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寓追著輛白車，白車追在老頭后方，老頭追著個穿西裝的年輕人，直追進一條正在施工的大道。

        白車在道口停下，三個人從車上下來，上去就拽住老頭。

        穿西裝那位回頭看到老頭被同伴拉住，停下腳步又折回來，周寓停好車，準備上去幫忙。

        老頭正在氣頭上，揮起右手，一記擺拳打中抓著他的人，順利掙脫出來。

        周寓驚訝的間隙，其中一個人彎腰抱住老頭，以一個斗牛的姿勢把老頭頂到了墻上，老頭抬起手肘要砸下去，又猛然頓住，大概顧慮這一肘下去沒個輕重，把人打傷了不好，最終還是沒下手。

        周寓可不管這些，在他看來，年輕人最扛打了，揮起手里的頭盔當武器，朝站在旁邊看戲的人身上砸去，一腳把抱著老頭那人踹了出去。

        “金亞軍，你連我都打？”老頭指著剛剛被追得狂逃的西裝男，怒不可遏。

        西裝男仗著自己人多，硬著頭皮說：“師傅，這是我的事，和老鐘白紙黑字簽合同的是我，不關你的事，這事不用你管！”

        原來這人就是老頭那個徒弟，周寓走到路邊，把老頭被甩掉的包撿起來，撣了撣包上的塵土。

        聽了金亞軍的話，老頭怒道：“不用管我？圈子里混的，哪個不知道你是我帶出來的人？起先是看中你嘴皮子利索才帶你，你現在把嘴皮子耍我身上來了？”

        眼瞅著老頭要上來揪他，金亞軍受了驚的跳蚤一樣，猛往同伴身后一彈：“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我今天的成績全靠我自己拼來的，我感謝你幫過我，可我也不能永遠把你當菩薩供著吧？”

        “我讓你把我當菩薩供著了？我讓你把我當菩薩供著了？”老頭氣得脖子都紅了，扒開他的同伴，伸手把他揪出來。

        其余三人看了，上前想去拉老頭，周寓腳下一動，不動聲色往幾人身前一站，擋住他們的去路。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咽了咽口水，對金亞軍說：“金總，我們就送你到這兒了，改天有空再約。”

        金亞軍駭然轉頭：“喂！夠不夠意思？就這么跑了？”

        “你的家事，我們也不好插手，抱歉啦金總。”

        三人迅速回到車上，掉了個頭駛離，金亞軍沒了幫手，反倒死豬不怕開水燙，理了理被扯亂的衣領子，挺直了背脊。

        “師傅，實話跟你說吧，我就是不想跟老鐘合作了，每次跟他談事情，三句話兩句話都要提一下你，是我跟他做生意，不是你，以后他的單子，你要接你接，我不接！”

        老頭臉黑得跟碳似的，情緒平復了下來，語氣卻冷了許多：“不想合作就跟人家直說，接了人家的單子又沒給人家完成，要不是有我在中間擋著，人家早告你了！”

        金亞軍油鹽不進：“師傅，你嚇唬誰呢？我第一天出來混？為了那點錢告我，他至于嗎？”

        老頭深吸一口氣，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想最后勸說金亞軍，聲音柔和下來：“你不想認我這個師傅無所謂，商人最注重的就是誠信，哪怕沒有合同，口頭答應人家的事也要守信譽，你這樣的態度，生意做不長遠。”

        “信譽？師傅，以你現在的身份勸我要誠信，你不覺得可笑嗎？”金亞軍冷笑一聲，看向周寓，“你認識他時間不長吧？你了解他嗎就幫他做事？我勸你別跟我一樣，拜錯了師傅，跟錯了人。”

        話鋒突然轉到自己身上，周寓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怎么招架，他就是個打工的，不用上升到道德高度吧？

        老頭直直望著金亞軍，眼睛里全是失望，末了嘆口氣，說：“我是落魄了，可我沒逃避該承擔的責任，你跟我不是一兩天，難道你沒想過，為什么我落到這步田地，別人還這么信任我，還愿意跟我談合作？”

        金亞軍語塞。

        老頭從周寓手里接過包，冷聲道：“以后我就當不認識你，你好自為之，但我也要提醒你做好心理準備，只要是我黃輝龍認識的人，沒有一個會再找你談合作。”

        說完背起包就走，周寓看了眼金亞軍，抬腳跟上去。

        在老頭的指引下，周寓拐入市區遺留的古城，停在古城專設停車場內。

        這片是c城最熱鬧的夜市街，老頭虎著個臉，帶他離開主街，拐進一條窄巷。

        窄巷子路燈昏黃，白天是游客的探索網紅店的圣地，晚上卻沒人敢逛進來，畢竟君子不立危墻，明人不走暗巷。

        往里走了一段路，最終停在一扇僅能一人通過的小拱門前，拱門是塊石材，入口雖小，內里卻有個大院子。

        進了門才發現是個飯莊，能找到這地方的，必定都是老饕客。

        屋里食客不多，還算清雅，進了店，伙計往樓上一展臂：“蟲爺，林總在樓上等著了。”

