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當天，周寓去往寶秀山掃墓。

        在山下花店，他買了一束黃玫瑰，明艷的顏色，生機勃勃。

        他不清楚莊敏敏的喜好，本想買康乃馨，轉念又想，那樣的花、所蘊含的寓意她未必喜歡，所以最終還是選了玫瑰。

        莊敏敏并不孤獨，整片山坡都是慕，鄰里鄰居的，想約麻將局大概也不難。

        他把花放下，擦了擦墓碑上照片，把水霧抹去，現在會來探望莊敏敏的也就他了，怎么都該來一趟，不然人走茶涼、多凄冷。

        至于多余的話，也沒什么好說。

        下山路上，陳曉百打來電話，約他去酒吧一起吃年夜飯。

        除夕還在營業的，估計也就他們這樣無父無母、只能抱團取暖的人了。

        徑直趕往酒吧，意外的是，季北也還在。

        這小孩跟夏秋翌同歲，比陳曉百小兩歲，背景神神秘秘的，就連陳曉百也不清楚他家里的情況。

        人家打份工賺口飯吃，倒也沒必要事事坦白，陳曉百也就沒多問。

        吃過晚飯，y城各個角落陸陸續續竄起幾縷煙花。

        自從限制燃放煙花爆竹的地區后，能見到煙花的幾率小了很多，年也不如小時候熱鬧了。

        大家吃飽喝足，窩在陽光房里打起牌來，周寓坐在水池旁，想起當初和夏秋翌在這對峙的場景。

        想起兩個男人在天臺熱吻時，夏秋翌臊眉搭眼的表情，周寓不禁失笑：完全沒經驗還來撩他，怎么敢的？

        不知道夏秋翌現在在干嘛。

        看了眼時間，才七點多接近八點，除夕夜吃飯都比較早，他們磨磨唧唧才拖延到現在，夏秋翌應該早就吃過了，現在該跟家人在一起吧？

        剛想給夏秋翌發消息，文姍姍戳了他的聊天框，點開，看到對方發來一張圖片，圖片是成績單。

        夏秋翌的成績名列前茅，看到那排接近滿分的數字，心里忍不住感慨：有的人之所以考150分，是因為試卷總分只有150分。

        也是因為這樣，語文的失分比重非常明顯，足足丟了70分。

        文姍姍的新消息進來：【夏秋翌沒寫作文，不知道為什么】

        不寫作文？難道是像當初讓出比賽獎金一樣，打算把獎學金也讓出去？

        心里正納悶，文姍姍又說：【夏秋翌好像從來不寫議論文以外的作文，還好我們現在議論文寫得比較多，也有例外，像這次期末考出的就是半命題作文，可能他之前的學校議論文寫得比較多】

        周寓視線從那堆文字上快速掠過，最終鎖定在最后一句話。

        【他之前的學校，哪個學校】

        【英華國際學校啊，你們不是轉學前就認識了】

        是認識，可他完全不知道夏秋翌是轉學生。

        等等，如果是轉學之前就認識，說明夏秋翌跟他是同一時期來到澄海，那之前夏秋翌跟他說的，自己在澄海附中是怎么回事？

        為了確認清楚，周寓追問：【他跟我一樣，這學期才到的澄海，是吧？】

        文姍姍發來個抹汗的表情，說：【你們兩個關系不是挺好嘛，你問他去】

        她這是意識到了什么，打算三緘其口，估計再問也問不出什么來，不過，周寓倒是明白了一件事，之前排名表上沒有夏秋翌的名字，這件事總算說得通了。

        不是缺考，而是他根本不在這個學校，所以這個學校怎么可能有他的成績排名。

        看來，當初夏秋翌是故意那么跟他說，想試探他會不會因為這個來澄海復讀。

        還以為他當初那么淡定，說走就走，原來是早早下了注，孤注一擲等著開盅，不得不說，夏秋翌賭對了一局。

        敢套路他，讓他抓到把柄了吧？

        周寓低頭笑著，給夏秋翌發了條消息：【我的寶貝在嗎？】

        夏秋翌：【在】

        周寓：【讓我看看】

        那頭立即彈了個視頻過來，周寓接通，看到了夏秋翌的臉，這張臉，套路起人來簡直面不改色。

        該怎么好好利用這個事，從夏秋翌身上討到點便宜？

        周寓迷之微笑：“夏秋翌，你不會跟我撒謊，對吧？”

