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蒲菁鋮尚坐在案前，燭火一閃一閃，照亮那案上攤著的他從藏書閣借來的書籍，旁邊還摞著五六本古籍，案上的是他翻閱的第八本關于神武的書，書上的字密密麻麻，但是有用的卻實在沒有幾條。同時因為看書過長時間，他的眼睛很是酸澀。

        半晌，他忍不住放下書，揉了揉眼，眸子里滿是疲憊，旁邊的宣紙上細細記錄了幾條，全是那些，除了神武以外，還能增強武器威力的方法。

        距離比武大會的舉行只有一月，沈懿和重華他自然不用擔心，其實陸藏的實力也不容小覷，但這次的打擊務必會影響他的狀態，更何況······

        蒲菁鋮想起那人，眼神暗了暗，陸藏的兄長陸錚蕭，在上一世除他和沈懿外，另一修為強悍的世子，無論前世今生，陸藏都鐵了心要打敗的人。

        說起陸錚蕭這個人，他與蒲菁鋮還有沈懿關系匪淺，上一世沈懿黑化暴走，試圖開啟昆侖山，召喚萬鬼出山，當時瑾瑜門幾乎被滅門，僥幸逃過一死的陸錚蕭集結各路因家破人亡而恨不得殺死沈懿的獵鬼師，自己扛了大旗，發動反抗軍集體進攻昆侖山，不巧被沈懿料中，早早放出鬼潮要殺光他們。蒲菁鋮沒有加入反抗軍，只是偷偷尾隨他們，趁亂爬上昆侖山山巔，要單獨解決沈懿，從而有了開篇那一幕。

        這個桀驁不馴的世子，即使瑾瑜門破滅、光輝不再，陸公子依舊能憑借自己的感召力，召來各路人馬，當然他第一個邀請的便是蒲菁鋮——冰靈流第一宗師。

        “蒲宗師。”蒲菁鋮想起上一世的陸公子邀請他在一家客棧，那時天下受災，處處家破人亡，客棧的人也寥寥無幾，陸錚蕭便請了他單獨開了一間。陸錚蕭高大魁梧，身著一身黑色勁鎧，墨發不經打理，僅僅隨意披散下來，背后背著他那把巨大的劍。他請來蒲菁鋮，為他點了一桌子菜，坐定后插手笑瞇瞇地問他：

        “獵殺計劃，你考慮的怎么樣了？”

        之前陸錚蕭就派人送信給蒲宗師，誠摯邀請蒲宗師加入反抗軍，同時點明如果蒲菁鋮加入，那么就是為了天下行大道，他和那個孽徒的關系，自然可以既往不咎，大有威脅的意味。

        蒲菁鋮還是一身絳紫，玉冠束發，白皙的手捏起茶杯，淡淡抿了一口茶水，他心里很清楚，雖然對面這人在輕浮地微笑，也難掩他眼中被滅門的怒火。

        陸錚蕭猜的不錯，蒲菁鋮當時的處境相當尷尬，沈懿是他徒弟，此事天下皆知，導致現在他的口碑直線下滑，眼下陸錚蕭要去討伐沈懿，他若不去，不就等同于證明蒲宗師與那沈魔頭確實是一伙兒的？

        他陰翳的雙眼閃過落寞，靜靜飲盡一杯茶后，不疾不徐地放下，朗然開口：“沈懿是我弟子，弟子背信棄義，理應是師傅親自討伐。但是······”他挺直了背，好讓自己更有氣勢一些，畢竟陸錚蕭有一米九幾的身高。

        “教不嚴，師之惰。沈懿如此，是我教導的問題，我已無顏面對各位同僚，但我也不會坐視不管。”

        陸錚蕭聞言眼神變了，蒲菁鋮拒絕了他。他雙眼中的怒火也不加掩飾，幾乎噴薄而出，雙方氣氛跌至冰點，而后他雙手撐在桌面，逼近蒲菁鋮，后者依舊云淡風輕地端坐著，垂眼看他。

        直至陸錚蕭離他僅有十幾厘米不到的距離，蒲菁鋮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平靜地與他對視。

        陸錚蕭死死盯著蒲菁鋮，發現自己像是在盯著一汪死水，怎樣恐嚇都不會激起這死水一絲一毫的波瀾，蒲菁鋮似乎真的因為徒弟無惡不作而絕望，心如死灰。

        陸錚蕭此生，最為討厭這種沉默寡言的人。若不是他從小被教育要尊師敬長，他早就忍不住要出手狠狠掐住蒲菁鋮的下巴，拉近他、強迫他必須加入反抗軍。但他還是沒有這么做，這讓他十分火大。

        半晌，他手上暴起的青筋退去，起身冷哼了一聲，居高面下，輕蔑地掃視蒲菁鋮：“希望蒲宗師不會后悔自己的選擇。”

        說罷拂袖而去，徒留蒲菁鋮一人坐在滿桌飯菜前。

        蒲菁鋮沉默地目送他走遠，到有些無聊，沒有胃口吃這些菜了，便喊來老板娘，叫她把這些菜送予門口的叫花子們。

        大難當頭，哪里會有那么多閑錢點一大桌子菜還不吃，好在陸錚蕭財大氣粗付了錢，那就更不能因為自己不吃就輕易浪費了。

        想到如此，蒲菁鋮不禁有點餓了，他合了書，下了樓去上林門的食堂。

        已是半夜，食堂只點了兩三根燭火照亮，那是專門留給到半夜才回來的師尊和弟子們準備的。

        他剛走進食堂，食堂沒有食客，但他聞到一股竹子的清香，再一看，一個小老頭蹲在灶前，在給幾根粗竹筒里填糯米。

        是食亦山人。

        小老頭白發蒼蒼，胖胖的身體費力地躲過迸濺的火星，他聽到走近的腳步聲，笨拙地扭過身子，見是蒲菁鋮，不禁喜笑顏開齜牙沖他一樂：“子寅吶？怎么這么晚來食堂了？餓了吧，這兒正好有明早要用的竹筒飯，我給你蒸幾個，香得很。”

