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已修)
端王如今同國公爺交好,可以說是異姓王中第一人,陳照麟身為端王世子,向來都是別人捧著的主。
不愿意捧著他的人也不會往他身邊湊。
他喜歡詩詞歌賦,往往即時起興吟上幾句,都有大把的人贊嘆,這樣久了,卻還是第一次遇見裴璋這般真實的人,忍不住越聊越盡興。
及至說到自己新作的兩首關于早春的五言詩時,他興致高昂地誦讀了一番,卻半晌不見裴璋反應,這才裴璋正盯著那橫在中間的長紗出神。
長紗那邊,隱隱約約一道纖細的身影映在紗面上,聲音斷斷續續傳來,聽不大清,但音色頗為動人。
陳照麟也未生氣,反而上前拍了拍了裴璋的肩膀,調笑道,“我道裴兄怎么突然沒了聲響,原是被美人偷走了心思。”
裴璋回過神來,倒也沒有不好意思地著急辯解,只大大方方一笑應對。
但目光卻又忍不住向那紗面上看了一眼,雖然隔著紗,他仍認了出來,那邊是他的夫人,阿月。
她同人說話時便是這般,會微微側著脖頸,揚起的弧度甚是好看,說到開心處會彎起眼睛,有時被逗笑,眼中很快便會泛起水光。
前世,他只同阿月做了兩月不到的夫妻,且成親時阿月身子便已見坍塌的初像,早年中的那次毒到底是造成了無法挽回的虧空,他那時花盡了心思來給阿月調養身體,卻沒想到終究是無濟于事。
幸好,現在阿月還沒被那次的毒損了身子根基。
這一世有他在,定能護著阿月周全,然后做一對圓滿夫妻,生一對兒女……
紗帳這邊,獨孤曜離開沒多久,倒是有個圓臉的姑娘主動湊到了肆月身邊來。
這姑娘瞧著比肆月年齡還小些,只十二三歲的樣子,她是剛剛才到的,一上來便目不轉睛地盯著肆月瞧,折青覺察出了不對勁,便不動聲色側了身子擋住了對方的視線,沒想到對方直接換了個位置繼續盯著肆月看。
折青有些擔心,忍不住低聲對肆月喊了聲,“小姐,要不咱們去其他的地方坐坐?”
肆月其實不大想動,但被人這般看著也不大爽快,便跟著站起了身子,沒想到那小丫頭也立馬站了起來。
眼下不動聲色,肆月徑直沿著紗帳隨意走了幾步,像是在看著普水岸邊的景色,然后冷不丁地突然止住了腳步,身后一直微微踮著腳跟在后邊的人一個來不及止步,險些就要撞到了她身上去,兩人間也就只隔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距離。
肆月微微皺了下眉,正要退開,卻見小丫頭反而仰頭沖她癡癡笑了下,然后徑直真的貼了上來。
沒想到她會如此作為,肆月怔愣之下還真沒能躲開。
小丫頭將頭在肆月身上蹭了蹭才站直了身子,連著深吸了幾口氣,天真道,“姐姐,你身上有桃子味哎!方才一直都沒聞到,離得這么近了才能聞得見!”
她兩只手上都還佩戴著精巧的玉鐲子,肆月適才一直未能猜到這位到底是誰,此刻倒是有了點想法。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想似的,下一瞬,便有丫鬟尋了過來,“常玉小姐,常玉小姐,您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見人一見著自己就躲了開,那丫鬟臉上急色更重了些,小聲哄著,“常玉小姐,王妃正到處尋您呢,和奴婢一起回去好不好?”
殷常玉方才躲到了肆月身后來,緊緊抓著肆月的衣裳,聽見丫鬟這樣講,才小心翼翼將腦袋探了一點出來,“姑母真的在找我嗎?”
“嗯嗯,王妃還讓人準備了您愛吃的馬蹄糕呢。”
殷常玉神色有些掙扎,最終仍是松開了肆月的衣裳,乖乖由那丫鬟牽著離開,走了兩步卻又突然轉過了身來,踮著腳尖湊到肆月耳朵邊,“姐姐,你身上的桃子味特別像我阿娘身上的味道!”
