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日暮,天邊紅云隨西山落盡,天色漸漸加深,四野一片濃稠。屋外傳來幾聲鳥叫,深深的,不似白日的雀躍。不久,屋子里的燭火點亮了,一個仆人端著藥進來,元頎把塌上的齊青蓁扶靠在身前,一手端著藥給她喂,漸漸發(fā)現(xiàn)懷中人的睫毛動了動,隨即緩緩睜開了眼。
“……這是哪?”醒來意識到自己躺在元頎懷里,齊青蓁慢了片刻才問出聲,她累極了,沒有力氣掙扎。
“我在外面的一個住處!痹牱畔滤幫耄鏊吭谲泬|上,他伸手去拿了桌上的紅燭燈盞,放在兩人床畔的桌子上。西窗燭火,兩人的輪廓在跳躍的火光里加深,她愈發(fā)美得清純欲滴,元頎這般看著,心里更是割舍不下。
齊青蓁抬起頭來,看向眼前眉眼溫柔的男子,元頎是溫文爾雅的人,性格也是沉靜溫和,雖然二人獨處不合規(guī)矩,齊青蓁倒也不怕他做出什么越格之事。
只是當她看外面天色已深,開口要元頎把她送回府中時,后者卻定定地看著她,然后緩緩搖了搖頭。
“我不會再放你走了!彼摽冢故沁@么一句。
齊青蓁心頭一跳,緩緩道:“我不回府,母親要擔心的!
元頎道:“你母親可曾為你考慮過,你還只顧著她,她為了救你哥哥,甘心把你當成一個工具!”他心肝郁結(jié),他真的不想把自己喜歡的女子,脫手送入別人的懷中。
齊青蓁卻看著他,看他眉目緊簇,郁郁不安,緩緩展顏道:“元頎,你可曾知道,佛家有言,每個人在這世間,所受的苦與樂,都是等同的。”
元頎點點頭:“浮生若茶,甘苦一念,我知道!
她道:“我自生來,從不后悔與你相識一場,我們一起去過的地方,做過的事情,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片刻也不曾忘記!
他欣然看她,她繼續(xù)道:“但命有定數(shù),有時亦非人力能扭轉(zhuǎn)。我雖對你有情,但對我母兄亦有情,對你我是知心之情,對我父母是養(yǎng)育之情,對我兄長是手足之情。既然諸情難容,我唯有舍,才能有得。你明白嗎?”
他黯然:“那你就寧愿舍得對我的情,去換回你母兄的情!
“我也有我的苦衷啊!彼,“無論我怎么選擇,最終舍棄的那個人必然要恨我,養(yǎng)育之恩大過天,手足之情濃于水,這情誼我是虧欠不起的。而對你,我卻私心里希望,即便我虧欠了你,你也不舍得因此苛責我許多,縱然恨我薄情,也不會因此痛恨我!彼α诵Γ瑺T火中的眸子熠熠生輝,“與其是別人恨我,我更不怕的,是你恨我。”
或許是這最后一句話打動了他,元頎沒再說什么,他只是靠近來,將虛弱無力的她摟在懷里,默然無聲地望著燭火一點點燃盡。
“我從沒想過會是這種結(jié)局!币皇异o默,他突然這么道。
齊青蓁點點頭:“我也沒想到!睕]想到的,是他所愛之人,早已離他而去。而她不過揣度其情,說出這番話安慰他罷了。沒想到的,是她作為朱蓁還有重生的一日,但這生來的日日,卻不過是為了彌補前世的罪孽深重。
元頎突然道:“可是你越這樣,我只會越心疼你!
“怎么?”
“你是珍惜與旁人的感情,但旁人未必如你一般珍惜,你為他人想盡了所有,他人卻不曾為你改變心意。”
齊青蓁默然,良久她道:“或許這便是我的命格!
元頎說要留她用過最后一碗飯再送她回府,齊青蓁擔心家中有事,要他先送消息去齊府,元頎雖然心里不愿意,但到底也是差人去了。他說想陪她吃些她素日里愛吃的,怕是以后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齊青蓁雖然沒有胃口,但到底算是告別,也就隨了元頎。
只是齊青蓁卻不知,她在這邊費力穩(wěn)住了元頎,梁府那邊卻早讓梁夢吟攪了個天翻地覆。梁夢吟本來的計劃,是趁著齊青蓁回不了梁府,雇人在路上找個時機抓住她,然后把她關起來,讓她無法跟梁煥成親。
卻誰知派人暗中跟蹤,齊青蓁下了馬車后,壓根沒往梁府的方向走,而是一拐道,進了一個書畫鋪子。梁夢吟趕過去瞧,別的沒聽見,正好看見人群里,齊青蓁昏倒,元頎將她抱起送上馬車的一面。
這可算是被她抓住了把柄,她回去立刻就跟梁夫人“如實稟告”了此事。
“……我跟兩位姐姐回去時,發(fā)現(xiàn)蓁姐姐不在馬車上,于是派人四下去找,結(jié)果竟然發(fā)現(xiàn),她在一個鋪子里跟人私會!兩個人拉拉扯扯的,蓁姐姐她還鋪在了那個男子的懷里,任由那男子將她抱上了馬車!”
