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漆黑一片，陸珂溟忍著疼起身，拍掉身上的黏糊糊的土，掏出火燭點亮，便見一個人立在不遠處，同他一般的狼狽。

        此人面具在滾落時被摔爛，露出了俊美的面容，正是顧衍。

        他眉間輕蹙，正用方巾仔細擦著滾落粘在衣衫上的泥，瞧見陸珂溟冷冰冰的眼神，他聳了聳肩，顯得有些無辜，“你坑了我這么多回，不容我回報一次？”

        陸珂溟皮笑肉不笑：“你來得倒是快。”

        顧衍解釋：“我見那汝昭霽同我過招時頗為淡然，猜測他定是設了圈套才這般有恃無恐，便急著尋你來了。”

        “是啊，尋我尋到這地洞來了。”陸珂溟涼涼道。

        顧衍盯著衣衫上擦不凈的污泥愁眉不展，他將方巾丟至一旁，“我怎知此地處處機關，”頓了頓，又問道：“適才那小孩呢？我瞧見他也滾下來了。”

        “……他叫陵棋，本要帶我出去，被你這么一整，也不知他落在何處，”陸珂溟打量起四周，周遭黑壓壓的全是帶著些腥臭味的黏土，一旁水聲滴答作響，想來有一處水潭，一般有水便有出路，但這地方邪乎得緊，潭內定沒什么好東西等著。

        顧衍也發現了水潭，便朝那處走去，想用潭水洗手，然卻見他蹲在水潭邊，半晌沒動作。

        陸珂溟疑惑，便也走過去瞧了瞧，顧衍陰森森道：“你發現了么？這水是死水，本該沒有活物，但這些小氣泡不斷冒上來，里頭定藏了些了不得的東西。”

        除了不可見底的黑，陸珂溟什么也瞧不出，他想了想，突然將手探入潭水。

        “你！”顧衍阻攔不及，只得瞧著那細白的胳膊被水覆蓋，甚至還不怕死地攪和了下。

        片刻，陸珂溟察覺到了什么，很快抽回手，隨著他的動作，本是平靜的死譚竟是突然躍出數十只皮包骨怪物，它們的五官極其丑陋，兩顆巨大的黑洞洞的珠子掛在面上，下面兩條線狀鼻孔，正“嘶嘶”悶叫著，沖后退的兩人露出沾著腐肉的獠牙。

        兩人對這等模樣的怪物當真聞所未聞，愕然片刻，顧衍萬分嫌棄，“瞧瞧你都招惹出了什么？”

        此物血腥味極重，還惡臭難當，陸珂溟扯下衣角綁覆在臉上，“這不是好奇嘛。”他原以為水潭里不過是些蛇蟲毒物，是以仗著自己百毒不侵的體制，探下去試了試，未曾想會出來這么些丑陋的白皮怪。

        他看了眼五官都要皺在一起的顧衍，扯下里衣較為干凈的部分，“吶。”

        顧衍側首便看見一雙眸子在盯著自己，坦然無比，毫無心虛之感，果然還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小道長，他接過衣布綁上，一股似青竹又似冰雪消融的味兒，調侃道：“公子可真香。”

        “找死？”陸珂溟瞪著他。

        顧衍抬手擋下一個看他們磨嘰半天，終于按捺不住撲上來攻擊陸珂溟的白皮怪，“先顧好你自己吧。”

        兩人同源源不斷的白皮怪纏斗起來，這怪物不單獠牙尖利，那手爪子亦是鋒利非常，也不知吃什么長大的，力氣大得很，此地空間甚小，若是它們采用泰山壓頂戰術，這兩人定被活活壓死。

        好在這些怪物智商不高，還有點怕死，竟然同這二人開啟車輪戰，兩人幾乎五六招解決一個，雖快，但也是累得慌。

        眼見地上的尸體堆積得越來越多，陸珂溟受不住了，“顧先生，這般打下去不成啊。”

        顧衍周身真氣游走，怪物還沒近身便被斃了命，比起這遍地地白皮累累，此刻的他看起來也許更像一只嗜血的妖怪，他手中蘊藏著不息的真氣，“我且先擋著，你探探周圍有沒有出路。”

        “好。”

        陸珂溟收了手，旋身避在顧衍身后，掌風間，顧衍的衣角被沾上了滴怪物的血，他皺了皺眉，招式更狠了。

        陸珂溟眼尖，瞧見那怪物竟似有若無地遠離那沾了血的鞋，眼見好幾只怪物都是如此，他雙眸一亮，突然拾起一具怪物尸體往顧衍身上甩去，顧衍避閃不及，頓時被甩了一身臭血。

        “…………”

        顧衍神色瞬間黑了，他本就有極重的潔癖，如何受得這滿身的污穢之物，他拼命忍著怒意擦掉臉上的血，還是沒忍得住怒吼：“臭小子！你他媽做什么妖？！”

        臭小子此時也往自己身上滾了一身血，“顧先生，你沒發現它們停下來了么？”

        顧衍哪還管它們停不停，他此刻只想將這人生吞活剝，陸珂溟見他神色不對，倒退數步，燭火恰在此時熄滅，兩人不自覺放緩呼吸，白皮怪四處爬著嘶吼片刻，竟是陸續縮回了水潭中。

        陸珂溟恍然，原來這些玩意皆是瞎子。

        聽得潭水恢復平靜，陸珂溟試探道：“顧衍，你可消氣了？”

