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澤翔，我又得到糖了，給你分一個！”邵小飛跳著歡快的步子跑向陳澤翔，卻沒有注意到陳澤翔的表情有些僵硬。

        “不是說了我不愛吃糖嗎，你自己留著吧。”陳澤翔沒敢直視邵小飛明媚的笑容，此時的邵小飛早就學會了笑，他笑起來很好看，大大的眼睛彎成了月牙，里面閃著晶瑩的光。陳澤翔不敢直視，他怕他會貪戀這笑容。

        “你怎么了？不開心嗎？有人欺負你了嗎？你告訴我，我去告訴張阿姨！”

        時間流逝，邵小飛不僅學會了笑，更學會了如何與人打交道，他早就不似早些年的狗都嫌，反而學會笑的他總是傻傻地沖人咧嘴，他也因此收獲了一堆人的喜愛，大家都說當初孩子小不懂事，這懂事起來真叫人稀罕。

        于是他慢慢變成了福利院的團寵，不過由于他的年紀大了，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收養，領養的家庭普遍都像找個小點的孩子，邵小飛已經十多歲了，不再適合被收養的年紀。

        十多歲的邵小飛雖然沒被收養，但卻在福利院過得風生水起，當初跟他一批的小孩走的走，被領養的領養，也不再有人記得他曾經被欺負的時光，當然，除了陳澤翔。

        警方一直沒放棄找陳澤翔的父母，只不過由于當時各種條件的不便利，很難有有效的信息。陳澤翔就這么被擱置了下來。直到那天，警察突然找到他，告訴他，他的父母或許找到了。

        當時的陳澤翔是什么心情呢？有忐忑，有激動，有懷疑，各種復雜的感情堆砌而來，恰恰掩蓋了他最真實的感情。

        他不舍。

        他舍不得這個不大的福利院，舍不得食堂的飯，舍不得表現好就能獎勵的糖……

        其實，他真正舍不得的是那個剛開始連說話都結巴，現在卻游刃有余地對人笑呵呵的那個傻小孩。

        陳澤翔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對傻小孩說出這個殘忍的事實：他要走了，要回到他的世界了。

        陳澤翔把邵小飛拉到他的床鋪，在床底下掏了一會，掏出了一個鐵盒子。

        他鄭重其事地把盒子遞給了邵小飛，邵小飛愣愣地看著那個盒子，盒子里面有幾顆零星的糖，還有幾百塊錢和一塊手表。

        糖是他攢的，準備獎勵邵小飛認真聽話的，幾百塊錢是他之前逃跑時偷的那家買他人家的錢，手表是當初被拐的時候帶著的。

        這三樣東西，是他全部的身家了。

        “今天你表現很好，這些是你的獎勵。”陳澤翔的聲音幾不可聞地顫抖了起來。

        “哇，這么多啊，你竟然偷偷攢了這么多糖，你太不厚道了！”邵小飛根本沒察覺到陳澤翔的異常，他只是驚喜地接過了盒子，朝陳澤翔傻傻地笑。

        陳澤翔看著那笑容，霎時間就紅了眼眶，他怎么都沒想到，他竟然因為這么個傻小孩，突然不想走了。

        可他不能，他必須要走，他不屬于這里，他有他的生活。

        很顯然，他的生活中沒有邵小飛的位置，當時的他也曾天真地以為，邵小飛只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個過客。

        只不過多年以后的痛徹心扉殘忍地告訴了他，他錯得有多離譜。

        陳澤翔消失了。

        邵小飛找遍了福利院的每個角落，都沒找見陳澤翔。

        他愣愣地捧著那個鐵盒，坐在他們倆第一次說話的那顆大樹底下，呆呆地望著天空。

        就好像這幾年快樂的邵小飛是一個錯覺一樣，他好像又回到了當初沒遇見陳澤翔時候的漠然。

        他找到院長，院長跟他說，警察找到了陳澤翔的父母，他回家了。

        回家了，邵小飛小聲重復著著三個字，多么簡單的三個字，卻對他來說有著巨大的陌生。

        他沒有家，但他忘記了，陳澤翔有家，總一開始他們就是不一樣的。

        陳澤翔生來就有爸爸媽媽，而他沒有，他生來就是一個人。

        他生來就是被拋棄的。

        不知過了多久，邵小飛終于想明白了，他不能再像曾經一樣渾渾噩噩封閉自己，反而更加開朗外向，對誰都是笑呵呵的充滿熱情。

        只是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會輕輕卸下他的面具，撫摸著那塊老舊的兒童手表，任由眼淚打濕表盤。

        他要變得招人喜歡，他才能有機會去到陳澤翔口中的那個世界。

        但他的乖巧并沒有收獲好心人的領養，由于他的年紀越來越大，他沒法在福利院待下去了，院長眼看著他從一個可憐的小嬰兒長到如今一個乖乖巧巧的小男孩，他把邵小飛的變化都看在眼里。

        當初邵小飛被孤立時，他以為邵小飛是有什么心理問題，很想帶他去醫院看一看，但由于他當時很忙，一直沒有抽出時間來。直到不忙了，想要帶他去醫院看看時，邵小飛竟然奇跡般地開朗了起來。

