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那婦人穿著粗麻的衣服,笑容很是和藹,她給茶壺里續上水后,才退到一邊答話。這般進退有度,倒比尋常百姓家的更有規矩些。
“顧小姐關心,方才您進來時,奴家正在后院淘洗,所以沒瞧見奴家。”
顧寶格道:“這茶寮里還有個男子,是你什么人?”
“那便是奴家的官人了。”
顧寶格奇怪:“永昌寺本就偏僻,這地方又是小路。不說永昌寺地處京郊,只有花會才游人多些,便是尋常時候有上山進香的,也都走了大路去了。你二人將茶寮開在此處,怎么能賺得營生呢?”
“顧小姐有所不知,”那婦人聽后卻溫聲解釋道,“奴家夫妻二人本在京郊,做些織布生意賺得家用,不巧有一年店里著火,一應物件全燒了干凈。奴家夫妻正是身無分文,走投無路之時,恰巧京中有位大人路過。這位大人說他常來永昌寺,上山又總喜歡走后山這條小路,可惜路上缺個歇息處,便要奴家二人在這里開個茶寮,每年給奴家夫妻送三十兩白銀。奴家夫妻為感謝這位大人的恩情,便在此開了這間茶寮。”
顧寶格聽后覺得好玩,道:“這么說,這間茶寮竟是你們夫妻,專為京里那位大官設的了?”
顧寶格話說得直白,那婦人略微羞愧地一笑:“倒也并非如此,雖說上山之人多走大路,這小路上也偶有人經過,駐腳喝茶的。奴家夫妻家就在后山山腳,山間又有幾畝薄田打理,自是一舉兩得的法子了。”
顧寶格沒想到這間茶寮還有這段故事,轉頭沖齊青蓁挑眉,捂著嘴低聲笑道:“蓁兒,你說咱們兩人是不是趕巧了,剛好下到這里,就有這么間茶寮。我感覺竟不像那個大人給他設的,倒像是給我們兩人準備的一樣。”
顧寶格是到哪兒都能尋出開心來的,齊青蓁打了一下她的胳膊讓她坐端正些,顧寶格便正襟危坐起來,又問那婦人:“既是如此,不知閣下所說這位大人,是京中那位府里的啊?”
那婦人這時卻搖了搖頭,頗為謹慎地道:“那位大人不愿被旁人知道此事,故而不能告訴兩位小姐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最后的謎題卻不揭開來。顧寶格大失所望,鍥而不舍地問了那婦人好久的話,也沒從她嘴里套出名字來。
齊青蓁不想她再為難那位婦人,勸道:“想來不過是京里某位世勛貴家的子弟,或是仕宦大族家的臣子。若是前者則不便透露驕奢之氣,后者更是要避免被眾人議論,因而保密不讓人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那婦人聽后附和地點了點頭,對齊青蓁的解圍報以一笑。
顧寶格只好岔開話題,問些后山的風土人物。那婦人看出顧寶格十分好動,便投其所好地道,他們這間茶寮不遠處,正好可以看見山溪。正值孟春,花開遍地,那山溪處因有水流滋潤,景色是要比別處更好看的。
顧寶格聽后便坐不住想去看看,婦人應諾帶她過去,齊青蓁卻不想湊這個熱鬧,答應在這里等著馬車,等顧寶格回來,二人再一同下山。
顧寶格便領著顧家的仆人,浩浩蕩蕩地往山溪處去了。
她一走,茶寮里瞬刻安靜下來,齊家幾個仆婦守在她身邊,云碧從后面走上來,給齊青蓁倒茶,也是不由得道:“顧小姐月余沒見了,只顯得比以前更活潑了呢。”
齊青蓁笑笑:“她是真性情,自然流露,倒也不必拘著她。”
云碧問道:“二小姐可也想去哪里,奴婢陪二小姐走走?”
