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管家確實沒有要追究的意思，反而顯得很開心。

        他走到床邊，放下手里的保溫杯，又拿起那張照片看了看，擺回原處，這才朝周寓一笑：“這里很久沒有年輕人來了，過來坐坐。”

        說著真給他拉來一張凳子。

        對方很有興致嘮一嘮的樣子，周寓反倒不知道怎么推辭，只好順勢坐下。

        白管家把周彥儒的手從被子里拉出來，握了握，問他：“害怕嗎？”

        周寓：“不怕。”

        怕什么，又不是死人，再說了，就是死人，也沒什么好怕的。

        下一秒，白管家拉起他的手，覆到周彥儒手上，觸碰到那雙厚實的、滿帶歲月感的手，意外地覺得很暖和。

        “不是有句話嗎？多和年輕人交流也會變得年輕，你來了，指不定老爺子還能早點醒來。”

        看來，這個老爺子沉睡的時間不短。

        可是，有錢人本來就很注重隱私，問什么問題好像都不合適，周寓按下心中的疑惑，盡量不使用疑問句：“老爺子氣色不錯，應該很快就能醒了。”

        白管家笑了笑：“快三年了，睡不著的時候我就過來陪老爺子說說話。”

        說著抬手看了下手表：“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想逛的話明天我讓人帶你好好逛逛。”

        又想到什么，拉了拉他的手，補充說：“對了，明天早上七點吃早飯，我們家時間安排比較嚴格，不準時起床的話，可能就要餓肚子了。”

        “好的，您也早點休息。”周寓起身，白管家這才松開他的手，放他離開。

        這一趟一無所獲，周寓氣餒往床上一躺，心里百感交集。

        剛剛那位，怎么著也得喊聲爺爺吧，當然，得是親生的喊了才有意義。

        親子鑒定書沒看到，明天的宴會周茉不知道會做什么，萬一聽她把局面給攪了，連累他被趕出去也不一定。

        帶著這個頭疼的問題，一覺睡到天亮。

        周家的清晨確實醒得早，才五點多就聽到有人在院子里澆花，再看看窗外，天還沒亮。

        接近七點的時候，周茉終于來消息，讓他前往一樓餐廳。

        跟著電梯直達一樓，看到一行人正端著菜往右側走廊去，看來跟著她們走就行了。

        拐了兩道彎，終于來到餐廳，餐廳門口守著兩個保安模樣的人，端菜的女傭有序進出，一切都在安靜中進行。

        周寓跟著要進去，不料一只胳膊擋在面前，其中一個保安直白打量他，問：“請問您貴姓？要找哪位？”

        周寓想了想，他好像確實沒有合適的身份出現在這兒。

        在腦子里搜刮了一番，不知怎么的想起白管家說的話來，脫口而出：“我是周茉的舞伴。”

        保安年輕傲慢，眉頭動了動，看他的眼神更凌厲了幾分：“舞伴昨晚都走了，而且周茉小姐昨晚沒參加舞會，哪來的舞伴？”

        “今晚的舞伴，不行嗎？”

        周茉走過來，雙手環在胸前，一臉陰沉。

        保安驚詫片刻，立即收手致歉，沒敢再吭聲，周茉沒有就這樣罷休，走上前來，冷聲道：“別用這種態度對他，說不定他以后還是這兒的主人呢！”

        這話信息量頗大，周寓震驚，卻也不敢亂搭話。

        兩個保安仿佛收到了什么重磅信息，對視一眼，思索兩秒，重重點頭：“是，抱歉！”

        周寓感覺他們和周茉沒在一個頻道上，這兩個保安估計把他當未來姑爺了。

        進到餐廳，餐桌是張紅木長桌，端部一座雕刻精美的木椅，椅子每四張分布在桌子兩側。

        統共九張椅子。

        周茉帶著周寓坐下，很快，周明俊進來，身后跟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踩著高跟鞋，身穿紫色毛呢大衣，衣前別著一款精致的胸針，兩人走路都風風火火，自帶碾壓一切的氣場，看也沒看周茉，徑直落座在他們對面落座。

        這個女人叫周珍珠，是周明俊血緣關系上的親媽。

        周寓原本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他是以周茉舞伴來的，禮數到位就行，至于周明俊，原本就不想承認和他的關系，就算認出來了，大概也不會當場戳穿。

