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晚自習后，周寓接夏秋翌一起回家。

        兩人沿著街道往網吧街走，街道旁商鋪還亮著燈，下晚自習的走讀生嘻嘻鬧鬧從他們身旁路過，一陣熱鬧過后又陷入安靜。

        補習小組事件后，學校出了新通知，嚴禁補習小組超過十人，這次事件在澄海附中也算史無前例了。

        走到路口，一個身影站在路燈下，綁著高馬尾穿著皮馬甲，有些眼熟。

        夏秋翌駐足：“張佳倩。”

        看清了，確實是張佳倩，背了個背帶挺長的小背包，長筒靴，和平時穿校服是兩個風格，被高高的路燈襯得筆直。

        都找到這里來了，周寓皺眉：“要過去嗎？”

        如果要繞路，他不介意陪夏秋翌多走幾步。

        “看看她要干嘛。”夏秋翌率先走上去。

        張佳倩轉過身來，候著夏秋翌走近，周寓難住了，這種時候他是該上去還是避開？

        夏秋翌走了幾步，發現他沒跟上，又轉回來拽他袖子，快步朝路燈走去。

        這次張佳倩倒不介意他的存在，直接把他當空氣了，跟夏秋翌說：“我有話想跟你說。”

        夏秋翌直截了當回：“別說沒用的。”

        “之前的事，對不起，我已經跟老吳說清楚了，那些錢是我弄的。”

        夏秋翌點頭：“嗯，還有嗎？”

        真想道歉的話，她最應該道歉的人應該是文姍姍，說到底，這個女生還是有別的目的。

        張佳倩眼神閃爍了一下，說：“我——我是真的挺喜歡你。”

        “……還有嗎？”

        “我這邊還有很多你的照片，還有，我知道你是誰、知道你跟夏湘蕓的關系。”

        突然說這個話，是準備威脅他？

        她又說：“我不是威脅，我的意思是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我很喜歡你，從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你。”

        周寓不自覺拉下夏秋翌的手、反扣住。

        夏秋翌受力，轉頭了他一眼，又看向張佳倩，硬生生扯開話題：“那些照片，sd卡有帶來嗎？”

        張佳倩微愣，鬼使神差點頭：“帶了，怎么了？”

        “我買下來。”他單刀直入。

        張佳倩懵頓了好一會兒，大概以為夏秋翌不相信她，要把照片拿回來才保險，自證似地說：“我說了不會威脅你……”

        “嗯，但是你之前做的事，很難讓人信任你，不是嗎？”

        “……”

        這話說得夠直白的。

        張佳倩取下背包，拉開拉鏈，把sd卡取出交給夏秋翌：“不要你錢，都給你。”

        夏秋翌接過卡，微信翻找出她的賬號，直接轉賬：“這樣夠了嗎？聽說你轉學了，挺好的，以后別做這種事了。”

        說著收起卡，從她身旁走過。

        擦肩而過時，周寓看到她滿臉無奈，還沒反應過來夏秋翌要回sd是為了什么，連聲解釋說：“我真的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夏秋翌往前走，沒理會她的話。

        張佳倩急了：“有件事你至少告訴我一下吧！”

        夏秋翌這才停下來，轉身問：“什么事？”

        臉上已經多了幾分不耐煩。

        張佳倩瞟了眼周寓：“你和他，是真的嗎？”

        夏秋翌沉聲，抬起他們握在一起的手，冷冰冰說：“你猜。”

        張佳倩臉一僵，半個字也沒說出來。

        這讓人家怎么猜，本來就半信半疑，要不是真疑惑也不會開口確認，問了大概是想讓自己死心吧。

        可夏秋翌偏偏不給人家確切答案。

        走進網吧街，周寓想了一路，覺得夏秋翌這個做法實在太狠。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以后和張佳倩不會再見了，那么，他們的事在張佳倩的心里就成了個懸案，這比直接告訴人家，讓人家釋然還折磨人。

        “你買照片干嘛？”他問。

        “這是我們的照片，為什么不要？回頭洗出來掛墻上。”

        “……”

        是有那么點道理。

        期末考之后，天氣徹底冷下來，那天以后，周寓再也沒見過老吳。

        有人猜測，老吳給他們墊了錢、攬了責，調離了學校；有人說在y城一中見過他，說他到小城市教書去了。

        具體情況，周寓無從得知。

        考完試當天晚上，他趕往電影院，看到早就候在電影院門口的夏秋翌：穿著灰色立領衛衣、黑色直筒小西褲，外面穿著件黑色中長款棉服，筆直站在一面廣告立牌前，身后背著包，正在等他。

        立冬剛過，c城真真正正進入冬天，難得見他穿常服，周寓驀然有種他們在一起已經十幾年的感覺。

        “文姍姍回家了，不確定能不能出來，丁藝說會晚點到。”他說。

        周寓點頭：“葉華和邱治淮也回去了，如果他們不來我們自己看也一樣。”