齊青蓁搖了搖頭,放下茶杯想了想:“我就在旁邊的涼亭里坐一會兒吧。”
涼亭里清風撲面,獨屬春日的幽香從四面八方飄來,白色的柳絮在空中飛舞。齊青蓁倚在美人靠上閉目養神,云碧將茶盤端到了涼亭石桌上,沏茶的水聲汩汩地傳來。
齊青蓁直等到下人趕著馬車從后山回來,也不見顧寶格的蹤影,她便叫婆子去找。又等了一會,身后傳來一陣擾人的鐵器摩擦聲,回頭去看,又是方才那些王府衛,從山前繞道來了山后。
平陽郡主好大的派頭,晉王府的衛兵加上奴仆涌過來,立刻將這間小小的茶寮圍了起來。
這邊下人高聲進去打點,一頂精美的攢頂宮絳軟轎就跟了過來。那轎子旁又跟了六個丫鬟伺候,都是如花似玉的模樣,纖腰柳眉,尋常人家可用不起這樣的下人。
四周很快就站滿了人,索性躲不過去了,齊青蓁也不想再跑了。
但她到底不想跟平陽郡主有交集,便讓云碧扶自己去馬車上等顧寶格,卻沒想還未出涼亭,那王府的婆子就帶了兩個仆人雄赳赳地走了上來。
“不知道這是哪家的小姐,還請給郡主讓個位置,咱們這座亭子一會將有貴人經過,無關行人還請早些離開。”婆子斜眉冷眼,膀闊腰圓,一番話說下來可沒把云碧氣得咬牙。
“這大路朝天四邊走,涼亭也不是郡主家開的,何以有我們非讓位不可的理由?”
云碧很生氣,那婆子卻沒把她放在眼里。
那婆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齊秦蓁,只見這不知哪家的小姐,雖看上去嬌弱纖瘦,但衣著打扮素凈雅致,眉眼中有一股不可侵犯的正氣。那婆子自詡伺候平陽郡主,京中貴族圈內的姑娘家大都見了個遍,也不知道眼前這位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她想還是留個心眼,沒得得罪了不該得罪的。
于是她略收了倨傲的神態:“平陽郡主是什么人,想必兩位有所耳聞。這地方太小,且眼看著一會來了人,小姐既是貴人,便不好在這里拋頭露面,您說是吧?”
她這話聽上去語氣好多了,但言辭卻頗不客氣,不僅有挾威作福之意,還暗諷齊秦蓁作為女子,獨身在這山間涼亭駐腳有傷體面。云碧更是氣不過,欲與那婆子辨個說法。但齊青蓁既已知道平陽郡主素來行事,更不想在這種事上多費口舌。
“這位媽媽好說,我們這就離開。”
那婆子沒想到齊青蓁這么好說話,反而一愣,隨即吩咐旁人讓路。齊青蓁暗出一口氣,領著幾個仆人走出涼亭,還未到馬車這邊,涼亭后就傳來顧寶格的聲音:“蓁兒!”
顧寶格領了一群人從林間踏過來,正好被晉王府的下人們攔在亭外。顧寶格搞不清形勢,兩邊人兩句話就起了口角,齊青蓁忙趕過去解釋。可顧家的仆人也似習得了主子跳脫的脾性,也不知道這是王府的下人,只管吵得不可開交。
這邊嘰嘰喳喳,便引來了衛兵的注意。兩撥人鬧了起來,那平陽郡主人進了茶寮,大概也聽到了涼亭的聲響,極其不耐地從里面走出來,邁步向涼亭后走來。
“怎么回事,吵吵鬧鬧的?”