        所以，來都來了，干脆放松心態，穩坐釣魚臺好好吃一頓得了。

        周明俊掀起眼皮子看了眼周寓，又垂下眼去，問：“這位是你同學？”

        周茉笑了：“對啊，都姓周，你說巧不巧？”

        周明俊鼻間冷哼一聲，聽不出情緒如何，最終抬首看向周寓，說：“是很巧，吃完飯陪我泡茶吧。”

        周寓微愣，看了眼周茉，周茉一臉警惕看著周明俊，似乎對她父親突然發出邀約也大為不解。

        疑惑歸疑惑，周寓正愁著怎么找機會跟周明俊聊聊，人家主動拋出意向，他沒有理由拒絕，于是點頭：“好的。”

        約好泡茶后，門外進來一對夫婦，周茉朝他們微微偏首，甜甜一笑：“表叔、表嬸。”

        兩位一番客氣寒暄，剛坐穩，門口又進來一個女孩和老太太，周茉抬眸掃了一眼，漠然垂眸，氣氛瞬間冷了好幾個度。

        “爸，我昨晚跟你說過的吧。”周茉冷冷開口。

        那對一老一小駐足在餐桌旁，忌憚周茉的臉色，沒敢輕易落座。

        周明俊頭也沒抬，切著盤子里的牛肉說：“大過年的，你非要跟我對著干？周莉，站著干嘛？坐下！”

        那對一老一小這才有動作。

        周莉扶著老人坐下，言語中喚老人“外婆”，周寓才知道這是一對祖孫。

        周茉沒再說什么，垂眼對付碟子里牛排，刀子在瓷碟上快速摩擦，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聲音。

        她昭示抗議的舉動很快引起周明俊不滿，但礙于有外人在場，也只是稍作呵斥：“周茉，要吃就安靜地吃，不吃就出去！”

        周茉也是個硬脾氣，拍桌而起，冷聲道：“不好意思，有野種在場，我吃不下！”

        在場所有人的臉唰地全白了，周明俊的臉一陣青一陣黑，板著臉瞪著周茉，一拳頭砸在桌面。

        “周茉！再這么放肆你就別在c城待了！”

        “好啊！”周茉破罐子破摔，“反正你現在多了個女兒，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今天也把話說清楚了，跟她坐在一起吃飯就相當于容忍了她媽媽的小三行為，對不起，我沒那么大的肚量！”

        說完真扭頭就走，周寓愣了愣，周茉沒提到他還讓他挺意外，不過這頓飯怎么說不吃就不吃了？他是要起身跟著一起走，還是坐下吃完飯再陪周明俊泡茶？

        想了想，最終還是放下刀叉。

        “不好意思，我去看看周茉。”

        周寓離席，聽到身后傳來表叔的聲音：“周茉的這個同學，看起來有點眼熟，在哪見過？”

        周珍珠不緊不慢喝止他：“住嘴，吃飯！”

        追出大廳，周茉躺在泳池邊躺椅上，正在曬太陽。

        冬日的陽光總是很暖，她看上去沒有什么不愉快，朝周寓一笑：“都看到了？剛剛那個女孩，就是周莉。”

        待周寓在旁邊躺椅坐下，她才收回視線，閉上眼睛享受陽光，繼續說：“旁邊那個是她外婆，當初認祖歸宗是她外婆跟著來的，然后就住到了現在，寄生蟲一樣的兩祖孫。”

        “別以為我在污蔑她們，那個老太太可不是吃素的，還有周莉，你知道她同學叫她什么嗎？小偷！我們家又不缺錢，她偏偏改不掉愛偷東西的毛病，丟人現眼！”

        周茉叭叭一頓嫌棄，從語氣上聽來，她也沒有白燁說的那樣，那么抗拒周莉的到來，只是討厭周莉身上的壞毛病、以及她外婆的無理取鬧。

        周寓不知道該說什么，他一個“外人”，沒資格對人家的家事指手畫腳。

        “你知道我最討厭她什么嗎？”周茉突然拋出個疑問句。

        周寓順勢反問：“什么？”

        “她的名字。”周茉沒睜眼，自顧自說著，“我媽叫莫莉，我爸為了紀念我媽，在院子里種滿了茉莉花。”

        “我媽去世的時候，我爸告訴我，說他只愛我一個，所以給我取名叫周茉，可是后來周莉出現，用著和我象征著同一種花的名字，我就知道，他背叛我了。”

