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環(huán)哥兒借口要找府里的西席討論學問，一個人出了門。

        他沒帶秋毫，秋毫是個膽小鬼，還愛咋呼，要帶了他去，怕是什么事兒都做不成。

        現(xiàn)在是戌時，各個院兒里都在陸陸續(xù)續(xù)地熄燈，到睡覺的時候了嘛。

        他一路鬼鬼祟祟，摸到了荒齋不遠處，扒在一棵大樹后面，探頭探腦地偷窺。

        有兩個人守在大門口。

        這荒齋是周府一處神秘的所在，傳說里面關了個瘋子，至于這瘋子是誰，沒人知道。環(huán)哥兒記得小時候，他那好奇心過剩的親弟弟湘哥兒偷溜了進去，沒跑多遠就被逮住了，結果平時一直待他們很溫和的父親竟勃然大怒，擰起一根馬鞭，不顧母親的號哭求情，直把他的屁股抽得皮開肉綻，完了趴在床上三個月才能起身。如此一來，大家算是知道了這其中的厲害，即便再好奇，也不敢真的靠近那所在了。

        這次，之所以答應商哥兒他們，一方面那幾個哭喪著臉小孩子的確怪可憐，更重要的是，他打心底也想知道里面究竟是個什么情況。

        他其實一直記得被打得很慘的湘哥兒偷偷告訴他的話。湘哥兒說，里面其實很干凈漂亮，種植著各種奇花異卉，還有一個白頭發(fā)的女人坐在長勢格外茂盛的葡萄架下面。那女人聽到聲響后把頭轉了過來，她長得簡直漂亮極了！只不過、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他記得自己著急地問湘哥兒。

        湘哥兒當時神神秘秘地看了四周一眼，吐出了幾個字：“只不過她的眼睛是紅色的！就像血那么紅！”

        環(huán)哥兒記得當時自己被這句話嚇得心砰砰亂跳。

        可能湘哥兒的話實在太悚人，在那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一直做噩夢，夢里，有一個面目模糊的女人，她有一頭格外長的白頭發(fā)，還有一雙，一雙，充了血的眼睛！

        他時常在夢中驚醒，渾身大汗淋漓。

        這種情況隨著時間的流逝，才慢慢消失，而那怪異的荒齋，漸漸被他遺忘了。

        直到今天，幾個小孩兒跑來，他才又驀然想起了荒齋。

        不知那荒齋里究竟有什么秘密？當年，湘哥兒犯了事兒，傷好后，父親就把他打包好送去了舅舅家。他們的舅舅是個赳赳武夫，開武館的，湘哥兒在他手下摔打，真是吃盡了苦頭，一年才能回來一次。到底是什么，讓父親這么做？

        他實在很好奇。

        那就不妨進去看看。

        雖然有點冒險。

        實在被發(fā)現(xiàn)了，大不了挨一頓揍。

        環(huán)哥兒隱在樹后，耐心等待。果然，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兩個盡忠職守的人好像變得散漫起來了，他們開始打起哈欠來。打完哈欠，就低聲說起話來。

        環(huán)哥兒伸手，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兒，瞅準與他相反的一處，把它彈了出去。

        只聽見“篤”的一聲，在寂靜的暗夜里，格外響亮。

        “誰？”那兩個守門人聽到聲音，趕緊跑過去探看，而環(huán)哥兒則趁機迅速沖過去，從他早就看準的一處墻垣邊上躥了進去。

        他才十二歲，但跑起來的速度卻很快，上墻的速度更是堪比猿猴，而且這過程中完全沒發(fā)出什么聲響，那倆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的守門人根本沒發(fā)現(xiàn)已經有一個人進去了。

        他跳進去后，很有些得意。別人都知道他學問不錯，但少有人知道他武藝也不差，這都得感謝他那親愛的舅舅。每年他夏季都會去舅舅家看弟弟，在那里待上一兩個月，到了那兒，自然什么都和弟弟一起，包括接受舅舅的訓練。他原先只覺得苦不堪言，但慢慢的也發(fā)現(xiàn)了練武的好處，耳聰目明，身強體壯，竄上一堵高墻，簡直輕輕松松。

        現(xiàn)在他進入了荒齋。

        剛才愉悅的心情消失了，他變得緊張了起來。

        里面很黑，他睜大眼睛，努力看清楚四周，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還好，他的眼睛很快適應了黑暗，四周的東西在黑暗中隱隱綽綽地顯現(xiàn)了出來。

        就像湘哥兒說的，里面真的種植著許多植物，還有假山盆景什么的，但那些植物究竟是什么品種，太黑了，他無法分辨。

        他繼續(xù)往前，哎，有燈光。

        他走了一段時間后，發(fā)現(xiàn)一間屋子里有昏黃的光透出來，他不由自主地往有燈的地方走。

        到了。

        他站在那有燈光透出來的屋子外。

        他想了想，悄悄來到窗戶邊，把手指放嘴里蘸點口水，戳破了窗戶紙，然后湊上去看。

        里面就是一個很正常的臥室的模樣，有床，柜子，箱子，梳妝臺，桌子，椅子。一盞油燈放在桌子上。但里面沒有人。

        人到哪里去了？他想。

        這時，一只手探向了他的肩頭，這手好冷，停在他肩膀上，隔著不薄的衣服，他都覺得那像是一塊冰。他聽見一個輕柔的女聲道：“你是誰？來我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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