說得煞有介事,就連梁夫人聽了也覺得臉紅。但她到底心有疑慮,又問了梁詩梁馥,兩個姑娘早被梁夢吟威逼利誘,只想早日回自己家去,也就隨便打了個糊弄。
梁夫人一聽拍了桌:“這還了得?!”
齊母當時還在現(xiàn)場,聽了這些話嚇得不輕,連忙替齊青蓁辨白:“蓁兒她素來乖巧,且已與梁家有了婚約,絕對不會做這等私會男子的事,定是那男子逼迫她,她才身不由己地上了馬車。
梁夢吟卻早已是哭哭啼啼的了:“她明明與四哥有婚約,怎還能與旁的男子糾纏不清,四哥這樣好的人,怎能與如此德行之人成親……”
旁邊有人一哭,梁夫人頓時也氣躁起來。好在梁詩及時點透:“為今之計,夫人還是先把齊家妹妹找回來吧,內(nèi)里詳情……”她看了眼作戲作得投入的梁夢吟,還是替齊青蓁說了句話,“內(nèi)里詳情,總得要問過齊家妹妹才知真假啊。”
梁夫人便點了點頭,吩咐梁府幾位管家來,讓他們不管用什么手段,務必盡快找到齊青蓁。這一找便如撒網(wǎng)一般,京城那么大,找個人確實不容易。再加上元頎有意避人耳目,梁夢吟私下里又偷偷告訴梁府管家不必認真找,因此這一整個下午過去了,天色全黑了下來,竟也沒找到齊青蓁的所在。
梁詩梁馥早回家躲災去了,梁煥姍姍來遲聽說了這事,只是輕飄飄一句:“不會是被人綁架了吧!鳖D時把齊母嚇得半死,梁煥嘆了口氣,心想這齊青蓁委實麻煩,還沒入府就如此勞師動眾,怕梁夢吟暗中做手腳,少不了還得他帶人去找。
眾人這邊亂哄哄鬧作一團,齊母甚至往家中去送了信,讓齊青蓁的二叔齊章也幫著找人。梁夫人陰沉著臉坐在大廳里,對女兒的話,她并不全信,但也并非不信。實則她本身就有疑心,齊青蓁雖是閨閣少女,但人卻是心靈貌美,對她傾心的男子,只怕也不在少數(shù)。
但要做主母的人,德行是第一位的。梁夫人心里態(tài)度立刻大轉(zhuǎn)彎,她若真與外人勾勾搭搭,那必然是不能進梁府大門的。
齊母只怕女兒出什么事,在梁府是如坐針氈。
眾人點著燈在院子里齊聚了,梁煥帶著人正要出發(fā),外面卻來了小廝回話,說二老爺不在,兵馬司副使郭延正在前廳等著,要梁煥過去招呼。
梁煥皺了皺眉:“郭延?他來干什么?”郭延是郭家的獨苗,前陣子剛升了副指揮使,也是皇城里一位有名的公子哥。年少有為,只是二十五了還不娶親,日日里找人喝酒縱馬,是個任性瀟灑的武官。
梁煥一邊往外走一邊道:“你去回他,我沒空跟他喝酒,讓他回去吧!
那下人卻扭捏起來:“……誒……這個……”
梁煥火了:“讓你回個話也不會?!”
“你莫要為難他了!痹捯魟偮洌沁呍簤ο碌年幱袄锉阕叱鲆蝗藖恚硌ゴ箅啡鲋,腰間勒著皮革帶,那身段氣質(zhì)屬實的英武不凡,一看便知是豪氣之人。
梁煥翻了個白眼,看向來人:“你今日來的不是時候。”
郭延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看出來了,一進門就見你們家里鬧成一團,出什么大事了?”
梁煥很不樂意地道:“我那個……”他頓了頓,斟酌了一下用詞,遲疑了好一會才道,“未婚妻……丟了。”
郭延大驚:“啊?”
