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已修)
元宵宴。
宮中已許久不曾這樣熱鬧。
新帝隨口一句燈多了好,便促就了如今這般兩步一盞,五步一簇的景象,宮中自有人將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花在揣度上位者的心思上,往日見慣了的花燈在今日又被翻出了各種新奇花樣來。
燈太多,即使有些經人精心布置出暖黃朦朧的光感,但集中在一起,也足以照得樓閣臺榭見不到一點兒暗處。
也照得新帝立在央水湖旁的身影更加修長,一身漆黑袍子帶著寒氣,側臉如同刀削,柔和的燈光也掩不去凌厲之勢。
新帝如今尚未設后宮,早已有貴女躍躍欲試,今日佳節,更是人心晃動,無心賞燈的大有人在。
新帝本人似是心思也不在這諸多花燈上。
且隨著時間愈久,似是神色愈發冷峻。
王德發身為新帝身邊的服侍人,倒是從新帝夢中情難自禁的一絲半句的囈語中窺得過一兩分的秘密,可自是秘密,新帝不肯言明,誰敢拿到明面上來說?
王德發雖是宮中老人,但服侍新帝卻不過月余時,尚且揣摩不明新帝想要如何,只避到一旁招手讓小太監過來,隱晦問了句,“首輔大人緣何不在?”
小太監陡然被喊過來,俯著身子顫顫巍巍道,“奴才適才看到首輔——首輔大人向著那邊去了!
王德發順著小太監手指的方向看去,眉頭連跳了兩下,出宮了?
他正要讓人再去問問,忽看見自己認的干兒子神色焦急的一路尋來——
“王公公,王公公,首輔大人他有急事直奔家中去了,聽說,聽說那位吐了血!怕是不好了!”
王德發頓時打了個擺子。
與此同時,新帝那邊終是有人忍不住了。
錦帕被晚間風吹向新帝,容色嬌艷的女兒家慌忙去捉,眼看著就要撞到新帝身上,身上沁香將這一帶的空氣都染上了迷醉。
王德發回頭瞧見這幕,來不及細思,徑直示意干兒子將人攔住,自己快速趕到新帝身邊,咬咬牙,將剛得知的事情說了一遍。
還未說完,眾人只瞧見新帝色沉,怒斥道,“多言!”
一片寂靜。
連那撲到王德發干兒子身上的貴女都壓下了惱怒的呵斥。
王德發心中叫苦,暗中恨不能給自己嘴上倆巴掌,正要弓著身子退下,忽聽見新帝問道,“真假?”
“奴才這就讓人去查查!”王德發忙應了。
一陣毫無征兆的夜風忽得襲來,連著吹滅了離新帝最近的幾盞燈,旁邊的宮婢慌了神,去點時,竟連著點了數次都沒能點亮。
王德發不經意間,似是瞥見了新帝掩在袖下的指尖有些微抖。
他來不及定睛看,便被新帝的袖風帶得一個趔趄。
“備馬!”
風聲裹著新帝聲音到了王德發耳邊。
王德發一邊小跑著跟上,一邊忍不住在心里面祈禱,萬望首輔夫人的這口血為真啊!不然,自己累得新帝白白心焦一次,怕是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這口血是真的。
肆月早有料到,甚至覺得比她預料中的來得還遲了些。
久病成醫,哪怕那些被裴璋從翎國境內四處尋來的名醫也未敢輕下結論,肆月卻已冥冥之中有所覺。
滿院的丫鬟仆人跪成一片,有些即使是俯著身子也能瞧出肩膀在微微發抖,肆月被方才那口血沖得口中一片鐵銹味,此刻卻忍不住輕笑了聲,“怕成這樣?放心吧,裴璋不會殺你們的!
沒人肯信她這話。
裴璋弱冠之時高中狀元,后寥寥幾年官至首輔,乃至新帝登基,滿朝文武有一半被罷了官職,裴璋卻再次得到新帝器重,穩坐首輔之位。
若無新帝,這裴璋便是盛京里的貴女夢中第一人。
這般驚才艷艷之人,卻為了求娶肆月進府花盡了心思。
肆月不過一句梅花好看,偌大的首輔府中便到處都是梅花。
一句煙花少有,裴璋便買盡了盛京的煙花,在除夕夜里足足放了一個時辰。
見人都跪著不起,肆月也不多言,自己撐著門框要站起身來。
折青一見,忙上去將人扶住,一開口,哭腔就掩也掩不住,“夫人!”
