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0分，青陽私廚。

        燈光下，老頭的白發又多了一層，周寓添上酒，老頭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問：“迦楠還好嗎？”

        “大家都在擔心你，你還操心別人。”周寓喝完酒，漫不經心把玩著空酒杯，隨口說。

        老頭一口飲盡，仿佛被酒澀到了，抽了口氣，苦悶道：“最近有空的話，多幫我照看一下迦楠她們。”

        就是不說，他也會幫忙照看著。

        周寓：“去羊城，拉到投資了？”

        “拉到了，二十萬。”老頭垂眸，繼續說：“你那邊能騰出幾個人幫我寫嗎？一共七千兩百件案子，還是按照之前的價格給你。”

        只是撰寫的話，他這邊當然穩賺不虧，主要是老頭，萬一半年后，政策突然來個一刀切，到時候會面臨什么樣的局面，他們也無法估量。

        他也清楚，老頭這次以小博大，是為了還債。

        周寓轉了轉酒杯，說：“我這邊當然沒問題，做完你這一單，我也打算不干了，畢竟不夠正規，心里沒底的感覺，很不舒服。”

        老頭嗤笑一聲：“我們是商人，不是研究員，更不是藝術家，以量取勝才是我們的優勢。”

        周寓沉默。

        他確實沒法否認這番話，商人重利，今天看中這個風口，明天看中那個項目，什么賺錢做什么，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這就是他們和傳統商人的區別。

        可這樣畢竟太不穩定了。

        “你小子，當初要是選法律多好，將來有你當我靠山，出去談單，哪個王八蛋敢把我攔在外面！誰知道啊，你小子早給自己想到后路了。”

        周寓低頭輕笑：“當初想跟你們干，還不因為老林說十萬投入，半年賺七百萬，我那時就好奇，自己賺大錢是什么樣的體驗。”

        老頭：“現在體驗到了？看把你能的，你手下還有另一個設計室吧？別以為我不知道。”

        他有兩個工作室，一個做專利撰寫，另一個是建筑設計工作室，果然什么都瞞不過老頭，不愧是在c城人脈頂呱呱的蟲爺。

        不過，他原本也盤算著，處理完老頭這些單子后，就把撰寫工作室關了，全心投入建筑行業。

        “你和老林都問過我，為什么學建筑。”周寓給自己倒了杯酒，繼續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那時候我剛失戀，因為喜歡的人生病了，得去國外治療，我一無所有，完全幫不上他。”

        也是后來，他才后知后覺知道，夏秋翌為什么那么決絕離開，因為如果留下，就意味著他要接受周明俊那兩百萬，那是夏秋翌不愿意看到的。

        老頭看了他一會兒，笑問：“那現在呢？現在有錢了？”

        周寓從口袋里掏出錢夾，抽出一張銀行卡，放到老頭面前：“里面有兩百萬，不知道你欠多少，先把利息高的還上吧，別影響楠姐她們生活。”

        老頭攥著酒杯，盯著那張銀行卡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收下。

        “你小子，我沒看錯你。”他轉身拉響叫鈴，“有的人，年紀輕輕賺到錢、嘗到甜頭，就開始好高騖遠，意識不到自己眼高手低，金亞軍你還記得吧，他就是這樣。”

        當然記得，在行業里，這個名字可謂是臭名昭著了，拿錢不辦事，被人告了、賠了不少錢。

        店里伙計上來，老頭跟他拿了紙筆，寫了份欠條，簽下名字，又摁上手印，周寓沒阻止，老頭喜歡“親兄弟明算賬”，沒必要多說什么。

        寫完欠條，老頭朝他打趣：“你把錢都給我了，萬一你喜歡的人回來，問你有沒有車、有沒有房、要不要結婚，你怎么辦？”

        周寓嘴角止不住上揚：“那我就是砸鍋賣鐵也得滿足他啊。”