        電影票是送出去了，可是沒人明確說一定會來，周寓抬頭看了眼排隊買爆米花的柜臺，今天剛考完試，不少人來看電影，隊伍有些長。

        看電影總得喝點什么，男生可能不怎么需要，但畢竟還有女孩子。

        正想著要過去排隊還是出去，夏秋翌拉住他的衣袖：“還有時間，我們去四樓買奶茶。”

        因為平時都在一起喝奶茶，周寓對大家的口味都很清楚，統一點了和平時差不多的標準。

        買完奶茶，兩人提著一堆奶茶進電影院，惹來不來注目。

        葉華他們要是不來，還真不知道這些奶茶該怎么處理。

        夏秋翌看出他的顧慮似的，開口道：“放心吧，他們一定會來的。”

        但愿吧，周寓放下奶茶，在小圓桌旁坐下。

        電影檢票的時候，一群人穿著常服出現在電影院大廳入口。

        文姍姍戴了頂紅色八角毛線帽，穿著白色短款羽絨服，葉華衛衣加牛仔外套，邱治淮黑色羽絨服包裹得嚴嚴實實，丁藝穿了件毛呢大衣，里面是連衣裙加針織背心。

        文姍姍平時綁著馬尾辮，披散下來比平時多了幾分溫婉，葉華看她的眼神都明顯變了。

        一群人說說笑笑走進來，葉華走到周寓面前，邀功似的拍了拍他肩膀：“哥們兒，為了這場電影我都沒回y城，我媽煲的老鴨湯又喝不上了。”

        周寓嗤笑：“你是為了我嗎？鬼知道你因為誰賴在這兒不走。”

        葉華朝他瘋狂使眼色，示意他別讓文姍姍聽到，全然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檢票進觀影廳，幾人找到座位，齊齊落座，也許是因為電影比較小眾，觀影的人并不多。

        電影講的是一對夫妻犯罪后進監獄服刑，唯一的兒子艱難生存、差點重蹈父母覆轍，最后迷途知返的故事。

        黎愿的公益機構幫助的也是這類孩子，她是把這方面的善行貫徹到底了。

        看完電影，兩個女生結伴去衛生間，周寓逛了下朋友圈，隨手在黎愿新發的朋友圈下點了個贊。

        那頭黎愿她們也剛安排完觀影，帶了不少人在電影院門口拍了個集體大合照。

        照片上，林曉文站在徐星身旁，兩人都穿著市隊的訓練服，似乎剛打完一場比賽就被拉去看電影了。

        其實夏湘蕓并沒有不讓林曉文進市隊的想法，只是覺得他心思不定、不是真的熱愛網球，后來也想明白了，在這世上，所有事都不是單靠熱愛就能堅持的。

        所以，林曉文為了徐星才打網球，也未必是件壞事。

        點完贊，周寓無意識繼續往下劃，看到了一張合照。

        照片背景是片沙灘，沙灘上點著篝火，篝火旁齊整整排布著白色帳篷，顯然是在海邊，照片上兩個主人公一個是老吳，另一個是老羅。

        老羅站在老吳身后，微微翻著白眼，一副老大不樂意的樣子，老吳毫不在意，強勾著他的脖子，笑著拍下了這張照片。

        看這樣子，周寓不禁笑了，連拍照都不樂意、何況發朋友圈？所以，這條朋友圈想必也是老吳拿著老羅的手機偷偷發的。

        周寓把手機遞給夏秋翌：“你們班老吳。”

        夏秋翌看了眼屏幕，驚訝抬眸：“跟他拍照這個人你認識？”

        “認識，我高中班主任。”

        也是在看到這張照片后，周寓才回過味來，想明白老羅說的在澄海附中的熟人，其實就是老吳。

        文姍姍和丁藝正好回來，看了眼照片，文姍姍說：“我們約老吳吃個宵夜吧？”

        在補習小組的事情上，老吳畢竟為他們擔了主要責任，這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看大家都點頭，周寓撥通老羅電話。

        那頭好一會兒才接起來，老羅聽起來心情不錯：“你在我身上裝監控了？一來c城就給我打電話。”

        周寓絲毫不客氣堵回去：“監控就在你身邊，還是活的，你發朋友圈了，你不知道嗎？”

        那頭停頓一下，似乎還暗罵了一聲老吳，才說：“說吧，找我有什么事？”

        周寓環視一圈面前的眾人，點開免提：“很久沒見了，約你和老吳吃宵夜。”

        “……改天吧，我們在月亮灣呢。”

        月亮灣位于c城最美的自然漁村，距離市區有兩個小時車程，葉華插進來一句：“我們租車過去！”

        老羅：“別別別，你們不能開車，大晚上的不安全，我去接你們……”

        “接什么接，讓他們自己打車過來，我報銷。”那頭響起老吳的聲音。

        老羅反嗆他：“報銷報銷，你有錢你厲害。”