        那邊臉色一變，瞬間警覺起來：“什——什么？”

        這表情簡直心虛到家了，周寓忍不住一笑：“看來確實有。”

        他支起身子坐好，把手機放在上，靠著桌面燈立穩，雙手環抱，切換到談判模式。

        “說說，撒謊的人是不是應該受到懲罰？”

        夏秋翌心里惴惴，揣摩了一番周寓的表情，沒看出他有生氣的跡象，懸著的心多少放松了一些。

        “什么懲罰？”什么懲罰他都認，這樣也能少點罪惡感。

        “這是認罰了？”周寓想了想，揚起下巴，“這樣吧，親一下。”

        旁邊“啪”一聲，周寓轉頭，看到陳曉百的杯子脫手，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玻璃渣。

        其余人都目瞪口呆盯著他，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周寓：“看什么？飯沒吃飽，想吃狗糧？”

        陳曉百翻了個白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別有損風化好嗎？”

        周寓拿起手機，往更安靜的地方走去。

        “別理他們，單身狗嫉妒。”

        夏秋翌抿了抿嘴，轉身靠近窗簾，白色窗簾上掛滿了照片。

        “我把照片洗出來了，好看嗎？”

        居然還花時間把照片洗出來，不得不佩服夏秋翌變廢為寶的能力，被人偷拍來的照片，他還這么寶貝。

        鏡頭從那些照片上掃過，周寓笑了笑：“看不清楚，我要看本人。”

        “看不清楚？”夏秋翌一時沒反應過來，以為是前置攝像頭不好使，順手切換到后置攝像頭，對準那些照片，“現在看清楚了嗎？”

        鏡頭切換的瞬間，夏秋翌房間的格局一閃而過，周寓疑惑，這房間看著不像家居房。

        “看清楚了。”他隨口答。

        又問：“你看到煙花了嗎？”

        夏秋翌沉吟片刻：“沒，不是不讓放煙花了嗎？”

        說著拉開另一端的窗簾，打開的瞬間，一束煙花正好騰空而起，在空中無聲綻放成一朵巨大的繁花。

        火光把夏秋翌的臉照亮，捕捉到他眼里的驚艷，周寓嘴角止不住上揚：“看到煙花了？”

        夏秋翌忙不迭點頭，轉動攝像頭對準窗外的煙花，給他分享眼前的景色。

        周寓微笑，而后在鏡頭左下角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廣告牌。

        這個地方是c城的商務中心區，夏秋翌怎么跑那兒去了？

        可他身上穿的又是睡袍，那個地方都是寫字樓和高檔酒店，難道，他沒回家？

        是有可能的，畢竟家里那兩位都不是夏秋翌愿意見到的人，而原定回來過年的夏湘蕓也因為臨時有事，耽擱在香港沒回來。

        也就是說，夏秋翌現在一個人在外面。

        周寓嘴巴動了動，差點問出口，又恍然想到什么：夏秋翌不想讓他知道。

        這幾天想視頻都被推脫，估計就是怕被看出端倪來。

        他邊回復夏秋翌的話，邊打開地圖搜了一下那處的建筑，確實如他所想，夏秋翌的家不可能在那里。

        回想離開c城前夏秋翌的欲言又止，周寓證實了心中的猜想，沒待他回過神來，那頭語氣微變：“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周寓靈魂迅速歸位：“啊？你說什么了？”

        夏秋翌憤懣看著他，冷聲道：“沒什么，掛了，再見！”

        說著真就給他掛了，周寓后知后覺，猛然想起來夏秋翌說的是“我很想你”。

        這他媽不是玩完了嘛？

        不過，現在不是斗嘴的時候，這么重要的日子，他怎么能把夏秋翌一個人丟在c城？

        現在八點，開車四個小時到c城，速度夠快的話，零點的時候說不定還能一起跨年，說聲新年快樂。

        他轉向正在打牌的陳曉百：“你的車，借我用一下。”

        “什么？你去哪？”

        “去c城，接人。”

        車子駛出y城，公路兩側視野寬闊，城市像匍匐的巨蟒，萬家燈火成了閃閃的鱗片。

        還沒到午夜，煙火稀稀疏疏，不算熱鬧，得走近了，才能感受到那股濃郁的年味。

        正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路上車輛稀少，周寓也一路通行無阻，到達c城竟然比預計的早了二十分鐘。