        再說了，他也不是就沒錢了，他手上還有幾千件專利，賣出去賺的錢可不止兩百萬，這兩百萬，是那七百萬項目后分到的錢，他一直沒用。

        現在給了老頭，就當是感謝老頭的知遇之恩了。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代駕停了車、跟他打了聲招呼就走了，周寓坐在車里，腦子里不自覺浮現那道高瘦的身影。

        這才過去一年，夏秋翌怎么可能這么快回來，而且回來了怎么不找他。

        是巧合吧？怎么能憑著吃面的習慣就斷定是夏秋翌。

        他揉了揉腦袋，解開安全帶下車。

        半年多以前，房東要裝修房子，他和葉華就被迫搬了家，周茉出國后白燁的房子也空了下來，干脆把房子租給他們。

        后來，葉華覺得來回跑太麻煩，就搬進宿舍，這棟別墅就剩他了。

        開燈上樓，洗完澡后，照常坐到寫字臺前，打開電腦處理事情，晃眼看到葉華給他發的消息，遲疑了一下，移動鼠標點開。

        【寓哥，我們法律系新老生交流會，能跟你借個場地嗎？】

        【球球你了寓哥，就當是為了哥們兒的幸福著想？】

        【寓哥？】

        【人呢？靠！】

        周寓敲鍵盤輸入：【靠誰？我哪有場地借給你】

        沒想到對面還在線：【你終于出現了，就咱家的院子，有燒烤架、還有廚房，反正你又不怎么在家】

        【哥，求你了，兄弟成敗就在此一舉了，哭唧唧gif】

        這句話周寓聽了不下二十遍。

        還以為葉華放棄文姍姍了，沒想到這家伙跟老吳打聽到文姍姍報的專業，跟著一起去了法律系，這一年來煞費苦心，卻始終沒得到文姍姍點頭。

        文姍姍才是真正的無心戀愛，一心專攻學業，不僅是優秀學生代表，還是法律系辯論隊隊長，就葉華那跳脫的性格，怎么入人家的眼？

        要追到文姍姍，那估計是個大工程。

        不過，如果能在這項工程上添磚加瓦，助葉華一臂之力，他也愿意成人之美。

        周寓敲動鍵盤：【活動區域僅限一樓和院子，游泳池可以用，廚房所有設備可以使用，但用完要恢復原位，鋼琴可以用但不能損壞，聚會結束后做好衛生清潔。】

        葉華回復：【ok！保證完成任務！】

        得了應允，葉華那邊安靜下來，周寓移動視線，最近聯系人最頂端，是夏秋翌。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一天不落地給夏秋翌報告日程，可最終都如泥牛入水，毫無回響。

        手指在鍵盤上懸了一會兒，下手輸入——

        八月二十五日，今天是中元節，下午參加學校科技之星比賽頒獎儀式，又拿到了第一名，機械系那些人好像不太服氣的樣子。

        我在方磚見到個身影，很像你，可又覺得不是你，心情不好就暴飲暴食，最起碼也該往胖了長，怎么會變得那么瘦。

        我今天見到了蟲爺，和他算是和好了吧，還給了他兩百萬應急。

        下個月大一新生就來了，我之前做過一個夢，夢到我在學校門口迎新生，你就站在人群里，一看到我就笑，陽光落在你身上，白得發光……

        晚上八點，周寓走出辦公大樓。

        幾個主管結伴追出來，個個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之前就看他們聚在一起議論事情，今天下班又拖拖拉拉，顯然不是為了公事。

        周寓停下腳步：“有什么事嗎？”

        “寓哥，聽說我們工作室要倒閉了，真的嗎？”

        周寓覺得有點好笑：“倒閉不至于，就是不干這個了。”

        幾人面面相覷，異口同聲：“不干這個了那我們做什么？你要拋棄我們了嗎？”

        “怎么會，到時候搬去嘉禾，做建筑設計，你們要是還有人想繼續做這行，我可以介紹你們去林總那邊。”