肆月不習慣旁人離得自己這樣近,不自在地將頭略微向一側轉了轉,卻不經意瞧見了殷常玉衣領下有片皮膚微微泛紅,似是被什么蚊蟲叮咬了,正要再看時,殷常玉卻已經由那丫鬟拉著走了。
折青還是有些沒回過神來,“這位小姐——”
肆月瞧了她一眼,默認了折青的猜測。
端王妃母家殷氏一族向來子嗣單薄,到了這一輩時,嫡系中只剩下端王妃殷素和幼弟殷浩,可后來殷浩及其發妻竟因回鄉探親時路遇山賊雙雙喪命,留下了位尚且只有六歲的女兒,這便是殷常玉。
只剩下這么一個侄女,殷王妃自是直接將人接到王府里,可誰知這殷家果真是處處不順,殷常玉九歲時因下人照顧不周,失足從假山上跌了下來,自此成了個癡傻兒。
見狀,折青忍不住又向著殷常玉離開的方向看了眼,這般靈動的小姑娘,真是造化弄人。
這一日倒是過得快,不過轉眼間太陽便換了個邊,如今柳樹桃樹都抽了芽,但到底還是元月里,春景并不濃郁,與其說是賞春景,倒不如說是趁著這個機會聚上一聚。
這邊小姐們三五成群說笑,那邊公子哥們吟詩作賦聲音也愈來愈大。
端王妃瞧見秦夫人臉上仍是有些郁郁,勸道,“何必如此苦著自己?你這不是自尋煩惱么?大不了,挑個干凈點的丫頭,將來生了孩子養在自己身邊,大的看著不順眼,不過是一條白綾的事。”
若是往日,有人說往秦橫身邊送人的話,秦夫人早撂臉色了,如今雖有些難堪,卻好歹聽進去了些,長嘆了口氣,“不說這些,你今日不是想要挑個兒媳婦么?這么多閨秀都在,難不成還尋不到個你滿意的?”
端王妃其實本是屬意秦瑤,但轉念想到這般怕是要得罪了秦夫人,且今日見那秦瑤性子實在不是個貼心的,就棄了這心思。
她似真似假地嘆了口氣,“你又不是不知麟兒那孩子,挑著呢!”
秦夫人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一個青色衣裳的身影身上,“這是哪家的姑娘?眼下雖還有些未長開,但這五官可真是精致。”
端王妃順著看過去,正巧看見那姑娘伸手去碰柳樹的枝條,莫說五官,就是身姿也是一流,她突然就起了不好的聯想,厭惡感上來,正要斥上兩句如此樣貌難為貴家婦,卻聽見旁邊秦夫人感嘆了句,“這姑娘倒是有幾分我年輕時的模樣。”
一口氣梗在了胸口,端王妃勉強笑了聲,再瞧見那邊一襲桃紅色艷麗衣衫的衛姝錦,忍不住在心里埋汰了句,這衛家女子也就只有臉能拿出來說說了。
人多了是非就多。
柳枝新出的嫩芽毛茸茸的,肆月指尖碰了下,還未收回手眼前的柳枝就突然被人一把撥開了,眼前是個姿容嬌艷的女子,比肆月將近高了半個頭去。
與旁人不同的是,別的閨閣小姐瞧著肆月不順眼都是自持身份不會上來理會,這位卻是直接將肆月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就在肆月覺得對方鼻孔里都在透露著跋扈時,這位大小姐才終于開了口,
“我是衛姝錦。”
“從現在開始,你不準出現在我眼前。”
“以后不準穿青色的衣裳。”
肆月瞪大了眼睛,頗有些委屈的樣子,“可我是為了衛小姐才特意穿了青色的衣衫的啊!”
衛姝錦一臉莫名其妙,“你穿青色衣衫和我有什么關系?”