        這么冷清的店，二樓還開放著呢？

        沿著木樓梯往上走，看到竹篾隔起來的小空間，大有點進了鄉下糧倉的感覺，進了其中一間，里面是個小圓桌，人圍桌而坐，桌底挖空成圓坑，腳都放在坑里，頗像日料店的榻榻米。

        里面坐了個瘦男人、戴眼鏡，抬頭看到老頭，微笑開口：“蟲爺，等，等你好好久了，快，坐。”

        還是個結巴，周寓心里感嘆著，進入“糧倉”坐下。

        伙計們端著菜上來，擺了滿滿一桌，桌子不大，直徑也才一米左右，小圓桌，目標顧客大概只是小群體。

        至于菜品，看著很家常：鹵牛肉片、香酥魚仔、韭菜小河蝦、粉腸豆腐湯、寒菌雞肉煲，還加了一壺花茶，一碟腌漬余甘。

        抬眼看到林總在打量自己，周寓微微頷首：“你好，我叫周寓，是蟲爺的助理。”

        對方笑了笑，朝老頭說：“沒，沒想到，你又多了個，助理。”

        老頭搖頭苦笑：“別提了，我今天被金亞軍氣個半死，聽說他也沒跟你續約，是真的？”

        “那，那當然，我跟你，這么熟，不過啊，他就是想續——約，我還——不同意呢。”

        老頭又是嘆氣，從包里取出一張表格遞過去：“這些是老鐘今年要申報的專利，金亞軍撂挑子不干了，我還得找團隊代寫，成本太高。”

        林總掃了下表格，手朝周寓晃了一下，問：“他不會？也，也才十五件，一天就，就能搞定了。”

        林總說話慢條斯理，雖然結巴，可一點兒也不慌亂，聽著也不會讓人跟著瞎著急，周寓安靜吃飯，沒想過參與他們的談話。

        主要是也沒他參與的地兒。

        老頭：“不會，剛高中畢業的孩子，能懂什么。”

        周寓夾河蝦的手一頓，他是不會，但誰還不會學了？誰又不是從不會到會的呢？凡事總得有個過程。

        林總：“不，不會，可以教啊，你，你需要個，新團隊，而且，我這邊撰寫，價格高，你讓——我的人寫，更不劃算。”

        說完問周寓：“你，你畢業了？還讀書嗎？”

        老頭出聲：“說什么呢？當然要讀書，人家學習好著呢，都考上c大了。”

        周寓沒敢吭聲，他可沒說過這樣的話，只說過有八/九成的把握。

        “那，那是，好事啊！”林總很開心，“這樣，他還能，拉著同學，成立個團，團隊。”

        末了轉向周寓：“你，你想，創業嗎？”

        周寓被河蝦的蝦槍扎了一下，創業？他沒想過，不過聽起來值得一試。

        林總把那份表格遞給他，語氣激動：“這份，三萬塊，你找人寫，人工費，一件一百塊，凈賺，兩萬八千五，怎么樣？”

        老頭用筷子末端敲了敲桌面：“你別忽悠他，還有申請費呢。”

        “申，申請費，算什么？一件，也才七十五，照樣賺，勤快點，蟲爺還，還能給你，更多單子，他的人脈，在c城，是這個。”

        林總給周寓豎了個大拇指，說起老頭的人脈來，一臉自豪。

        周寓看了眼老頭，老頭默然吃菜，邊說：“光有人脈有什么用，你得正規。”

        “這有什么？c城，不正規的，代理公司，多了去了！”林總拍了拍周寓的肩膀，說：“別聽他的，頂多就是，沒有，代理資格證，找個人，掛靠，就行了。”

        老頭再次敲桌，力道比先前重了許多：“他還小，你別把他往溝里帶，吃飯！”

        林總瞥了眼老頭，朝周寓勾了勾嘴角，小聲說：“有興趣，找我。”

        周寓也只好跟著笑笑，他對這行不了解，沒有任何發言權。

        ……

        吃完飯，趁著老頭下樓結賬的間隙，林總遞過來一張名片。

        周寓接過，大致掃了一眼，名片上寫著某某科技公司，林總全名林霄，是公司總經理。

        “加我微信，回頭，帶你到——我公司，逛一逛，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林霄朝他擠了個眼色，很顯然，這件事要背著老頭。