        到達那塊廣告牌下，看到對面的洲際酒店，周寓心里有了眉目，夏秋翌想必就在那棟樓其中亮著燈的某一個房間。

        車子直接開到洲際酒店樓下，停在廣場邊上，給夏秋翌打電話。

        那頭還帶著些許惱怒：“四個小時過去了才反應過來？”

        還為他的心不在焉生著氣呢，周寓笑：“你下來，我當面跟你道歉。”

        夏秋翌一驚，笑罵：“你想死嗎，騙我出去凍死對你有什么好處？”

        “傻子，當然沒好處，快點下來，我在東邊廣場上等你，順便把房退了，我帶你回家。”

        說著抬頭望向那些亮著的窗戶，雖然不知道夏秋翌住在哪一間，可如果要確認他的話，夏秋翌就得拉開窗簾往下看一眼。

        那頭靜了一會兒，隨后一聲不吭掛斷，周寓看了眼手機，低頭笑了笑。

        看來是相信了。

        沒多久，一個身影從酒店大門出來，羽絨服拉鏈都沒拉，背包往肩上一甩，飛快朝他奔來。

        接近零點，天地間彌漫著淡淡的霧氣，夏秋翌帶著暖暖的氣息撲進他懷里，連帶著驅散了他周邊的寒氣。

        周寓揉了揉他的后腦勺，笑道：“怎么不多穿點，不冷嗎？”

        夏秋翌抬頭，看到他只穿了件薄薄的高領毛衣，外面一件大衣，一身風塵仆仆，從時間計算，應該是一掛電話就跑c城來了。

        沒想到周寓觀察這么細致，能推斷出他在哪里，又推測到他沒回家，剛剛，從樓上看到車旁立著的周寓，他的心一下子進入了安全區，好像這輩子無論去到哪，周寓都會找到他。

        “我怕多耽誤一分鐘你就凍死了，只能下來給你收尸。”

        周寓輕輕彈了一下他的頭，小作懲戒：“我千里迢迢趕來找你，你就這個態度。”

        ……

        車子朝城外開去，夏秋翌把他的手放到方向盤，示意他好好開車。

        周寓側目看了眼身邊人：“不想回家怎么不說，早說的話我當時就拉上你一起走了。”

        見到周寓太開心了，夏秋翌還沒想好理由應對，被突然這么一問，瞬間就有些卡殼了：“嗯——不想麻煩你。”

        這是什么話？

        要不是手上開著車，周寓真想敲敲他的腦殼，看看里面是不是裝著水。

        “其實是因為別的事。”夏秋翌又改口，眼睫下垂，似乎暗自下決心要跟他說什么要緊事一般。

        周寓眉間微蹙，等著他的后話，可夏秋翌左右為難，最后還是沒說出什么來。

        車子經過隔壁城市外圍，沉沉夜幕下，幾束火光驟然冒起，再一看時間，正好零點。

        火光越來越多，幾乎照亮大半個夜空，絢麗得如同在看一場無聲的煙花秀。

        夏秋翌一直往外張望，周寓索性靠邊停車，撳下車窗，讓他看個過癮。

        遠方傳來隱隱約約的鞭炮聲、以及煙火炸開的聲音，漫天煙火，把大地上的樹木、雜草也渲染得色彩紛呈。

        夏秋翌開門下車，給滿天的煙花拍了張照，又繞過來把周寓往車外拉，拖著他來了個自拍。

        都凍得直吸鼻子了還這么愛折騰，周寓把他羽絨服拉鏈拉上，問：“不冷嗎？”

        “不冷。”夏秋翌說，再冷也比不上一個人待在酒店冷。

        嘴上說不冷，臉都凍得沒血色了，周寓搓了搓雙手，捂住他的臉，干脆把額頭也貼上去。

        “看夠了嗎？看夠了該走了。”

        夏秋翌嗯了一聲，突然湊上來親了他一下，撂下一句“新年快樂”就匆匆躲上車。

        周寓輕笑一聲，繞過車頭重新回到駕駛座。

        在天邊滋啦的煙火聲中，兩人駕著車穿過凜冬的夜色，路過幾座小城旖旎的年夜，朝y城駛去。

        回程的路周寓放慢了速度，凌晨三點多，夏秋翌還強撐著跟他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話，看著身邊人，又看向前方的漫漫冬夜，周寓莫名心安。

        突然覺得，有夏秋翌同行，前路開向哪里，又有什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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