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全部沉入山谷，暮色已至。夕陽遺落下的細碎的光被一大朵云包裹著，靠著山頂形成一大片火燒云，撩人心火。

        幾人在叢林中找了一處平地，打算安營扎寨。

        當初在山林那邊準備裝備時，拿的所有帳篷都是單人的。但是叢林的夜晚很威脅，加上平地有限。幾人一致同意兩人一組擠一擠。

        布朗克和木南二話不說，一起打開背包掏出一頂帳篷，開始立支架。莊占見狀不語，挨著一個樹墩也開始扎營。

        此時天已經漸漸變得麻黑。莊占一邊支楞著帳篷，一邊抽空看了一眼季樅。季樅的眼睛這時候已經隱隱出現一絲不分明的藍光。這是作為基因融合造成的結果之一。

        當初季樅自己第一次發現之后，便每次晚上睡覺都會開燈。那時候他就想，其實季樅對于實驗體這件事是一直耿耿于懷的。他不知道這樣的季樅會什么時候不受控制，又會什么時候反咬自己。他偶爾會想如果當初一開始，他就撒謊沒有告訴季樅他是實驗體，季樅這么多年會不會比現在要過得好一點？

        可是就是真的有一次機會，他肯定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的。

        季樅注定是一個人類社會的邊緣人物，對于帳篷這類他從沒接觸過的人類產物，他一向不會使用。這時候站在一旁，看他們三個忙碌，想了想，說：“我去附近找木柴，生火。”

        布朗克本來躬著腰在扯帳篷的一角，聽后率先直起身，說：“不行。你一個人太危險了。我和你一起去。占和nan在原地扎營。”

        “注意安全。”莊占臨時交代一句。

        莊占綁好最后一個結，將背包丟進帳篷里。隨后看向木南。木南后莊占一步，許是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拿背包的手頓了一秒，然后佯裝不在意地將背包放好才坐到一塊光禿禿的石頭上，看向莊占。

        兩線視線交織，一時無語，伴著四周起伏的蟲鳴空氣陷入某種詭異的沉默。尷尬之余，莊占突然勾了勾嘴角收回視線抬頭看天，“你連自己的安全都不顧也要進山，究竟是為什么呢？”

        灰蒙的天上一輪透黃色的圓月從云中浮現，周圍掛著幾顆稀疏的星子，不甚明顯。晚風拂過山崗，帶著夏日的燥熱和煩悶以及對宇宙飄轉的敬畏，撥開浮云，又晃動莊占額前的碎發。

        莊占已收回視線，看向木南的神色多了幾分審視。他這才發現木南留了一頭板寸。

        木南并不意外莊占的問題，甚至他想莊占早在來之前就該問他了，甚至可以讓他和李區長一起去中央將事情講明白。

        他從小就是別人口中拿來舉例的孩子。但是他沒有“家”。他三歲的時候父母離婚，他跟了母親，兩年后母親再婚并且他多了一個弟弟。七歲的時候他獨自去了寄宿學校，此后就基本沒有再去打擾他們一家三口。

        他那時候才七歲，也會想要有母親給自己過生日，也會希望放學時可以回家，門外有自己接自己的父母，也會害怕其他小孩指著自己說他孤兒，沒有人要，也會害怕被欺負。

        后來他發現打架可以平息所以的嘈雜。

        二十年那么短，轉眼間他已經二十五六。那時候他本碩博畢業，想來這世界沒有地方留他，他就是消失了也沒有人想起，索性留在了山林。就當望岫息心，還可以做實驗。

        星霜荏苒，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遇到什么事就打到讓對方閉嘴的小孩，只是這么多年沒遇上合適的對手，拽慣了。所以在第一次看到李區長的時候，態度一時沒轉過來。他個人認為這是一次極其失敗的初見。后來一天早上他晨跑完，起了興致在塑膠場上即興練了一段。正好被李揚國看見。

        “沒想到你看著一個文質彬彬搞實驗研究的，私底下還是一個正經練家子。來——我們過兩招？”

        李揚國那時候從一個角落出來，仿佛沒看到他皺著的眉頭，沖他說道。

        他那時候不屑地看了看李揚國兩鬢出現的白發，不愿搭理，起身就要離開。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兩人最后還是打起來了。他沒想到已經年過半百多李區長打起架來毫不遜色。出拳利落，力道十足。最后李揚國以一個刁鉆的角度抓住他的胳膊將自己騰空抓起往下摔去，卻在要砸地的時候又突然使勁拉住自己。

        后來他才知道原來李揚國當年是沖過前線，從戰場上退下來的。

        可能就這是傳說中的以暴制暴吧。之后的事他也沒認真記。只是覺得在山林的六年，比他之前的二十五年都要充實。

        這些話他沒和莊占講，他只說：“山林有些藥物是用直升機運來的。但是我在三年前發現直升機運來的藥物是遠遠超出山林預購藥物的。每次我們取完貨之后，直升機會繼續往山林里頭飛過而后掉頭。現在山林出了事，仔細想想，當初直升機上的藥物有很大可能是運到這里面了。——李揚國這次去中央那邊，肯定會受到詰難。這件事和我脫不了關系，我再怎么都應該給區長一個交代。”

