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璋眼中只裝得下肆月。

        映入眼簾的除了肆月略帶驚詫的目光，還有她脖頸間纏繞的白布，以及她略顯不自然地轉身動作。

        裴璋眼中戾氣涌現，怕被肆月看出，又強自壓了下去。

        嘴唇微微張闔，無聲又喊了句，“阿月。”

        自從醒來后，他沒有一夜不做夢，此刻夢中人終于就在自己身前不遠處，可是自己卻還有沒有理由上前去同她說話。

        肆月聽不見裴璋說什么，但車上獨孤曜卻是僅從口型便能知曉。

        見肆月毫不猶豫轉頭似是要邁下腳凳走向裴璋，獨孤曜心中竟覺得有種果真如此的落地感。

        自己逼著自己總是留有余地，非要硬生生見到她揮到自己面前的刀刃才能完全死心。

        他手下主動放開了力道，卻又偏偏不肯收回目光，硬逼著自己看完這場重逢戲碼。

        卻沒想到，下一刻，手上忽然傳來一股力道，肆月主動握緊了她的手，一個借力，終于上了馬車上面來。

        即使有人拉著，剛剛那一下仍是疼得很，肆月坐下身子來，才終于松了一口氣，正要和這位瑤表姐說聲謝謝，一抬頭卻對上獨孤曜略有些奇怪的目光。

        “瑤表姐？”

        獨孤曜指尖還殘留著肆月手上的涼意，有些微微發癢，聞言，徑直將目光轉向了另外一邊，微微闔上了眼睛，似是打算休息一會兒。

        肆月取出手帕來暗中擦了擦手心，這位瑤表姐人瞧著冷冰冰的，沒想到手上卻是很熱，肆月自己體質偏寒，哪怕是夏季，手腳也常是冰涼冰涼的，方才被碰了這一下，倒有種自己手上都被對方暖出汗來的感覺。

        且對方不僅人長得高，手也比自己大上不少——

        高，手也大？

        肆月下意識向著對方的腳看去，可惜被層層裙擺掩住看不清楚，

        想起今日上午自己佯裝要跌倒時，對方及時過來接住自己時的情形，肆月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陷入了一個誤區中。

        因為身形問題，她一直以為昨日救下自己的是個男子，可若是本來就不是男子呢，也不存在什么和瑤表姐認識的第三人，而就是這位瑤表姐救了自己呢？

        肆月越想反而越覺得這種猜測很有可能是真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到了對方的胳膊處。

        可惜隔著衣衫，看不出上面有沒有咬痕。

        她正思考得出神時，忽聽見上方有聲音響起，“看什么？”

        肆月抬起頭來，壓下方才的心思，隨便找了個借口，“方才外邊那人瑤表姐認識嗎？”

        獨孤曜頓了下，“不認識。”

        說罷，又闔上了眼睛，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

        肆月“哦”了聲，嘀咕道，“我還以為是表姐認識的人呢。”

        方才有些逆光，她連對方長什么樣子都有點沒看清，本還以為是這位瑤表姐的桃花債，現在看來倒是也不大像。

        秦家院子門口，裴璋看著馬車走遠，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阿月和肆府里這位表小姐暫且先呆上幾日也好，剛好可以先避開盛京的風頭。

        衛姝錦的手再長，也不大好伸進秦家去。

        裴璋回想了下前世，盛京里關于這位表小姐的消息過于貧乏，只能隱約記得是沒能活過二十歲去。

        這念頭一閃而過，裴璋也并未放在心上，無關之人，生死也和他沒什么干系。

        現在關鍵的是衛姝錦。

        想起肆月脖子上的傷，裴璋只恨不能十倍百倍在衛姝錦身上償還。

        只是不知阿月昨晚是如何逃脫的，除了脖頸上，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傷著了……

        自己如今地位還是太低了。

        肆明謙尋過來時，便正好瞧見裴璋一臉的煩躁不安，他不由得愣了下吧，正要開口，卻見裴璋已經恢復了往日模樣，仿若剛剛自己看到的都是錯覺。

        “肆三公子？”

        肆明謙回過神來，將剛剛的心思放下，忙應道，“我聽人說，端王府出了些事，此地也不宜久留，我正要回盛京，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謝肆三公子，我還另有些事情，怕是不能同行了。”

        聽他如此說，肆明謙有些沮喪，又強自打起了精神，“那，那好吧，裴公子別忘記了到府中去看碑帖的事情！”

        衛家院子中，不僅僅是國公爺，連帶著國公夫人也趕來了。

        國公夫人雖生了三個兒子，但女兒可就衛姝錦一個，一看衛姝錦這樣，當即眼淚就落了下來，她還提前囑咐過秦夫人一句幫著照看一下自己女兒，結果把人照看成了這樣！

        再看秦夫人還有心思坐著喝茶，當即便有些忍不住怨氣了，“你們都是一家人，我女兒受了氣，沒見著你們有半分著急，好好好，你們行，也就是我的錦兒命苦……”