被她這聲驚到,院中的奴仆下意識抬起頭看去。
饒是此刻已身性命垂憂,又已見過夫人多次,仍是有人風中看呆了眼。
有人說人靠衣裝,但也有人,只要她在,哪怕身上穿上是金銀珍寶,你也只能瞧見她的人,而看不到其它。
美人眉眼低垂,睫羽落下淡淡陰影,唇不點而朱,脖頸修長,肌膚欺雪,現下被連著幾聲咳嗽暈紅了臉頰,眼尾沁出點點水光,眾人都屏著呼吸等她抬眼的那一剎那。
可真等到了時,又覺得先前的想象都過于粗俗了,這一眼,遠比想象中還要難以描述。
因忘記喘氣憋紅了臉的不在少數。
肆月身上有些乏力,但由人扶著走上幾步還是可以的。
整個首輔府都是裴璋親自畫了草圖交人布置的,肆月住的這院子更是有不少他親自動手的痕跡,比如,廊中柱上那副望月圖便是裴璋親自學著動手雕畫的。
肆月回想起這些往事,明明不過是幾年間的事,卻覺得仿若已經過了大半生去。
折青不知肆月要到何處去,也不敢攔著,只一路上低著頭不語,眼淚剛開始落下時沒有聲音,后來便逐漸侵濕了肆月披風的一角。
白狐貍毛做就的領子掃過肆月頸間,她有些發癢,忍不住左右動了下,接著又是幾聲急咳,止了時聲音已經不穩,“若是能再見見盛京的雪就好了!
折青向著天空看去,不見半點星子,可是,也沒有下雪的跡象。
肆月歡喜燈,首輔府里即使是平常日子也掛著許多燈,今日是元宵,管家更是又添了許多盞進來。
肆月在院中一盞盞望去,瞧到歡喜的便忍不住彎了唇角,示意折青也看,“你看那盞月兔的模樣多可憐!”
裴璋自從聽了消息后片刻也不敢耽擱,一路上被冷風刺著尚且不覺,只心里怕得不敢細想,怪自己為何還要赴今日的宮宴。
及至終于到了府門口,沒聽見府里有哭聲,那憑空吊著的半口氣才吐了出來,渾身盡是冷汗。
又聽管家說夫人正在院中頂著風賞燈,裴璋堆積了一路的情緒忍了又忍,到底化成了一腳揣在了管家身上,低吼道,“不知道攔著!要你們何用!”
他雖然是個文臣,可這一腳用了足足十二分的力氣,管家被踹得跌倒在地,尚來不及請罪,便看見裴璋已經疾步向著主院而去。
這一腳也沒化解去裴璋心中的怒氣,他往日進主院前總要按捺住急迫先理好儀容才肯進去,今日什么都顧不得,他迫切需要一個發泄口,比如嚴厲向著肆月斥責一句,昨日的藥是不是又偷偷倒掉了!
可一進來便聽見肆月夸某盞燈好看,裴璋尚且來不及去看她指的到底是哪盞燈,已是笑著先應了句,“確是好看。”
聲音哪里還能聽出半點生氣?只心里酸楚地疼。
肆月聽見聲音,回頭便瞧見裴璋正邊笑邊向著自己這邊走來,眼中忍不住閃過一抹疑問,“不是宮宴么?這樣早便散了?”
“宴上沒什么事,便早些向圣上——”裴璋說到一半,眼睛忽凝在了肆月唇角,上面明顯還有一絲未擦凈的血跡,他忽然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不知自己此刻在想什么,“阿月——”
肆月察覺了裴璋的不對勁,手指下意識在唇角摸了摸,一點點濕潤,還有熟悉的讓人反胃的鐵銹味。
她方才的好心情頓時散去了一半,凝眉道,“折青,取杯水來漱口!
說罷,自己取出了個帕子,試圖將那點血跡蘸干凈。
裴璋語氣已經近乎祈求,“阿月,咱們進屋里好不好?”
肆月眼睛正專心致志瞧著另外一盞明月燈,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燈似是在哪里見過,正凝神思索間,聽見裴璋這話,不由得好笑道,“無論在哪里,我應該都是撐不過今晚了!
末了,許是不忍心,又或者是也認識裴璋這樣久了,肆月沒忍住嘆了口氣,“裴璋,我可見不得你這樣!