梁煥道:“丟一天了,再不找要出大事了。”說著他便向外院走去,一副生冷的模樣。
郭延看他身后浩浩蕩蕩跟了一圈下人,連忙上去攔住他,道:“這夜將深了,也快到宵禁了,你帶這么多人,怎么找?”
梁煥冷眼瞧他,郭延只好收起嬉皮笑臉的模樣,嚴肅道:“要論找人,還得兵馬司快點!
兵馬司找人不比尋常,官家之事誰都耽擱不起,很快便鎖定了元頎所在的那間別院。夜深了,路上都是緊著回家的行人,郭延騎著馬疾行,身后梁煥緊跟著,到了別院外,四面火把一燃,郭延跳下馬,帶著人就要往里沖,卻被他對副官攔住。
“大人,這似乎是元家的地盤!
郭延皺眉:“哪個元家?”
副官道:“就是海運使的那個元家啊!
郭延表示不記得,副官急了:“前幾日元大人還來府上拜見過令尊大人的!”
“哦——”郭延拉長了聲音,元大人那瞇縫眼他記憶深刻,元符在他們家是走了關系的,面子上的工夫不能不做,于是郭延放慢了腳步,轉(zhuǎn)過頭掃了一眼梁煥,低著聲繼續(xù)道,“這元家什么時候跟梁府的未婚妻攪在一起了,這不是拿雞蛋砸石頭嗎?你確定人丟在這里了?”
“照那攤販所說,那就是這家了!备惫僖灿悬c忐忑,想了想道,“要是一會找不到人,干脆把那攤販抓來頂罪!
“這么大的事一個攤販能頂?shù)米。俊?
梁煥走了過來,在別院門口站定!笆沁@家嗎?”他問,就要帶人撞門沖進去。
郭延連忙攔住他:“我來我來!
敲了門報出身份,郭延說是治安巡查,里面的仆人不疑有他,遂開了門。哪知剛一開門,從外面潮水似的涌進來一群士兵,嚇得那仆人趴在地上就開始哭喊。
齊青蓁正跟著元頎往外走,突聽得外面哄鬧起來,元頎腳步一頓,齊青蓁卻加快了腳步,從后院里繞出去,只見前院里火把通明,一排士兵正由人帶著相向而來,為首的那個竟然是梁煥!
她住了步子,停下來等他走近:“你怎么來了?”
梁煥壓抑著火氣,走近見她形容蒼白,冷笑著道:“你可真是好能耐啊,滿京城找你找一天了。”
“我……”齊秦蓁語塞,元頎這時從后院走出來,梁煥的臉色立刻變了。
此情此景,像極了捉奸在床。齊青蓁忙道:“我在街上昏倒了,來他這里喝藥罷了!
梁煥雖對齊青蓁無感,到底名義上是自己的未婚妻,嘲諷地道:“在哪里喝藥不成,跑到人家別院里來?”
“我……”她還沒來得及解釋,元頎卻走上前,經(jīng)歷了方才一遭,他如今也想通了,素來溫文的性子,竟也擋在齊青蓁面前,直言道,“她與我乃是至交,算不得外人。”
梁煥冷聲:“無論什么至交,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是不妥,你私自帶走我未婚妻,我還沒追究你的責任,你倒自己站出來了!
元頎不知吃錯了什么藥,竟然回駁道:“你們梁家強取豪奪,逼人成婚,又高尚得到哪去?”
梁煥頓時瞇起眼,一字一頓地反問:“你說什么?”
這可真是要鬧大了,齊青蓁忙擋在二人跟前調(diào)解,給梁煥賠不是:“這事是我考慮不周,我們且先回去吧,夜已深了,不便留在此處!
她招呼著梁煥離開,元頎這時卻抓住她的胳膊,直言不諱地道:“蓁兒,他不配跟你在一起,你不要跟他走!