        見她如此說，秦夫人何嘗聽不出話里行間的刺，向來姑嫂相處便容易出矛盾，秦夫人也一直不大歡喜這位大嫂，只今日這情形也懶得和對方計較，只轉頭看向衛國公，“大哥，你心里是何打算？”

        卻不知她這樣反而更惹了國公夫人的逆鱗，當即又沖了句，“這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還是衛家人呢！既然嫁到了秦家去，該把心思花到正當地方去，多想想怎么為秦家開枝散葉——”

        這話算是戳著了秦夫人的心窩子，當即站起身來就要不依，眼看著就要亂，衛國公徑直將手中茶盞重重放在了案上，“都坐下！”

        衛文楚上前親自給續了茶，“爹可是已經有主意了？這將錦兒嫁給陳照麟著實不當——”

        “誰說要將錦兒嫁給陳照麟？”衛國公淡淡道。

        “那，那都被那么人知曉了，錦兒不嫁給陳照麟還能嫁給誰？”一想到這里，國公夫人又是一陣心塞，那陳照麟雖說是端王世子，但是一個世子而已，再好能好得過皇上去？

        “錦兒進宮這事不變，文楚，你這兩日將事情料理一下，各個府中也都該知曉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

        衛國公這話一出，幾人都先是吃驚，但轉念一想卻也并非不可行。

        這么多人知曉又有什么？誰還能和衛家作對將此事宣揚出去不成？

        只要沒到天下皆知，就還有回轉的余地，盛京的人忘事快，反正還要再過幾年小皇帝才到成婚年齡，屆時，衛家更上一步，應是再沒有人敢開口說這件事了。

        “收拾一下，帶錦兒回京，文楚，你留下。”

        國公夫人此刻松了一口氣，卻不知隔了幾個時辰回到盛京后，才發現整個盛京都已經變了天了。

        因著秦家的別院和普水恰好在盛京的兩方，是以這時辰秦家的馬車還沒到秦家別院里。

        甘木小聲在車壁上輕輕敲了兩下，車簾被人打開，她向著里面掃了眼，自家主子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另外一邊，府中七小姐攏著胳膊睡得正香。

        得到示意后，甘石將聲音壓低了些才開口，“裴璋找了衛家的仇人，已在盛京將事情散播了出去。”

        而且還是真真假假摻和著來的。

        茶館里，人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那衛家嫡女衛姝錦同端王世子早就有了首尾，若非此次二人私會被人瞧見了，怕是沒人知曉呢，而且，聽說那衛姝錦連孩子都有了，只是月份尚淺，表面上瞧不出來而已。

        若有人不信，便立馬有人挺著脖子來反駁。

        比如，“我表舅母家的鄰居的外甥可是在衛家做馬車夫呢，我可是專門去問了他，這還能有假不成？”

        再如，“那端王世子都被衛家人打得臉上都是傷，你說，要不是他和那衛姝錦有什么不清不楚的，衛家人能打他不成？”

        盛京里風波再急，也擾不到馬車里的這方小天地來。

        肆月昨夜里睡得不好，今日在這小馬車上竟覺得意外的安穩，沉沉睡了許久也未見醒。

        且這次睡著了竟然也未做哪些讓人捉摸不透的夢。

        她睡得香甜，呼吸聲淺淡，獨孤曜閉目思索事情，卻屢屢跟著跑了神。

        及至到了秦家別院時，竟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正要將人喊醒，卻見馬車邊上肆月已經慢慢睜開了眼睛，其中還有幾分惺忪，“瑤表姐，到了么？”

        獨孤曜只微微點了下頭，正要率先下了馬車，肆月見狀，腦子里還有些不清醒，下意識也跟著站起身來，卻沒料到先是被車頂撞了下腦袋，接著又因為腿麻直直向著獨孤曜身邊撲去。

        二人本就是肆月坐在靠近馬車前簾位置，獨孤曜坐在里面，他要出來也是必須要繞過肆月，此刻被肆月一撲，兩人都向著后面倒去。

        獨孤曜及時撐住了身子，猛得停下，肆月額頭不由自主地又在他下巴上撞了一下，痛得她驚呼出聲，下意識抬起頭，呼吸擦著獨孤曜脖頸而過，距離獨孤曜唇角也不過半指距離。

        他只覺得一股柔軟滑過，腦中空白一瞬，借著便聽見肆月道，“瑤表姐，你沒事吧？我是不是撞疼你了？”

        語氣中滿是焦急和擔憂，手有些慌亂地想要看清獨孤曜有沒有受傷。

        明明馬車內空間并不逼仄，獨孤曜卻感覺她用氣息又單獨網出了這一片小地方出來。

        獨孤曜心煩意亂，正要直接將人避開，卻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昏暗車廂里，肆月的兩只手看似亂揮，實際上卻目的性明確，正在不著痕跡查探他的左胳膊。

        那只被她用力咬過一口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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