        “我不跟你說。”老吳聲音驟大，似乎把手機搶了過去，交代周寓：“那個，周寓同學是吧，你們幾個人啊？”

        “六個。”

        “那打兩輛車過來，發個位置共享給你羅老師，知道吧？”

        這有什么難，掛掉電話，周寓帶大家出門，在路邊攔了兩輛出租車，一行人直奔月亮灣。

        司機對他們這一伙人的行為頗為不解，看了眼副駕駛座的丁藝，又看了眼后座的周寓和夏秋翌，搖頭感慨：“大冷天、大晚上的，海邊有什么好去的。”

        三人微笑，沒有搭話。

        沒什么好去不也上車了？上車前他們甚至沒想過現在去海邊有哪里不對勁，大概老吳和老羅也沒想過這個問題。

        兩個小時后，兩車一前一后抵達月亮灣，兩個身影站在入口處大門下，雙手插兜，被呼呼的海風吹得直縮脖子，冷得直跺腳。

        周寓還沒開口，老羅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吃燒烤。”

        偌大的沙灘，海面一片漆黑，不遠處的大酒店燈光秀麗，沙灘上只有個大棚還亮著燈。

        一行人走進燒烤棚，圍爐而坐，爐里炭火通紅、燒烤架上擺放著烤肉串，地上倒了兩攤啤酒易拉罐。

        大冷的天，海邊沒什么人露營和燒烤，看來，這么大的海濱浴場只有老吳和老羅兩個人。

        照片上的白色帳篷和篝火不見了蹤影，大概是天色太晚，篝火晚會結束了。

        屁股剛坐穩，兩小伙子搬了箱肉過來，往地上一放，跟老吳說：“欽哥，都在這了，有什么需要的你再給我電話。”

        周寓彎身翻看了一下那箱子肉，素的葷的，都是硬貨，應有盡有。

        上面的冰碴子還沒化，看樣子是剛出庫，從市里拉過來顯然不現實，看來是從這村子里就近“搜刮”來的。

        那兩小伙子要走，老吳叫住他們，讓他們把淋浴房打開，把熱水開起來，那兩人聽啥是啥，沒有一句異議。

        葉華左顧右盼一圈，覺得挺有意思：“吳老師，你對這兒挺熟啊！”

        老羅瞟了眼老吳，那一眼意味深長。

        老吳也沒什么解釋，彎腰把烤串取出，架在爐子上：“你們啊，剛考完又湊到一起了，知不知道現在是敏感時期？別又給我闖禍。”

        文姍姍開口：“怎么會，我們就是去看了個電影，看完了想約你吃個宵夜。”

        丁藝抻著手拉開一罐可樂，生怕被濺到，邊不忘應和：“是啊老師，這么多天沒看到你，你放棄我們了？”

        “后天就回去了，好不容易歇歇，還被你們找著了，我是萬萬沒想到。”老吳挑眉瞅了眼老羅，視線順帶從周寓臉上掃過，一臉看透不說透的表情。

        周寓嘴角翹起，朋友圈是老吳發的，現在倒怪起他在老羅列表里來了？

        燒烤吃到一半，葉華進旁邊平房里逛了一圈，片刻后興奮沖出門口：“有音箱！可以唱歌！”

        還讓他淘到寶了，周寓可不好這口，收回目光，撕了張錫箔紙，包裹住羊排端部紫白色的骨頭，拿起遞給夏秋翌。

        老吳朝葉華做了個招手的手勢，發話說：“拉出來！”

        就等著老吳首肯呢，葉華得到回應，興沖沖返回屋，不多時拖了只沙灘用音箱出來，順帶抱了兩只話筒。

        音箱拉進燒烤棚，插上電、連接上藍牙，立即就被他們盤活了，再回頭，夏秋翌放下啃了一口的羊排，起身跟著老吳朝大海走去。

        怎么不打聲招呼就走了，這是要談什么？

        “怎么樣，澄海的生活還習慣吧？”老羅突然朝他發問。

        周寓暫且按下疑惑，把那塊羊排放在爐子端部未燃燒的炭火上，給它保溫，方便夏秋翌回來就能下口，順便回答老羅的話：“挺好的，安靜，沒有多余的人和事。”

        從前的種種，在他來到c城后也一并拋棄了，現在他的生活里只有夏秋翌和備考，沒有別的，但愿現有的一切不會如同泡沫一樣，飄蕩一陣后就破碎。

        正是退潮的時候，海岸線退離到極遠的地方，老羅回頭看了眼那兩道逐漸變小的身影，嘆了口氣，說：“你們的事老吳心里清楚，估計是勸夏秋翌同學去了，他讓我也勸勸你，不過我和他想法不太一樣，就不勸了。”

        周寓握著竹簽的手一抖，聽懂了老羅的話。

        老羅不勸是因為能理解，但老吳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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