“我穿青色衣衫竟然和衛小姐沒關系么?”肆月同樣滿臉疑問。
“噗嗤!”旁邊有人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衛姝錦惡狠狠瞪了一眼過去,卻發現旁邊人都在若無其事地看景色,仿佛她剛剛聽到的笑聲都是錯覺。
眼看著衛姝錦還沒明白過怎么回事,她身邊的丫鬟先看不過去了,湊近道,“小姐,她在——在諷刺您多管閑事!”
衛姝錦身為國公的女兒,又是既定的皇后,何時受過這般氣,手揚起一個巴掌就要扇過去。
肆月余光已經瞧見殷常玉那丫頭向這邊沖了過來,于是腳尖略微轉了個方向,剛巧接住了殷常玉,又似被她沖的連著后退了幾步。
衛姝錦的巴掌在這變動間落了空,還未發怒,殷常玉反而像個小炮仗般轉過身來,大聲吼道,“你是個壞人!你怎么能打人!”
不遠處,獨孤曜聽見這聲音,指尖適才捻起的一枚柳葉輕飄飄從指尖滑落下來。
肆月若有所覺,轉頭看去,卻只看見了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剛剛她抱著殷常玉后退時,不經意目光和這位表小姐相撞,直覺這位表小姐面色比往常還冷。
這般爭吵很快引來了端王妃和秦夫人,最后倒也沒起什么波折,端王妃牽走了一步一回頭的殷常玉,衛姝錦則是陪著秦夫人離開了。
至于肆月,端王妃和秦夫人二人因為方才那幾句言論,一個心中有所顧忌,一個不肯自己打自己臉,竟都不約而同地忽略了她。
“少惹些事端。”肆書嘉不知何時到了肆月身邊,暗含不滿。
肆月含笑,一副乖巧模樣,“阿月知曉了。”
她從不會主動惹事,但若是事找上了她,她也不樂意被動受著。
路是一步步走出來的,她的確是想往著高處站,但若是一路上非得委屈著,沒半點應對的法子,那她也別想靠著自己站到高處去了。
瞧了這么一日,端王妃心中或多或少也都有了譜,晚膳只吩咐了伙房將膳食送到了各個院子里去。
裴璋被端王世子留著也在園子里留宿,這會兒月亮雖已掛了起來,但端王世子興致正濃,讓人又送了兩潭酒來,拉著裴璋要徹夜長談,最后竟自己先醉倒了過去。
見狀,裴璋以出門散散酒氣的由頭出了院子。
他是端王世子的貴客,倒也沒人敢攔著他。
裴璋出了院子,憑借著前世的記憶快速尋到了衛家人住的院子,將衣衫略微弄得凌亂些,立馬對著門敲了起來。
不過半盞茶功夫,便有數十個護衛沖出了院子。
院子中,衛姝錦的親哥哥衛文楚眉頭緊皺,看著立在堂中央的男子,又追問了遍,“若是有誤,別說是你,你整個裴家都得跟著倒霉。”
裴璋低頭斂目,“草民不敢。”
一時靜寂。
衛文楚倒是不擔心自己妹子安危,照著這裴璋所言,趕在歹人之前攔下衛姝錦是完全來得及的,他此刻滿心想的是,這手中玉佩上“獨孤”二字是真是假。
依著這裴璋所言,他是醒酒途中偶然聽到了一群黑衣人低聲議事,所議的正是計劃毀了衛姝錦清白一事,這玉佩也是那群黑衣人遺漏的。
旁人許是不知曉,衛文楚卻是從自己父親處偷聽到過一言半語,那位明昭太子雖說是傳言被火燒死了,可實際上尸體已完全辨認不出來面目,且傳國玉璽也不見了蹤影。
衛文楚小時隨著自己父親進宮,還進過明昭太子的書房,記憶中確實在明昭太子身邊見過相像的一枚玉佩。
若真是明昭太子,那為何要毀了姝錦清譽一事倒也說得通,他們這一輩中只姝錦一個女孩兒,沒了姝錦,獨孤氏這一代的皇后便只能從旁人中挑了……
上面衛文楚神色連續變了幾番,裴璋卻仿佛完全沒有看見,仍是如同剛進來那般,微低著頭一言不發。
他并不知前世里的真相,但眼下只要讓國公對獨孤曜活著一事產生懷疑便足夠了。
外邊,護衛長帶著一堆人找到衛姝錦時,衛姝錦正由丫鬟攙著閑散漫步。
護衛長見人沒事,大致將事情解釋了一遍,立馬喊了幾人護送衛姝錦回去,自己就要帶人去尋那歹人。
沒想到才剛走了幾步便被衛姝錦喊了回來,“不行!人太少了,萬一歹人直接尋到了我身邊怎么辦?你們一起送我回去!”
