高達90，如果由霍主任完成，我想成功率會更高。只是術后危險期的度過有些麻煩，但據我所知患者的主觀求生力很強，我們還是要盡力一試。手術沒有百分之百的成功，但有百分之百的努力！”

        莫筱月說完就看向了霍長林。霍長林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卻微笑著點了點頭。他故意給莫筱月表現的空間，莫筱月的表現他很滿意。

        “費用呢？他的家庭能承受住這么高昂的手術費嗎？”郭小天開口問道。

        “院里有援助措施，我給莫醫生提供了材料。怎么樣莫醫生，能申請到嗎？”顧恒接下話，看向莫筱月問道。

        “申請下來了，他們一家是農民，由于李根福生病，他們家近一年沒有正式的經濟來源。他的妻子幫他農作，卻幫不上什么忙。家里有個即將高考的高中生，符合我們醫院的困難標準。”莫筱月從容回答。

        莫筱月想了想又說：“他的兒子明年高考，總要讓這個父親見證兒子如此重要的時刻吧。不然，對雙方來說都是遺憾。“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莫筱月感覺她已經要成功了。

        “最后一個問題，□□呢？現在開始找來得及手術嗎？你也說他的病情不能再拖了。”霍長林終于開口了，但問的卻是莫筱月唯一沒想到的一點，她一直在想怎么說服大家，卻忘了□□這一重要因素。

        莫筱月卡住了，她真是忘了這一點了。雖說配型好配，但肝不是說有就有啊，要找適合李根福的肝也不是好找的。她有些慌亂了，剛要說這個沒想好時，顧恒卻又開口了。

        “我們醫院的移植中心沒有找到適合李根福的，我問了市內所有其他能做肝移植手術的三甲醫院，他們在盡力幫忙調，這幾天就能有消息了。”顧恒看著莫筱月一字一句道。

        莫筱月也看著顧恒，她都要看呆了。顧恒怎么提前就聯系□□了？他知道我一定能說服大家嗎？顧恒，你這么相信我嗎？

        顧恒給莫筱月留了張底牌，這次他們倆大獲全勝。

        霍長林笑道：“好啊好啊，后生可畏啊！你們倆這一唱一和的，我不做這個手術都不行了，莫醫生說得對，手術沒有百分百的成功，但有百分百的努力，這個手術我們能做，也一定可以做好。家屬那邊呢？”

        “他們接受，我跟他們講清了手術危險和術后治療風險。他們雖然也害怕，但還是想試一下，他們不想留遺憾。”