邊說,邊伸手將裴璋因急忙趕路弄亂的肩領撫平,“這般模樣,可沒了半點堂堂首輔大人的從容!
裴璋聽不得她說任何喪氣的話,又做不到對她發怒,憋紅了雙眼沖著滿院子的人斥道,“大夫呢!怎么還沒來!”
“是我讓他們都別進來的。”肆月應道。
裴璋轉頭看她一眼,又強制自己別過頭去,正要直接讓人將大夫們都喊進來,卻聽見肆月繼續道,“近來總覺得整個院子都是藥味,大夫身上也都帶著藥味,煩死了!
她這句算不上抱怨的抱怨,直把裴璋刺得心揪在一起的疼,恨不能如今自己去替她受累。
折青端了溫水過來,小心遞到肆月唇邊,剛碰著,肆月忽覺得胸口又是一陣悶,身子恍惚了下,便又是一股腥味傳來。
她怕嚇著了折青,想要忍住的,但眼前裴璋的臉都已經變得模糊起來。
折青的哭聲,裴璋的怒吼,都仿佛隔了層才飄到她耳朵里。
意識到自己被人抱了起來,肆月還記得自己還沒看完院子里的燈,她努力將聲音提高些,“不準回房……”
可這般用力說出來也不過只是氣聲大小,裴璋手下一頓,哄著道,“阿月,咱們明日再看……”
哪里來的明日,早有大夫含蓄說過肆月難以撐過春日,隨時都有可能香消玉殞。
折青見裴璋抱著肆月還要繼續向屋里走,忽然張手攔在了前面,“大人,夫人說她不愿意進去!
“折青!”
“夫人說她不愿意進去!”
……
裴璋用披風將肆月嚴實裹住,大夫輪流上來診了脈,卻無一人吱聲。
肆月感覺自己太疲憊了,很想大睡一場,可裴璋渾身都在顫抖讓她沒法安心,她抬眼看去,“裴璋,你有沒有后悔過?”
當初,裴璋用首輔夫人的名號換了個她答應成親的結果,說起來,在這場親事里,只有自己如愿了。
裴璋想說他后悔了,后悔沒有早些同她成親,他以前想過成親后總能讓她喜歡上自己,可現在連這種機會都沒了。
肆月看不清他的臉,便想伸手摸一摸,可是連抬起手都困難,她想說,下輩子可別遇見她了,可剛張口,血就先順著唇角往外溢,染紅了披風上毛茸茸的領子。
獨孤曜闖進院子里時第一眼便瞧見她這幅模樣。
首輔府中的護衛手持著長棍跟在他后面,畏畏縮縮著不敢上前。
裴璋卻仿佛對外界的事情一無所覺,只滿心滿意用衣袖去擦拭肆月唇邊的血,只是怎么也擦不盡,他越擦越慌,手上失了力道……
然后被人扯著衣領甩到了一旁,懷中頓時一空。
獨孤曜抱著人,冷靜取出顆藥塞進肆月嘴里,若非手中瓷瓶已經布滿裂紋,仿若沒有半點情緒波動。
肆月已經咽不下去藥,轉眼間就要吐出來,獨孤曜冷著臉,命令道,“不準吐!”
肆月聽出他的聲音,她腦子里嗡嗡的,沒法去想他怎么會在這兒,只下意識就要反駁他關他什么事,可才張口,就被人強制抬了下脖子,藥丸終于咽了下去。
肆月唇角沒有繼續溢血,人也安靜了下來。
黑色風帽下,獨孤曜無聲松了口氣。
裴璋此時才反應過來,吼道,“你喂我夫人什么!”他上前要將人推開,卻反而被人甩開。
只聽見黑色披風下傳來一聲嗤笑,“你夫人?”
裴璋滿身狼狽,來不及細想為何這聲音如此熟悉,轉頭看向護院,“愣著干嘛!”
棍棒已經指向了那跪坐在地上的黑衣人的腦袋。
獨孤曜沒心思理會這些,只顧著盯著懷里人,怎么會還沒醒來,他沒忍住輕輕喚了聲,“阿月?”
聽得一個男人如此親近喚自己夫人的乳名,裴璋目眥欲裂,上前奪了棍子就要親自動手。
王德發爬下馬,一路跌跌撞撞剛進來便看見這幕,嚇得聲音都尖細了更多,“大膽!”
裴璋手下頓了下,看見王德發,腦中陡然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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