        老頭為人厚道、待人真誠，背著老頭耍花槍，那不跟金亞軍一樣了？可又不好當面駁人家面子，只好收下。

        幾天后，林霄特地到樓下接他，非要拉他去公司逛逛。

        他們才見過一次，林霄這么熱情，周寓心里升起一絲懷疑，該不會——是個傳銷公司？

        “蟲爺，不讓我，跟你說這些，所以，今天的事，你也，別告訴他，就當是，我們倆的，小秘密。”林霄神神秘秘朝他擠眼。

        周寓苦笑，那他得搞清楚這事的性質，才能考慮要不要告訴老頭。

        車子停在嘉禾廣場外邊馬路旁，看到眼前林立的寫字大樓，周寓有些意外，在這里面辦公的，想必也不是什么不正經的公司。

        林霄撳下電梯門：“金亞軍，沒辦法合作了，我和蟲爺，都得找——新團隊，可是，那些團隊，都他媽，太坑，我和蟲爺，都被，絆住了。”

        “你啊，一看就是，能做大事，的人，年輕人，就應該，勇于嘗試，蟲爺，不會拉你，入，入伙，但是，他自己，可是個——賭徒。”

        林霄磕磕巴巴說著，周寓腦子都快聽卡帶了，這個賭徒的意思，自然不是他想的、大山里的聚/眾/賭/博，而是指在商場上的大膽行為。

        看老頭那孑然一身、一無所有的模樣，今年的“賭運”顯然不太好。

        出電梯進走廊，推開一扇雙開玻璃門，里面吊燈白燦燦，墻體雪白，正對大門是前臺，前臺旁邊有樓梯通往二樓走廊，走廊上都是辦公區。

        這間房是雙層挑空格局，不大，一樓大廳有休閑區，休息區旁有排辦公桌，有茶水間，茶水間是開放式廚房，中部有個餐桌，員工工作環境倒是不錯，應有盡有。

        樓上辦公人員二十幾個左右，噼里啪啦在機械鍵盤上打著字、移動鼠標畫著圖，樓下則在看表格、打電話，二樓撰寫、一樓銷售，分工明確。

        林霄給他大致介紹公司部門職責后，領他進了經理辦公室，毫無意外，辦公室里依舊是張泡茶桌，旁邊則拼了個l型小辦公桌，上面擺著臺筆記本電腦。

        坐下后，林霄交給他一張專利申請流程表，指了指其中一處說：“這里，是我們的難題，蟲爺不，不好跟你開口，其實是，怕虧待你，我們，在計劃一個，投入十萬，半年后，凈賺七百萬，的項目，但是，金亞軍，還不知道，怪只怪他，人品差，運氣不好，你愿意，頂他的那份——嗎？”

        投入十萬，凈賺七百萬，這得是什么樣的項目？周寓不明白其中的操作，但這利潤，簡直高得離譜。

        可有一點他想不明白：“我什么都不會，你為什么要找我？”

        林霄笑：“你，你有資本啊，年輕，而且你即將，進c大，對我們來說，學生，就是最大的，資源，難聽點講，廉價，勞動力。”

        周寓眉頭下意識皺了皺，他不喜歡這個詞，現在的他在林霄眼里，就是準廉價勞動力。

        而林霄的意圖他也聽明白了，是想讓他拉攏學生，成立一個撰寫團隊，為這個項目節約成本。

        聽上去像是壓榨，可誰剛進入社會不是這樣？

        林總給他添上茶：“蟲爺現在，也是困難時期，這個項目，做成了，也算幫了蟲爺，對我們三個，三贏。”

        “冒昧問一句，你這公司，正規嗎？”

        不得不承認，周寓有些心動，當初周明俊白給他兩百萬，他完全沒任何感覺，總覺著那是別人的錢，跟他半毛錢關系沒有，可如果是自己賺的，那就大不一樣了。

        只是，有的事情他還是得搞清楚，之前吃飯時聽到的信息量太大，他回去之后捋了捋。

        專利撰寫，聽著不難學，需要用到兩個軟件：puteraideddesign和word。

        puteraideddesign，簡稱cad，是繪圖軟件，word用于編輯文檔，比較易學，而文檔和圖形的主要核心，就是專利的技術改進方案，或者說發明方案。

        那么，只要學習好這兩樣軟件，加上專利改進技術，他就能撰寫專利了。

        至于林霄說的，不正規的代理公司，他搜索到相關詞條：專利代理公司，是指在委托權限范圍內，以委托人的名義辦理專利申請，或其他專利事務的服務機構。

        成立條件之一，就是要擁有專利代理師資格證，否則違法，不正規這個詞，大概是被林霄美化了一下。

        林霄看著他，嘴角漸漸展開：“沒想到，你會問這個。”

        旋即打開公示系統，點開公司行政許可給他，笑說：“看了這個，你還懷疑？”

        那當然就沒什么好顧慮的了，周寓收身，端起茶杯以茶代酒：“那我這個菜鳥就勞煩林總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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