        回應他的只有水滴在石上的些許清脆聲響。

        顧衍忍氣忍得手都在抖。

        陸珂溟貼了冷臉，干脆又點亮一根火燭，蹲下身仔細研究起白皮怪的尸體，“你不過來瞧瞧？”

        顧衍充耳不聞，在角落自我催眠身上那些黏糊糊的玩意皆是昂貴藥材，百益無害。

        陸珂溟又自顧道：“這汝昭霽在想什么，養這么多怪物在深譚。”

        顧衍終于愿意搭理他，他神色晦暗不明，顯得有些冷，嗤笑道：“他可真是個自不量力的主。”

        陸珂溟聽出他語氣不善，起身道：“你知道些什么？”

        顧衍不語，只靜佇了會，而后突然抬掌朝身側的泥土拍去，又探手一撈，便聽得一人“哇呀”一聲，而后摔落在地。

        陸珂溟看著地上苦叫連連的人，“陵棋？你一直在？”

        陵棋吐了吐舌頭，“我剛剛被摔暈了，才轉醒，”見陸珂溟猶疑的神色，“真的真的，我還等著顧公子的金鞋子呢，怎會不前來搭救？”話音未落，他捂住嘴，神色懊惱。

        陸珂溟笑意有些冷，“恩，你剛轉醒，并不知曉怪物傾巢而出一事，卻又是談何搭救？”

        顧衍倒是聽出了些別的，“你喚他顧公子？”

        陵棋沒注意到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僵硬的陸珂溟，“是啊，難道這位公子還不知曉？”

        見顧衍愿聞其詳的模樣，陵棋來勁了，“你身側這位可是名動天下的富豪鑄劍師顧衍，他答應若是我將他帶出此地，便送我雙金鞋子，剛剛還給了我許多金葉子，可慷慨了，”他望向陸珂溟求證道：“是吧？”

        “……”

        陸珂溟一口氣愣是沒順上來，他怎么就忘了這一茬，若是記起，在陵棋被顧衍抓出來時，自己就該將他一掌打暈了去，畢竟，還有什么比冒充他人，卻在本人面前被識破更尷尬的事嗎……

        陸珂溟稍偏過身，避過顧衍逼視的目光，“呵呵，是啊是啊，自不騙你。”

        陵棋打量他半晌，突然驚道：“咦？顧先生適才用的金扇子呢？還、還有那金花掛墜，不會卷進泥里了吧？！”

        “…………”

        陸珂溟簡直想把這孩子的嘴縫上，顧衍此人雖的確是非同尋常的富裕，但也極有自己的品味。

        金子，尤其是金子做的物件，顧衍很是厭惡，只覺俗不可耐。陸珂溟與他同行曾見識過這一點，而今自己卻給他塑造了這么個金閃閃的形象，當真是自尋死路，他訕笑道：“哈哈，該是掉了，掉了也罷，我又不缺。”

        陵棋聽罷一臉生無可戀之色，他不但喜歡斂金，也喜歡擔心別人的金，真真是視金如命。

        顧衍環臂靠在一旁，皮笑肉不笑：“顧公子，今日你的種種事跡，可真讓人驚喜啊。”

        “不敢不敢，哪里哪里，”陸珂溟心虛道：“有什么事咱們出去再說？”

        顧衍冷哼一聲，陵棋怕顧衍對自己的財主不利，忙打岔道：“我來瞅瞅我來瞅瞅，”說著四處轉了轉，“老道長在建造地穴時曾言，這地穴共分四處，而今每一處皆被谷主養了些不同的東西，瞧這怪物模樣，咱們這是落入地魔穴了。”

        陸珂溟微訝，“四處？合著還有三個池子養著類似這般的怪物？”

        陵棋搖頭，“非也非也，我適才所待的是朱漆穴，里面養的草，劇毒無比，雖說我有解藥，但在那洞穴里待著還是瘆得慌，你不知道，適才你們打斗時風聲陣陣的，我可怕那草沒長結實往我身上吹……”

        “打住，”陸珂溟打斷他的喋喋不休，“你就說如何出去。”

        被嫌棄的陵棋沮喪了會方道：“四個洞穴首尾相接，朱漆穴是此地穴的盡頭了，除了四個洞穴連通口，其他幾面皆是鋼石熔鑄，是出不去的，而唯一的出口在最南端的曼陀穴……”陵棋聲音漸弱，像是有何難言之隱。

        “曼陀穴？”顧衍道：“我聽聞東偶有一瘴氣林，里面的瘴氣來去無影，在不自覺間讓吸入之人產生幻覺，要么自相殘殺，要么自隕，這瘴氣便是喚作曼陀。”

        陸珂溟詢問似的看向陵棋，陵棋抿了抿唇，點頭道：“那洞穴充盈著的，便是這曼陀瘴氣。”

        陸珂溟對這些自是毫無懼意的，“那第三處洞穴呢？如何行？”

        “往下的是無妄陣，那陣法時常變換，現在是何種模樣，我也不知，”陵棋說著語氣漸弱，指了指那黑烏烏的水潭，“入口在那。”

        陸珂溟運力推了推土墻，“沒有別的法子？比如……”

        他看了眼適才被顧一掌打穿的墻。

        顧衍讀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微皺起眉，直接又是一掌朝墻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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