        一邊的草叢突然傳來腳步聲，隨著聲音越來越近，兩人停止了剛才的話題。

        布朗克和季樅一人抱著一堆柴火走到扎好的營地。布朗克敏銳地察覺到莊占和木南之間出現了某種詭異的和諧。自己一時間也不好開口，只得微微偏頭瘋狂拿眼神示意季樅。

        季樅看到了布朗克的眼神直接無視，自顧將柴火放到地上然后坐在一旁。他同樣感受到了剛才的氣氛，這種氣氛讓他很不舒服。但還是那句話，莊占不想說的事他問也沒用，何況，有些事，就是是和莊占有關，他也并不想知道。

        幾人懷著各自的心思，不知誰生起了火。

        搖曳的火光印進幾人的眼底，打在樹上的影子左右搖晃。幾人拿出壓縮餅干一口一口地吃著。

        “季樅，你眼睛怎么回事？”木南突然偏頭看向季樅，好奇地問道。

        之前夜色落幕，森然的月光帶著寒氣爬上人的脊背。季樅眼里幽微的藍光變得更為明顯，現在燃起的火堆又讓那抹藍光不得不明顯，但是剛才依然引起了注意。

        季樅看了一眼對面的木南，兩人正好視線相交，隨之他感到來自身旁的另一道視線。

        “隱形眼鏡。”季樅不喜歡講話，只簡單解釋了一句，便又低頭咬了一口壓縮餅干。

        布朗克畢竟在anibo時不時會和季樅有交集，之前就撞到過這個現象。這時候果斷擔起社交職責：“最新款的生物隱形眼鏡。季之前是近視，做了手術。不過當時選模型的時候醫生沒和季見這個眼睛實用起來還有這么酷炫的效果。”說完還哈哈笑了兩聲。

        木南意味不明的看了眼莊占，也輕笑了一聲：“生物隱形眼鏡。我之前讀博期間倒是聽說這個。”

        布朗克想活見鬼了似的，一把抓住木南的胳膊搖了搖：“nan,原來你臉部肌肉沒出問題。我之前還以為你面癱。”

        說完又是一陣笑聲。

        莊占也沒想到季樅還有這個說辭，想了想多半是莊城囑咐的。

        他也沒想到莊城的一條龍服務這么到位。

        抬頭望天，耳旁有涼風拂過。莊占吃完最后一口壓縮餅干，拿出背包的的衛星地圖，看了一遍路線確認沒有偏離才放好。

        “明早需要趕路。今晚大家早點休息。”莊占看幾人吃得差不多了，出聲安排道。

        布朗克之前早已打過幾個哈欠，長期待在anibo從事理論研究，四肢肌肉都退化了不少。跋山涉水了一天，機體的細胞這時候終于抗議要減輕工作量。

        “那好，你們也早點休息。”說完，站起身的同時打了個哈欠，問一旁木南：“你要一起走嗎？”

        木南并沒有很困，但看了眼剩下坐著的兩人，最終點了點頭，和布朗克一并離開。

        莊占目送他們安全抵達不遠處的營地才將視線收回，拿著手里的木枝在木灰中筆畫什么。

        “季小孩，你是不是想吃肉了？”莊占突然放下木枝，拿過身旁的背包拉開拉鏈。除去木柴燃燒時不時傳來的噼啪聲，此刻的拉鏈聲顯得極為明顯。隨后莊占將一個橫條包裝殼硬質手感的東西遞給季樅。

        季樅接過莊占手里的肉干，看了莊占一眼，當即接過，撕開包裝。

        “就這一條。先將就著吃。等回去之后，帶你大快朵頤。”莊占的聲音壓得很低，顯得很嘶啞，可其中又藏著一股說不出的情感。

        “謝謝。”季樅一口咬下了一大半，含糊不清地說著。

        光線昏暗的空間內，季樅眼里散發的幽藍的光顯得很明顯。莊占隱隱看見季樅臉上的輪廓，他習慣性地摸了摸季樅的頭，順手將貼在后頸的一撮頭發拿開。

        “你是要等到長發及腰嗎？”莊占突然打趣地問道。

        “為何要等長發及腰？”季樅咬完最后一口肉，順帶將包裝袋裝好，隨口反問。

        “等到你長發及腰，我們任務就結束了，就可以回去了。”莊占放下手，而后枕著手躺下。

        等到你長發及腰，我就替你挽發寬衣，我們就做縱馬綠野的肆意少年郎。

        最好可以看盡山水，聽盡風聲。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你真的把這次出行當做任務嗎？”季樅回味了一番剛才的肉味，再次反問。

        “不然你說是什么？”

        “從你進入這座山的那一刻，你的目的就變了。”

        你確實在找真相，但你更多的是想找聯系。可以和一年前那場爆炸掛上勾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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