        “好，我跟院里說明一下情況，等確定下來我們就手術。來吧，下一個病例。”霍長林依舊笑著。

        莫筱月回到座位，長長呼了口氣，這關可算過了，接下來就是更難的下一關。但沒關系，只要有希望，就值得一拼。

        她看向顧恒，顧恒也看她。這一刻，兩人之間像是沒有了隔閡，顧恒沖她點頭，眼里帶著驕傲。莫筱月本就該如此耀眼，任何灰塵都不能遮擋她的光芒。

        莫筱月也笑著看顧恒，她沒有丟臉。

        晨會結束，兩人都恢復了平靜，隔閡復生，他們倆之間又有了距離。

        這一天又平平靜靜度過，吳莉莉沒有找麻煩，趙觀言忙著手術，林雨涵依舊活潑，郭小天還是圍著林雨涵轉……

        莫筱月查房，問診，手術，一切如平常。她和顧恒之間還是疏離冷漠，好像早上的兩人舌戰群儒都是幻想。他們之間的距離一直很遠，一個不敢靠近，一個不愿靠近。兩人漸行漸遠。

        下班后莫筱月沒敢抬頭看顧恒走沒走，她連忙就回了家。

        其實除了第一天跟蹤過顧恒后，她就再沒機會跟蹤，她沒有理由，她也不能越界了。因為顧恒有了女朋友，她沒有資格出現在他的生活里了。

        顧恒看見莫筱月逃似的背影，低頭嘆了口氣。

        莫筱月一回到家就聞見一股香味，她順著香味到廚房，看見邵小飛正忙著燉湯。

        “什么湯啊！這么香啊！”莫筱月的口水簡直都要流出來了，她恨不得直接栽進鍋里，寧愿淹死也不想被饞死。

        “牛肉番茄湯。怎么樣，夠香吧！我燉了一下午呢！快去洗手，我再炒一個菜就能開飯了！”邵小飛一邊自豪地說一邊推莫筱月去洗手。

        莫筱月洗完手靠在邵小飛的后背上，說道：“誰要是和你談戀愛不得幸福死，怎么就沒人慧眼識珠呢？”

        莫筱月不禁想起了邵小飛不可言說的往事，怎么有人得到了寶珠還不珍惜呢？其實她也沒資格說別人，她也沒有珍惜顧恒，她活該受所有的痛苦。

        邵小飛可能也想起了那些事，兩人都沉默了一會。最后邵小飛先開了口，推走了莫筱月，讓她去一邊坐著別打擾他炒菜。即使他還笑著，但眼里總是流露出微微傷感。

        十二年來，走不出來的不止顧恒和莫筱月，還有另一對苦命的有情人。

        邵小飛炒了個蝦仁，又端上了湯和買好的鴨貨熟食。莫筱月的眼睛都要綠了，食堂的飯菜雖說好吃，但總是差點感覺，比不上這一桌為她而做的飯菜。

        “喝點？”邵小飛拿出了啤酒。

        “你怎么還買啤酒了？買一趟菜買了不少東西啊！”說著，莫筱月接過了啤酒。

        “廢話，你家啥也沒有，可樂就剩那么幾罐了，我連米都是現買的。說真的，你學學做飯吧，三十的人了，飯都不會蒸，你丟不丟人！”不提還好，一提買菜邵小飛氣不打一處來。

        他買了肉和菜，又去買了米面和調味料，他該慶幸莫筱月家有鍋，不然他還得拐去買鍋。從超市出來，路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異樣，還以為有什么災難他要囤積物資呢。

        莫筱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餓不死就行了，要求不要那么高嘛！”

        邵小飛都要氣失聲了，他緩了緩，嚴肅道：“月亮，我說真的，你不能再這么糊弄下去了。我沒法時時刻刻看著你，你還是得找一個真正能照顧你的人。你三十了，耗不起了。而且顧恒都向前看了，你也得……”

        邵小飛還是不忍傷害莫筱月，可有些話他還是要說，他不想他的好朋友就這么耽誤了一生，他希望她能找到幸福。

        “我都知道，可我還是做不到……”莫筱月低下頭，道理她都懂，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那個當兵的跟你還有聯系嗎？你當時跟我說的時候我就覺得他人不錯，要不你還是跟他試試吧？”

        邵小飛突然想起莫筱月前幾年跟他說過，莫筱月和老師去當地駐扎的部隊進行義診和宣教，跟一個軍官認識了，當時有點小曖昧，可后來就不了了之了。

        邵小飛想既然是開始一段新的戀情總要找個知根知底的，就是不知道莫筱月能不能再次敞開心扉。

        莫筱月想了想，知道他說的軍官是誰了，她只是苦澀一笑：“算了，我配不上人家，就不耽誤他了。”

        “怎么就配不上呢？你不要老把自己想的那么低微，你值得更好的！”邵小飛最看不上莫筱月動不動就妄自菲薄，把自己貶低到塵埃里的樣子。

        “心里有個人，怎么裝得下新的人呢？”莫筱月看著邵小飛一字一句說道，她相信邵小飛能聽懂她話外的意思。

        果然，邵小飛不說話了，仰頭喝了口啤酒。

        沉默良久，邵小飛才緩緩開口：“我只是希望你快樂。”

        “我會的，我們都會的。”莫筱月的手覆上邵小飛的手，兩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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