平陽郡主一大早就來永昌寺禮佛燒香,折騰了一早上又聽說姨母也要過來,她便在山前的折角處等著,等了一會下人卻通報姨母走后山這條路過來,她便領了仆人來后山這里等著。
晉王府的下人們聽到平陽郡主的聲音,立刻就安靜了下來,垂頭肅立等著郡主發話。而齊青蓁這時回頭去看,這位平陽郡主果然是貴氣逼人。
來禮佛敬香之人,滿頭的珠玉璀璨不說,連衣裳也是一身紅艷。金線滾邊的衣領上嵌著指甲蓋大小的瑪瑙,腰間的流蘇也是珍珠穿成的。她頭上反綰發髻,額前綴著金彩鳳的花鈿,那神色又是如此的傲岸散漫,當真是跟顧寶格形容的一模一樣。
只是齊秦蓁看著她,卻不知為何覺得很熟悉,細想來面容卻是從未見過的,又覺得自己是因怕舊事而多心。
平陽郡主聽了下人稟告,淡淡地看了一眼顧寶格。顧寶格也沒想到平陽郡主又從山前繞道山后來了,只愣著看她低頭同旁邊的婢女說了兩句話,轉身就走了。那婢女接著便走過來,從袖中扯出一張銀票,竟趾高氣昂地道:“我們郡主說了,今日這地方她用了,讓你們拿了錢走吧。”
那張盛寶隆的銀票明晃晃地在空中抖動,顧寶格的臉霎時間紅了。平陽郡主把她當什么人了,她好歹也是禮部郎中家的小姐,竟是能被她幾個臭錢就打發的么?!
“你這是什么意思,趕人不說還要拿錢收買么?!”
那婢女冷哼一聲道:“你們賴著不肯走,不就是想要錢么,如今銀子到手了,還不拿著快走?”
顧寶格頓時氣得跳腳,知道這是平陽郡主的仆從,她本來也不打算招惹是非。但對方竟讓一個婢女如此羞辱自己,顧寶格實在不能容忍。顧家的婆子頓時站出來,將那婢女往后一推,雙手插腰:“你是個什么玩意兒,也敢來說我們家小姐!”
那婢女差點被推倒,堪堪站住后也是氣急敗壞,橫眉怒道:“你們竟然敢推我!”接著便一聲令下,晉王府的仆人們立刻就涌了上來。
顧寶格這邊也不甘示弱,指揮著顧家的仆人上去動手,那王府衛兵在兩者之間調停不得,少不得要動起武器來。
便是這時,涼亭前另一路人馬從后山趕來,正停在茶寮前的空地上。
那馬車看上去華貴非常,朱紅色錦絨面的車簾,四角都是海珠的流蘇,馬車大小可有尋常的三倍,兩旁也是幾十人伺候著,再后面有衛兵兩列跟隨著。馬車緩緩地在茶寮前停住,里面一道溫柔和暢的聲音低低地道:“到了嗎?”
黃衣丫鬟恭敬地道:“到了,夫人。”
接著便從車前伸出一只柔荑細嫩的手來,那丫鬟扶了女子的手,從里面摻出一位雍容典雅的婦人來。婦人踩著小杌子下了馬車,平陽郡主從茶寮里走出,遠遠地臉上就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女孩兒似的跑上前去,撒嬌地撲進那婦人懷中。
“姨母!”耳邊的步搖隨動作晃動,平陽郡主笑意燦然地迎上去。
謝棠卻抓住外甥女的手臂,小心地噓了一聲,語氣十分慎重,眼眸間卻是含著笑意的。
“你姨父還在車上睡著,別吵醒了他。”
謝棠連忙噤聲,回頭看了一眼馬車,走遠了悄低聲地道:“姨父不是去六部衙門了嗎,怎么也過來了?”
謝棠沒有回答,低著頭微微笑了笑。平陽郡主便人小鬼大地道:“我知道了,定是姨父放心不下姨母,所以也要跟過來看著呢!姨父對姨母當真是好呢!”