        后面的碎碎念，周寓沒聽進去，他總算明白，周茉之所以這么討厭周莉、和周明俊對著干的原因。

        說白了就是原本屬于她的愛被搶走了一半，而且搶走那一半愛的人，還是個手腳不怎么干凈、品格不怎么好的女孩。

        “我帶你進來了，有什么想問的，等會兒你直接問他吧。”周茉轉頭看著他，淡黃色的瞳仁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知道你是誰，白管家也知道。”

        周寓心里一震，這些人，不動聲色把他當成周茉的同學，藏得滴水不漏。

        尤其是白管家，昨晚好歹還嘮過呢，卻完全沒跟他提過這茬，難不成，他們真的不想承認他的存在？哪怕他都找上門來了。

        那么，周明俊要找他泡茶，目的是什么？

        總不可能就真的只是泡茶吧？

        半小時后，周寓坐在了昨晚那間上鎖的書房里，對面是周明俊，中間隔了張泡茶桌。

        周明俊把一份資料扔到他面前：“你看看吧，合適的話在下面簽個字。”

        然后開始燒水、取出一包牛皮紙包著的茶葉，開始泡茶。

        周寓拿起資料一看，是一份《放棄繼承權聲明書》，上來就這么直接，看來是徹底不打算認他這個兒子了。

        周寓沒急著決定，放下資料：“看來，我確實不是你親生的。”

        “看來你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周明俊燙著茶杯，慣常不用正眼看人，“簽下這份聲明書和后面的協議，你在c城就有三套價值兩百萬的房子，一輛四百萬的車，一間位于金街的商鋪，不簽字，你可能一無所有。”

        這么聽來，簽個字就能實現大多數同齡人在這個年齡段所沒有的財富，還是白撿來的。

        原本周寓對周家的產業沒什么興趣，可是周明俊竟然愿意花這么多錢來買斷，說明周家的財富遠比這來得值錢。

        他突然很好奇，如果不簽字、那一無所有沒發生，他又會擁有什么。

        周寓：“我就想問一句，我的親生父母是誰？你們到底從哪兒把我搞來的？”

        周明俊把一杯茶夾到他面前，說：“這個事你得問莊敏敏，現在她人也不在了，估計沒人知道真相。”

        又說：“不過，你的身世有那么重要嗎？你想想，哪怕你是我周明俊的兒子，我不想給你的，你又能拿到多少？”

        意思是讓他識趣些，趕緊收下這些東西，簽字走人。

        這些東西誘惑確實很大，可周寓本身對金錢就不敏感，又無心拿周家一分一毫，所以根本不在乎那些東西的價值。

        他把資料往周明俊面前一推，笑了笑：“這個東西，簽不簽對我來說沒什么影響，如果影響到你了，那我很抱歉，你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了。”

        目前的狀況來看，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么答案來，和這位大叔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干脆也別聊了。

        周寓起身：“您就當我沒來過，也沒出現過。”

        “你以為，不簽這份文件，總有一天你就能得到周家的遺產嗎？”身后，周明俊的聲調驟然變了。

        周寓疑惑回頭，看到周明俊緩緩起身，表情頗為不善：“你對周家沒有任何貢獻，憑什么拿周家一分錢？給你的東西夠你一生衣食無憂了，你媽沒教你做人要知足嗎？”

        周寓揚眉，不可思議冷笑一聲：“真有意思，你以為誰都稀罕你的錢？”

        “你還年輕，等你結婚生子需要錢的時候，你就知道錢有多重要。”

        周寓啼笑皆非，結婚生子這種事，他還真沒想過。

        又想到夏秋翌，思緒一滯，要跟夏秋翌生活，錢必不可少，雖然夏秋翌說過錢不重要，可如果沒有錢，他又怎么給夏秋翌安穩的生活？

        可是，因為這個理由簽字，夏秋翌知道了未必高興。

        “哪怕結婚生子需要錢，我也能憑自己的能力去賺，這份資料我不會簽，因為我認為簽不簽沒什么區別，除非，你能給我個必須簽它的理由。”

        可笑，要真不想讓他繼承，遺產還能自動塞進他手里不成？

        那些車子房子商鋪是能讓他一輩子不愁，也許確實是他年輕氣盛、有便宜不占，可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在這種不明不白的情況下被迫表態，讓他感覺很不爽。

        總感覺周明俊在算計他，畢竟，如果真和周家沒有關系，大可不用給他那么多象征補償性的物質。

        周明俊應該知道他的身世，卻不肯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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