        這些都是從大一就跟著他的人，大多出自機械工程系，對建筑不感興趣，也在情理之中。

        相處久了都有感情，周寓明白他們的心思，說：“到時候搬過去，樓上樓下的也能經常見到，想去林總那邊的，回去給我發私信。”

        本來這些人也是來確認一下，得了答案，又被安排好了后路，也就沒多說什么。

        目送他們散去，周寓拉開車門，驅車回家。

        車子駛上山，進入門前的大道時，看到路邊停了許多輛車，才想起葉華說過借用場地的事。

        原本他也以為碰不上，就答應了，沒想到這么不巧。

        要不掉頭去別的地方，等聚會結束了再回來？轉念又想：掉個毛，回自己家還得避嫌？開著車就直接進了院。

        院子里站滿了人，場地布置得跟婚禮現場似的，咋一看還以為誰求婚呢，下了車，不少人投來眼神，依稀聽到幾聲議論：

        -“好帥，我們系的嗎？”

        -“沒見過，學長吧？”

        -“好像是那個創業協會的榮譽會長，叫周寓。”

        -“原來就是他啊。”

        ……

        一聽就知道，這些議論他的是新生，但凡是大二的幾乎都認識他，因為經常去蹭課，和不少人都“臉熟”。

        進了客廳，才看到那些熟悉的老面孔，不知道誰在彈鋼琴，他們正窩在屋里圍觀呢。

        見周寓進來，有人朝他打招呼：“周寓，一起吃燒烤啊！”

        他擺擺手：“不吃了，你們玩。”

        抬腳準備上樓，一串熟悉的音符躍入耳際。

        是張國榮的那首《追》！

        這一年來，他學了不少東西：談單、銷售、泡茶、拳擊，還抽空重新把鋼琴學了回來，當初夏秋翌彈的那首《追》，他現在已經能彈奏自如。

        想起那晚方磚看到的身影，又結合之前做的夢，周寓心臟都快跳出來了，該不會——

        他收回腳，調轉方向朝鋼琴走去，旁邊有人跟他說話，全聽不見了。

        鋼琴前坐了個身影，穿著黑色連帽衫，腦袋上套著帽子，周寓大步上前，扯下他的帽子，一聲“夏秋翌”涌到喉頭，卻在看到那人的臉后消散在唇邊。

        不是夏秋翌，這人一頭金發，皮膚白皙，帶了點混血基因，五官立體精致。

        他朝周寓彎了彎嘴角，眉眼間舒展開來：“周寓學長，你好，我叫嚴陽。”

        周寓看了眼那只伸過來的手，抬手握了握：“不好意思，你繼續。”

        對方滿面笑容：“周寓學長把我認成誰了？”

        周寓：“……”

        葉華擠進來，把他拽到人群外，直到沒人的地方才停下來：“寓哥，不會吵到你吧？吵的話我讓他們停下來。”

        “不用，沒事。”他轉頭又看了眼人群，問：“那個人是新生？”

        葉華點頭：“國外回來的，聽說男女通吃，剛開學就帶班上的女生去方磚飆車，應該也是個公子哥。”

        說到嚴陽，葉華語氣很是不爽。

        “你對他有意見，怎么這個表情？”

        “這小子油嘴滑舌，我怕文姍姍著了他的道。”

        “你覺得文姍姍智商有那么低嗎？”他撂下話，上了樓。

        葉華后知后覺：“你這是夸文姍姍還是變著法兒諷刺我呢？”

        是怎么樣都動搖不了文姍姍那顆冰冷的心，有什么區別。

        周寓上二樓，正要推門進房間，驀然看到房門虛掩著，里面一片漆黑。

        就算是沒開燈，院里的路燈照進來也不會這么黑，而且，他明明記得自己出門時把房門關上了。

        難道有人偷偷進過他的房間？

        周寓皺眉，輕輕推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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