護衛長面露為難,衛姝錦卻不管不顧,“我要是出了事,你們擔當的起嗎?”
她如此說,護衛長也不敢再耽擱,只能希望先將她給護送回去。
偏偏衛姝錦卻不慌不忙的,一會兒讓丫鬟秋杏先去取些點心送到衛家院子里去,一會又埋怨夜色太黑看不清路,這般磨磨蹭蹭了許久才不過行了一半路。
秋杏是向著伙房的位置去的,不過剛離了護衛長的視線便立馬調轉方向去了另一邊。
她知曉肆府的人住在哪個院子,可如何才能將那個肆府里的小庶女引到自家小姐說的地點去呢?
一想到自己若是沒能完成自家小姐交待的事,回去后定是要被重罰一頓,秋杏便忍不住打了寒顫,心中暗暗后悔,若是剛剛多喊了兩個人一起來,只要將那位七小姐引出院子,便能直接將人強行捆綁過去了。
現在自己一個人如何能行?
她正糾結著要不要現在就回去喊人,卻沒想到正巧看到肆府門口肆月帶著殷常玉出來。
說起來,肆月也覺得有些離譜,這殷常玉不知怎的竟然趁著天黑摸進了肆家人住的院子,且為了尋著肆月將各個房間都闖了一遍,末了又賴在肆月榻上不肯走。
這如何能行,竹婉趕緊一邊派人先去知會了端王妃一聲,一邊和肆月一起勸著這位小祖宗回去。
好說歹說,終于說動了,這殷常玉又非要肆月親自去送且不肯讓旁人跟著,無奈之下,竹婉只能讓幾個小丫鬟偷偷跟在兩人后面。
幸好這園子戒備森嚴,倒也不必太擔心安危。
肆月手中拎了一盞燈,殷常玉個子矮偏偏又愛胡鬧,方才不肯讓人跟著,現下里卻又言說害怕,緊緊貼著肆月不肯松手,走一步蹭一步,沒幾步,便將鬢發都蹭亂了。
顧及到這丫頭白日里也幫過自己一次,肆月瞧出她這是根本就不想回去的意思后也沒言明,只停下腳步,幫著她將鬢發理了理。
恍惚燈光里,殷常玉眼睛盯著肆月,忽又冒出來一句,“姐姐,你好像我阿娘啊。”
肆月沒好氣地放下了手,剛想說我才沒你這么大的女兒,殷常玉已經垂下了眼去,“我好想我阿娘。”
夜風有點涼,肆月將殷常玉身上的披風攏緊了些,聲音淡得幾乎聽不清,
“你阿娘也會想你的吧。”
會吧?
她在心底又問了一遍,不知是替殷常玉問還是替自己問。
從肆家人住的院子到端王妃的主院去并不經過衛姝錦要求的地點,秋杏搖搖牙,干脆以身為誘餌,先徑直繞到了那個地點去,然后一邊裝作尋人模樣一邊故意嘀咕,“小姐去送常玉小姐怎么還沒回來?國公爺要是知曉小姐這么晚還出門肯定要罰小姐了……”
她不知身后有人跟上沒有,只硬著頭皮這般向著肆月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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