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都目白町某處住宅樓中。

        一個面目模糊、全身黑衣的小黑人坐在某大型設備前,  伸手時不時搗鼓幾下。

        他套著一個頭戴式耳機，仔細傾聽，并給上司發消息匯報道：“目標人物已返回居住地,  沒有發現異常。”

        如果椎名弦在此，她便會認出該設備的用途。

        這就是與金唇竊聽器相配套的設備。

        簡單來說，它可以在一定距離內發送微沖脈波，激活竊聽器,  而竊聽器的無源腔體諧振器，可以將信號返還給竊聽者。

        其優點在于不需要通電，可以長久隱蔽使用。

        缺點在于范圍受限，不靈活，必須有人在較近距離內發送微沖脈波，才能使用。

        組織所使用的,  是在原版基礎上改良過的，效果更佳。

        ……盡管這依舊是白費人力物力,  什么有用的信息都不可能聽到。

        “保持觀察。”

        稍過了一會，注意到消息的琴酒給小黑人下線發去一條短信。

        暫時在隱秘住處歇腳的銀發男人收起手機，眸光掃過桌面上另一只竊聽器對應的接收終端，神色淡淡，讓人看不出他剛才被椎名弦禮貌問候過。

        琴酒都聽到了,  包括椎名弦那別出心裁的大膽計劃——由于超過他的業務領域，所以琴酒不作評價,  反正任務失敗,  后果自負。

        除了這件事之外,  整體事態的發展尚且在他預料之中。

        長于溫室里的花朵,  無法想象凜冬的嚴酷。

        琴酒不否認椎名弦的頭腦很好使。

        但生活在和平環境下的普通人,  往往很難預判到組織無所不用其極、且非常突如其來的監控手段。

        就像今天做的這種,  其實只是每個稍重要成員都得經歷好幾次的例行審查而已……

        ……數日后，比嘉株式會社。

        作為會社社長的比嘉太一駕車抵達公司。

        這個不足三十的男人身穿商務西裝，由駕駛位走下，卻沒有直接離開，而是繞到后排，略微傾身，很有紳士風度地打開了車門。

        被如此客氣招待的，正是一名年輕女性。

        她并未扮作成熟干練的職場強人，反倒是做出了簡明優雅風格的穿搭，別有一番智珠在握的氣定神閑。

        “比嘉君。”

        年輕女性舉目望向比嘉太一，捕捉到這個男人眉宇間的焦慮，忽而輕輕一笑，“你的演技還真是拙劣得令人吃驚，但有我在身后兜底，不會出差錯的。”

        “所以，放輕松點，好嗎？”

        她的語氣里似有無奈。

        ……比嘉太一調整著呼吸的節奏，實在不能理解眼前的女人為何從始至終都能如此沉得住氣。

        “進去吧。”

        他這么說道。

        所謂“無莊不成市”，其實全世界的資本市場都是一個德行，有暗中操作的莊家，也有被割韭菜的散戶。

        之前數天，比嘉株式會社的股價連連下跌，比嘉太一也數日未去打卡上班，這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注意。

        就有一位股東出頭，端著和藹長輩的姿態，給比嘉太一打來電話，話里話外都在試探他以及公司的情況，拉家常套近乎，問他是不是在拋售股份。

        要椎名弦說，真是典型的“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公司不大，管理層心思倒很多。

        當然，這是椎名弦預料到會發生的事情。

        她先前詢問過比嘉太一諸位股東的性情，以及比嘉太一和他們的相處模式，所以早就心里有數。

        為了應對股東的質詢，椎名弦詳細地為比嘉太一擬訂了說辭。

        詳細到什么程度呢？

        就像做游戲攻略一樣，有多條線路多項分支，根據股東的問話不同，有不同的回答，還貼心地在一旁標注了說話時的語氣——未來白宮幕僚團隊給老年癡呆總統提供的小抄，恐怕都沒有周密到這個份上。

        比嘉太一當時真是趕鴨子上架，被迫表演。

        他先是否認，待到老股東用出貨量質問時，又勉強承認，突出一個循序漸進，請君入甕。

        經過一番拉扯，最后再含沙射影地表示，在會社里待得很沒意思，所以，確實是他在賣股。

        他請了操盤手，聽從專業人士的意見，先洗盤，耐心操作，等股價上去了，再出貨2。

        作為業余人士，比嘉太一說得模糊簡略，而電話那頭的股東，一把年紀了，已落后于時代，更是是聽得云里霧里。

        “太一君。”老股東和藹地關心，“你還年輕，還是別貿然相信外頭的人……你也不想父母的心血被糟蹋吧？”