        他發現，邵小飛很親近那個新來的小孩，也就是陳澤翔，他們常常都是一起出現。

        陳澤翔的身后，總有一個小小的尾巴。

        也正是因為陳澤翔，邵小飛越來越愛笑，不再冷酷淡漠。

        可陳澤翔畢竟是有家的人，他不可能一直待在福利院，院長怕陳澤翔走后邵小飛還會變回原來的樣子，可出乎他的意料，邵小飛并沒有變回去，反而越來越好，越來越有眼力見。

        邵小飛會幫阿姨洗衣服，有時候還會幫忙管新來的小孩，或者跟著廚子去買菜幫忙拎菜，有時候也會幫忙打下手……

        種種跡象都表示著邵小飛在變好，可院長心里卻暗暗沒底，他說不清沒底的理由，只是有種直覺，他直覺邵小飛心里有著更大的事情，只是沒人能看清。

        他看在面前這個笑瞇瞇的孩子，輕聲問道：“小飛，想去大城市讀書嗎？”

        邵小飛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他震驚地看在院長，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他不知道他理解的對不對，大城市，是不是就是陳澤翔說的那個他未曾去過的大世界。

        “為什么……”邵小飛怔愣地問。

        院長只是低頭無奈一笑，他說道：“你從小就在福利院，我可以說是看著你長大的，我也替你找過父母，但是對不起，我沒找到。”

        邵小飛聽著院長的話，一陣鼻酸，他從來都以為自己不被在乎，除了陳澤翔外，他沒得到過任何溫暖，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有人也在默默地關心著他，只不過這份關心有些微小，他并不能時時刻刻體會到。

        院長又繼續說下去：“那段時間你總是不說話，像個小傻子一樣，我真的很擔心你，但當時當地警局要跟咱們福利院合作，我真的無暇分身，直到一切塵埃落定，我才發現，我遲了不止一點半點。但現在說這些都沒有什么用了，現在福利院人越來越少，估計沒幾年也就開不下去了。我也老了，沒幾年活頭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不想你這么一直無依無靠著，但是，唉，我也不能為你做些什么……”

        邵小飛此刻才發現，曾經院長筆直的后背如今也佝僂了起來，當初墨黑的兩鬢也變得斑白起來，院長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變老了。

        而他，則長大了。

        院長嘆了口氣，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不能為你做太多，但資助你上學還是沒有問題的，你帶著我的那份期待，出去看看吧。”

        終于，邵小飛的眼淚奪眶而出，他撲進院長的懷里，哭得泣不成聲。

        不管戴著多么厚重的面具，只要有人發自內心地關心你，你都會在那一瞬間，潰不成軍。

        邵小飛不再壓抑自己，哭得像個孩子。

        邵院長為邵小飛選的城市正是陳澤翔所在的那個城市，警察找到他的父母時通知了院長所以他自然而然知道了陳澤翔的家，那確實是個繁華的大城市。

        院長有私心，他或許也期待著當初相依為命的兩個小孩能再次重逢。可是能不能相遇還是老天說了算，如果兩人沒有緣分，誰也強求不來。

        可偏偏他們倆就有這個緣分。

        這都是后話了，院長并沒有活到他們倆再次相遇的時候。

        邵小飛帶著自己少得可憐的行李來到了這座大城市，他挎著破破舊舊的斜挎包，穿梭在高樓林立的車水馬龍間，他快要看花了眼。

        原來樓是可以這么高的，原來燈是可以這么亮的……

        他在福利院當地讀完了小學，他來到這里上了初中，剛開始他十分不適應這繁華的地方。他有時候還會被汽車的鳴笛聲嚇到，也會因為不會做公交而局促……

        但他知道，這些都是陳澤翔習以為常的事情，他不能比不過陳澤翔，他要追上他。

        于是在學習學校知識的同時，他學著一切能用到的社會知識。

        他長得清秀乖巧，平時也總掛著一張笑臉，沒人會討厭這副討人喜歡的形象，大家都自動地忽略了他時不時流露的土氣，反而覺得這樣的他有點可愛。

        于是邵小飛越來越游刃有余，他在他的初中過得風生水起。老師喜歡他，同學也喜歡跟他交流，他度過了他從未想象過的輕松的三年。

        他還曾天真地以為，外面的世界都是這般美好的。

        那段時間，是除了陳澤翔陪他的時間中，他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時間。

        他也是在這段時間發現他異于常人的一面的。

        邵小飛發現，他對于青春期男女之間的小曖昧完全不感興趣，相反的，他的眼神總是追隨這那些高大、帥氣的男孩。

        他喜歡看那些男孩子打籃球，那幫男生肆意奔跑的時候，他就會想象著，陳澤翔是不是也是這么奔跑的。

        陳澤翔打籃球的時候會把上衣撩起來擦汗嗎？陳澤翔也會邊跑步邊笑嗎？陳澤翔也會喝女生送來的水嗎？陳澤翔也會喜歡看男生嗎？

        在想到這的時候，邵小飛瞬間被自己的想法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捂住因為心跳劇烈從而跟著震動的胸口。

        那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喜歡男生。

        一個男生喜歡男生，太荒謬了。

        他竭力壓住這個荒誕的想法，可越壓制，他就越難以自抑地想起陳澤翔。

        他以為他早就忘了當年小孩子間的玩笑打鬧，可回憶總比他想象得要來得刻骨銘心，不知不覺中，陳澤翔三個字就像釘在了他的心中，再也抹不掉了。

        邵小飛不是天生的同性戀，只是在那個他最需要愛的階段，有個男孩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以至于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喜歡男生，還是喜歡男生長得像陳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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