        蒲菁鋮笑了，“那就謝謝山人了。”他坐到一旁的桌子邊，看小老頭用胖乎乎的小手填糯米，蒸竹筒飯，然后遞了兩個散發著清香的小竹筒飯給他，熱情地說：“大半夜吃太多可不好，我給你蒸了一個純糯米的，還有一個咸口加了青豆的，挑喜歡的吃。”

        蒲菁鋮笑著接下，食亦山人在他小時候就來到了上林門，自然十分清楚自己的口味，送了一口糯米入口，清香軟糯，青豆面面的，淡淡的咸味讓糯米的甜味更為突出。

        在秋天吃上一頓熱騰騰的竹筒飯，大概是蒲菁鋮從小到大最享受的一件事。

        “子寅今天怎么忙到這么晚？”食亦山人忙完了坐在他旁邊，關切地問、

        “實不相瞞，子寅的徒弟沒能鍛造自己的神武，很是傷心，但我也沒有辦法幫助他。剛剛去了藏書閣搬了幾摞書過來看看，也只找到幾條，可都跟邪法有關，我怎么可能會讓自己的弟子涉及邪法。”

        食亦山人捋了捋自己卷曲的小胡子，沉吟道：“老身游歷江湖多年，倒遇到過沒能鍛造出神武的獵鬼師，也隱隱約約聽過有關解決的方法，只不過不知道適不適合你的弟子。”

        蒲菁鋮眼里滿是驚喜：“真的嗎？是什么方法。”

        食亦山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他一句：“弟子是什么靈流？”

        “金靈流。”

        “難怪，金靈流雖最為強大，卻是除了冰靈流以外最難修煉的。但我見過有個金靈流的人，也沒能鍛造神武，于是請人打造了與他靈流最為匹配的金屬球，隨身攜帶，注入靈力后，隨自己想要的變化形狀，其威力可不輸神武，這大概就是金靈流的優勢。”食亦山人捏著他那一小把胡子，翹著個小手指頭說道。

        蒲菁鋮驚喜萬分，沒想到上一世未解決的問題，竟被他身邊人一語道破。

        “多謝山人，多謝山人！”他給食亦山人作揖。

        山人給他扶起來，慈祥地笑：“子寅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為師只是為徒弟的前程盡一份力，只是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也不知道哪里會有契合他的金屬。”

        蒲菁鋮：“山人能為子寅提供如此重要的信息，子寅感激涕零，其余的事，弟子自己去辦就好了。”

        隔日，蒲菁鋮起了個大早，簡單給徒弟們留了個字條，披了絳紫的披帛便翩然走下朱雀樓，他剛匆匆走了幾步，卻被一人叫住。

        “師尊！”

        蒲菁鋮聞聲望去，原來是沈懿，他起得似乎更早，在擦池塘邊的石板橋。秋天早晨的冷霜令他身上的弟子服薄薄地濕了一層，沈懿的眼中，此刻也朦朦朧朧，明亮濕潤。

        “師尊起得很早，是要去哪，可需要弟子？”沈懿開心地湊過來，蒲菁鋮急著要趕路，只“嗯”了一聲。

        “給你陸藏師弟去找合適的武器，你若想跟來也可。”

        沈懿一聽是給師弟找合適的武器，連忙將抹布放在水缸里，甩了甩濕濕的雙手，要跟著一起去。

        “師尊準備去哪里尋？”

        “池臺。”

        那是一個離上林門相當遠的地方，據說那里有個極其出名的鐵匠，鍛造技術出類拔萃，師尊大概是要去找他。

        “那我去為師尊備馬。”

        蒲菁鋮抬手攔住他，“不必，今日事急，御劍。”說罷便喚出清河劍，清河劍懸浮于半空，蒲菁鋮一躍而上，沈懿撓了撓頭，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他還未學御劍。

        “上來，”沈懿抬頭，對上蒲菁鋮那雙深邃平靜的雙眸。

        “好。”

        蒲菁鋮和沈懿兩人前后立在清河劍上，纖細的劍身經常讓沈懿擔心會不會被踩斷，他一手環于蒲菁鋮腰側，一手緊緊拽住他的披風，蒲菁鋮對于他的小動作僅僅是垂眼一瞥，便不予理會。

        沈懿低頭向下看去，秋日清晨的池臺尚未蘇醒，僅有幾家冒起了裊裊炊煙。

        蒲菁鋮看向那鐵匠鋪，眼中一亮，御劍飛低。

        降至地面，沈懿趕緊跳下清河劍，臉色不適地跪倒在地，要嘔了，太暈了。

        蒲菁鋮看著可憐小狗要嘔得不成人形，嘆了口氣，走過去蹲下身給他拍了拍背。

        “師尊······”小狗可憐巴巴地抬頭。

        “怎么？”

        “下次，您御劍，我騎馬，成嗎？”

        蒲菁鋮臉一黑，“嘭”地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愛坐不坐，回去的時候爬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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