謝棠用玉指點了一下平陽的頭,半含嗔怪地道:“別胡說,你姨父這兩日辦公甚忙,聽說我來,跟著去寺里進香罷了。”
平陽郡主聽后笑而不語,京中誰人不知曾經的謝家三姐妹中,謝棠是嫁得最好的。不說夫君如今是位極人臣的首輔,便是那份身量氣度,站在人群中便是卓爾不凡。
朱蓉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如二姨母這般,嫁給一個萬眾矚目之人。可她貴為郡主,京中那些貴族子弟實在是沒有一個入得了眼。她百般挑剔,就連母親謝桐也看不下去,反倒是謝棠夫妻二人,常在母親面前勸說。
謝棠來晉王府時就常對謝桐道:“長姐急什么,索性平陽還小,又是婚姻大事,多方打聽了解清楚品行才好呢。”
而每當這時李寒山總是靠在椅背上深沉一笑,也看著朱蓉道:“我也覺得她還小。”他與親戚說話時語氣要比平時閑散得多,但那不容置喙的口吻和舉重若輕的神態,卻令人無法說出反駁的話來。
平陽郡主知道母親心中敬畏姨父,因此更加喜歡往李府跑,一來二去謝桐就不再言語了。
這邊平陽興奮地將她在山下的花會看到的趣事講給謝棠,謝棠卻搖了搖頭:“你姨父這兩日太累了,一會進了香我們就回去了。”她還叮囑平陽不要惹事,朱蓉本以為可以跟姨母一起去賞花,這下掃興地垂下眼瞼答了聲是。
言語間二人便向茶寮走去,這時涼亭后面的仆人卻跑了過來,神色倉皇地向平陽郡主稟告:“郡主,方才那兩位姑娘鬧著不肯走,現下就要跟咱們的人打起來了呢。”
平陽郡主立刻暗了神色,不耐地罵道:“你們怎么做事的?一群人連兩個人都打發不了?!”
那下人連忙跪下道:“郡主息怒,實在不是奴才們不管事,楊副衛說這是口角之爭,他不愿意動手。那顧家小姐帶來的仆人又悍勇得很,所以才……”
平陽郡主還要說什么,謝棠卻打斷她,嚴聲問:“什么顧家小姐,怎么回事?”等那下人如實稟告了,謝棠不贊同地回頭道,“平陽,這就是你不對了,怎么能因為我們來,就封了下山的路呢。”
“姨父姨母都是千金之體,這山上往來香客又復雜,萬一有些為非作歹之徒,碰上了可怎么好?”平陽郡主不以為然。
謝棠皺了皺眉:“即便如此,也不能攆著人家離開啊,這要讓你母親知道了,只怕又要責罵你了。”不等平陽搭話,她又轉回頭道,“去請顧家那兩位小姐過來。”
顧寶格不曉得晉王府的下人們怎么突然轉了性子,方才還亂哄哄的人群被一個鵝蛋臉的黃衣丫鬟喊住。人群分開一條路,那丫鬟看上去很有些氣度,神色舉止都自有些貴重在身上。
那丫鬟走近,顧寶格氣憤地斜眼:“干什么?還想拿錢羞辱我不成?”
齊青蓁愈是頭疼,顧寶格的性子有時跟她哥哥一般,是有些執拗倔強在里面的。她自己是好說歹說,也勸不得她走,非得要平陽郡主出來給個說法才成。
那丫鬟淺淺一聲便喝止了眾人,又輕輕地看了一眼方才的婢女,那婢女立刻就低著頭退下了。
齊青蓁心道這丫鬟的身份在王府內怕是不低,那黃衣丫鬟便笑著走上前,端莊地福了個禮:“二位小姐海涵,方才之事是郡主不妥,輕慢了二位小姐,奴婢在這里代郡主向二位致歉。”
顧寶格聽后臉色便好轉了些,心里卻很不受用,冷哼了一聲道:“你代平陽郡主致歉,我們還真是受不起。知道郡主身份貴重,要趕人也不提前,臨了了倒像我們是那些市儈商人一般,管郡主要錢呢!”
黃衣丫鬟又屈膝福禮,很客氣地頷首致歉:“是郡主思慮有失,還望二位小姐海涵。”
人家都派人出來道歉了,顧寶格再有不快,也只得作罷。到底平陽郡主確實得罪不起,沒得惹出些麻煩事,倒讓家里人跟著擔心。
顧寶格怏怏不樂地轉過身去,齊青蓁便微笑著應道:“既是如此,也請帶我們向郡主致謝。”她緩聲道,“其實都是誤會一場,方才我們也是打算要走的,只是郡主心急了些。”
她何嘗不懂這些貴族子弟,有些囂張跋扈的,只怕比平陽郡主還要更過分些。何況對如今的她來說,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說完她便轉身,要與顧寶格一同乘馬車下山,卻不想那丫鬟卻又攔住她二人道:“二位小姐且慢,我家夫人知道方才冒犯了兩位,特意差奴婢請兩位小姐去茶寮喝茶,也好當面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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