梁煥冷笑了一聲。
齊青蓁心頭隨之一跳,立刻顧不得許多,猛然甩開元頎的手,冷漠道:“元公子請自重,我與我未婚夫之間的家事,輪不到公子管教。”
這般劃清界限令元頎臉色蒼白,他滯然地看著她,喚她的小名:“蓁兒……”
語氣是何等沉重,可齊青蓁卻只怕元頎的心血來潮,會影響到梁煥的選擇,她好不容易穩(wěn)住了他,萬不能讓婚事受到影響。
“元公子若沒有別的事,送到這里就請留步吧,我等先告辭了。今日搭救之恩,來日我會請二叔登門致謝!彼龑λ麥\淺一笑,兩人之間卻已是萬丈鴻溝。
元頎呆呆地立在原地,看她跟在那個冷漠的男人身后,挪動步子時那般地小心翼翼。他們帶來的下人高舉著燈籠火把,很快就把兩個人的背影給淹沒了。
外面?zhèn)鱽碥囻R吆喝的聲音,天色似化不開濃墨,元頎突然覺得眼睛酸痛得很。
“少爺……”身旁的仆人看出他的難過,出聲勸慰。
他閉上眼抬起手:“沒事。”睜開眼卻看到一人微蹙著眉向他走來,見面先抱手一笑:“元公子,今日之事雖是小事,這位齊家小姐未來會是梁府的女眷,還請公子不要介懷!
元頎臉色蒼白地點點頭:“我知道。”
郭延客氣地笑了笑,轉(zhuǎn)身帶人離開了。
大門外,梁煥怒氣沖沖地走到馬車邊,正要上車時停下來,轉(zhuǎn)頭對著齊青蓁一通怒斥:“你怎么回事,都要嫁進梁家了,還跟外男拉扯不清,成何體統(tǒng)?!”
齊青蓁自知理虧,只能咬著唇致歉:“是我的錯……”
梁煥冷冰冰地道:“我不管你跟他什么關系,但是今天的事情我母親已經(jīng)知道了,我勸你早點想好說辭,免得到時候連我也幫不了你!”
齊青蓁心想,若不是你妹妹設計,我又怎么會落到這副田地,但這話她又說不出口,只能低下頭,委委屈屈地道:“我知道了……”
美人在燈光下顫顫巍巍,嬌弱不堪地愁眉,梁煥看在眼里,心里的火也難以發(fā)作,他平復了一下語氣道:“我還要去府衙還人,馬車是郭副使剛剛派人找來的,一會他會直接送你回齊府,你過兩日再來跟我母親解釋吧!
他這么安排,實際上也是替她著想。齊青蓁聽出來了,不由感激地抬起頭,看著他道:“多謝……”話沒說完,梁煥就轉(zhuǎn)身走開,去隊伍前面翻身上馬,不再跟她多言。
齊青蓁看著他精健寬闊的背影,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時郭延辭別了元頎,從大門匆匆趕出來,一看梁煥已經(jīng)走遠了,齊家姑娘正站在臺階下,看著遠處兀自寥落。
“這梁煥,還真是不懂憐香惜玉啊……”郭延在心里感慨,整肅面容上前微笑,“齊姑娘,先上馬車吧!
“……嗯!饼R青蓁緩慢地收回視線,心里正想著這梁煥脾氣是大,她的小姑子還這么不好對付,日后行事更得萬分當心才是。她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人,心不在焉地致謝,“多謝大人,小女自當……”
視線觸及來人,她卻驚詫地噎住了。
竟然是郭延!
郭延也頗覺奇怪,這齊青蓁他也是第一次見,向來只知道是梁老太爺指的孫媳婦,卻沒想見到他時臉上是這樣詫異的神情。
幾縷電光般閃過的畫面觸及心底,郭延微微瞇縫起眼,扶著馬車探尋地問:“齊姑娘,我臉上,有什么不妥嗎?”
齊青蓁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換了一副表情,扯出一個笑道:“沒什么,只是小女眼神不好,方才大人又背著光,沒看清大人的長相罷了!彼故意看了一眼旁邊,挑著燈籠仆人這時候才繞過來,似乎印證了她的說法。
她顯然是找了個借口,郭延卻也沒打算拆穿,他看著齊青蓁對他福身,然后被下人扶著上了馬車,突覺得她的姿態(tài)有些莫名的妖嬈,那邊的侍衛(wèi)匆匆跑過來道:“郭大人,梁公子說他在前面等您,讓您快點過去!
郭延啐了一口,一甩馬鞭嘟囔道:“嘿你個梁煥,我又不是你們梁府的下人!”說是這么說,人卻收起了念頭,立刻上馬向前面追去。
隨行的士兵仆人們也握著刀柄,跟著火把框框地跑遠了。
隨著人去的方向,馬車也緩緩地移動起來。那駕馬車的車夫卻不懂規(guī)矩,也不知道齊青蓁的身份,逮著旁邊一個侍衛(wèi)就問:“里面這位小姐送到哪里?”
那侍衛(wèi)著急回營休息,懶得多想:“郭大人說了,把這位小姐送回府,郭大人現(xiàn)下住在李府,自然是送回李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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