        說實話，比嘉太一一聽“太一君”這種稱呼就忍不住反感。

        他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這些老東西口上喊著太一君，結果行動時陰奉陽違。

        相比起來，那位椎名小姐所稱的“比嘉君”，甚至還要更動聽些。

        至少人家真的能出主意出辦法，到目前為止，把這些股東的反應都料中了。

        比嘉太一壓下反感，在電話中克制地表示，一切都有計劃了，他相信自己請來的專業人士。

        老股東還想套話，但比嘉太一沒給他機會，按照椎名弦給他的攻略，欲迎還拒了一波，故意沒泄露信息。

        而今天比嘉太一來到這里，則是為了做另一場戲。

        走入比嘉株式會社的小辦公樓，椎名弦有意放慢腳步，與社長先生邊走邊聊。

        “……這幾天的日k線形態你看了嗎？我使用的手法比較特別，籌碼基本上沒有丟。”

        甩手掌柜比嘉太一不懂裝懂地點點頭：“看了看了，我們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啊，對了，前面就是我的辦公室，您要的資料就在里面。”

        兩人依次進入社長辦公室。

        比嘉太一假裝尋找文件時，低聲詢問：“椎名小姐，你真的確定他們會來嗎？”

        椎名弦瞥他一眼，不慌不忙：“急什么？該來的總會來。”

        要是無人來問，她也有的是辦法制造機會。

        ……而且椎名弦不認為那些人能穩得住。

        先前在走廊上，不止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張望打量，此時怕是已經通風報信去了。

        “咚咚咚。”

        門響了。

        比嘉太一下意識望了椎名弦一眼，這才道了聲請進。

        魚貫而入的是幾個滿臉皺紋的老頭——作為常務董事，往往會兼容部門經理——勉強打招呼寒暄幾句后，就迫不及待地問起正事。

        他們一唱一和：

        “太一君，會社的股價跌得很厲害啊。”

        “我一把年紀，也不懂這些東西，但作為社長，你總該給我們一個交代吧？”

        有人將矛頭轉向椎名弦：“這位就是社長請來的專業人士吧？不知道先前在哪里高就？”

        椎名弦對他們的用意心知肚明，微微偏頭，給比嘉太一使了個隱蔽的眼色，示意他先開口說話。

        比嘉太一收到指令，嘆了口氣：“不瞞各位，我的心意已決，是真的打算收手不干，以后公司怎樣，我也懶得管了。”

        這些老頭聽了，果然開始明里暗里指責比嘉太一不負責任，又唉聲嘆氣地說，股價掉下去，最后能不能上來還是個問題呢。

        這便讓操盤手小姐找到話茬了。

        椎名弦微微一笑，適時道：“這才哪到哪呢？往后的日子還有得跌。”

        比嘉太一裝作明白的樣子，附和：“是啊，現在還沒到谷底呢。”

        “你們這究竟是想做什么？”某股東追問。

        “洗盤，當然要洗得徹底。”

        椎名弦仿若隨口說道，“起碼再跌幾個月，才能清走散戶啊。”

        股東們不懂股市種種操作，但也能聽懂這話的含義，還欲質疑時，卻被比嘉太一不耐煩地趕客。

        “好了好了，事到如今，也別說這些沒用的了，反正對你們又沒有壞處，等著就是。”

        比嘉太一說著，拿起一份文件，轉向椎名弦，“東西找到了，我們走吧。”

        “……”

        終于打發走股東，比嘉太一回到車內，如同小學生擔憂自己成績般，再度問同行者：“他們真的會上當嗎？”

        椎名弦面上禮貌，實則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會的。他們就算沒有信你，最后也會相信股票線圖。”

        一旦信了，這些自以為知曉內幕情報的家伙，就會想做老鼠倉3，在目前股價相對高位時賣出，在最低時買入，乘坐操盤手的順風車，以此牟利。

        但是她的車，下去了，怎么可能還會有機會再上來呢。

        陷阱，心存貪念者自會上鉤。

        椎名弦微微垂下眼瞼，心中思考。

        這種做法的名字叫跌停板洗盤法4。

        其實在后世已經廣為人知，但放到2000年的今天，以莊家出貨末期的假象示人，實則大量吃貨，還是比較新鮮大膽的套路。

        這種套路的創造者，若是存在于此世，那也是在隔海相望的鄰國，正忙活著屬于他的操盤大計，沒有閑心去關注r國的效仿者。

        有誰會發現呢？

        絕大多數普通人是不可能注意到的。

        “……”比嘉太一心思紛亂，雙手緊握方向盤，又忍不住問道，“我們這樣做，會不會違法違規？”

        椎名弦微樂：“你現在才思考有沒有違規，會不會太晚了點？”

        比嘉太一的心提了起來。

        “別擔心。”椎名弦見狀，隨口安撫道，“雖然媒體偶爾會報道股價操縱案，但那是幸存者偏差。”

        “實際上，坐莊的人多的是，只有那些越矩明顯、手法不干凈的人，才會被抓住馬腳。”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世界上存在很多明面上沒有違法違規記錄的操盤手，悶聲發大財。

        ——比嘉太一的心落回實處。

        他閉上了嘴，老老實實扮演著司機。

        比嘉太一望向前方，不期然回想起數日前自己對椎名小姐的不信任，只覺得恍如隔世……但愿一切順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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