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怕什么？”時值趙嬰齊又一次被周達則拐帶到他床上，黎明時分，兩人同時被外面滴答的秋雨驚醒。起床尚早，再睡時間又不夠。周達則手腳勾住趙嬰齊，安閑地問道。

        趙嬰齊喜歡這樣靜謐舒適時光，貼著他的胸膛說：“我怕有始無終，怕付出得不到回報，怕一切來不及。怕犯過的錯沒有彌補的機會，怕老了會后悔那些沒做過的事而又再也沒有機會去做。”

        她聽到周達則咂嘴，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以為你會說怕死怕疼之類的。你這太多愁善感了，怪這秋雨。”趙嬰齊呵呵笑。

        “有天早上醒來，我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自己在夢里哭了。我能確定我夢到了你，但夢的內容一點也想不起來。我反復問自己一個問題，周達則為什么會這樣？我為什么會這樣？我難過的不是你對我的態度，我是在為自己以后的人生悲涼，我事先預測到了困難，但低估了困難的程度。我像光腳走在荊棘里，反復磨礪中也就明白了，做自己害怕的事情，會很有趣。”

        周達則在她額頭上啄一下：“我想我足夠成熟了，聽你一席話，原來不是。”

        趙嬰齊抬頭看看他。他點著她的鼻尖說：“我以為那樣是在保護你，我不想你受到一丁點傷害。我這個職業除了工作危險，還會遭到打擊報復。這么多年，我見識到的人和事，你想象不到……”

        “是唐立巖嗎？”

        周達則坐起來，扳著她的肩膀問：“你怎么這么問？”

        趙嬰齊可笑：“我又不傻。”她卷著被子裹住躺下。“他看著雖然陰測測的，但也不是有多壞吧？你們不是老早就認識嗎？你還說請他吃飯。”在趙嬰齊的人際關系里，見面說話吃飯那就是好朋友了，不喜歡的人那就是不見面不說話，更別提在一塊吃飯了。

        她滿不在乎的態度顯然激怒了周達則，重新拉她坐起來，撥開她的頭發看著她的眼睛：“趙嬰齊，你必須給我聽清楚，以后躲著他，躲遠遠的。”

        “為什么？”

        周達則眉頭擰得更緊了，趙嬰齊趕緊求和：“好好好。我躲著他。”

        “我現在不方便給你說，但聽我的沒錯。這一段注意安全。”周達則空洞地盯著墻壁，既然和唐立巖挑明了，趙嬰齊也就明顯在一個顯眼的位置上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就是這樣的，他現在對趙嬰齊無縫銜接地保護，但誰知哪天一個疏忽，一個紕漏，唐立巖會做出什么事來。他手底下的兄弟也在抓緊收集唐立巖出獄后的罪證。老唐以前待手下不薄，警隊里有不少跟過他的人，周達則做起工作來不免掣肘。

        唐立巖的老板早幾年前就被立案偵查過，但一直苦無證據，所有指證都不了了之。他本想拿住唐立巖的把柄后，再和趙嬰齊坦白，但好像對唐立巖來說，無疑是他周達則露怯了。這方面，不得不承認他不如趙嬰齊坦蕩。

        他握住她的手在唇邊咬著：“和我住一起吧，這樣，送你送陽陽都方便些。”

        趙嬰齊不解：“不方便吧？我父母不會同意的。”

        “為什么？”

        “你說呢？上次我媽雖沒說我，但我也知道她不高興。”

        周達則沉吟一會兒：“這幾天，明天，明天不行，后天，雙方父母一塊吃個飯，商量一下婚事。”

        趙嬰齊紅著臉嗔怪：“誰說要嫁給你了？”

        周達則撫著她的小腹嚇唬她：“我沒做保護，你不怕這里，嗯？……”

        “怎么可能一次就……你騙人。”

        “那就多做幾次。”

        “周達則，不要……”

        趙嬰齊父母對這次吃飯平靜了很多，趙伯安夫婦也被請了來。氣氛還算祥和喜慶。

        趙嬰齊對這沒有經驗，她當初和章文禮沒辦酒席，沒辦婚禮，就去領證然后和雙方父母吃個飯。現在他們商量婚禮日期，酒席，蜜月，彩禮之類的，趙嬰齊如聽天書。

        他們問趙嬰齊意見，她說聽周達則的。趙伯安說，嬰齊雖說是第二次結婚，但卻是第一次舉辦婚禮，別人有的她一樣也不能少。是吧，達則，我給你說過，你答應過的。

        魏景云說，我們達則辦過婚禮，當時是女方待的賓客，在那個咱們市最貴的酒店，一兩百桌呢，是吧？達則？

        周有信笑著說，無論怎樣，不能委屈了嬰齊。

        趙仲年說，現在都提倡簡辦，達則現在這個身份也不合適大操大辦。再說，婚期商定的是明年春天，這還早著呢，不著急，咱們都是為了孩子，商量著來。

        總算沒有人中途離席，都堅持到底，客客氣氣好聚好散。

        周達則附趙嬰齊耳邊說：“娶你像取經書。”

        趙伯安夫婦不滿意魏景云的態度，自然不同意趙嬰齊和周達則同住，而她又不便透露出原因。那邊魏景云跟周達則抱怨：你真要大操大辦嗎？為這樣的女人不值當吧？一家子都是把你當高枝攀呢，門不當戶不對的，以后有你受的。再說趙嬰齊行事哪有李芷依展樣，大方。悶嘴不出聲，一句像樣的話都不會說。今天怎么沒帶孩子？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吧？你們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我說這些話等于白說，但我就是不滿意。

        周達則說，你這是對我不滿意，懷疑我看人的眼光。你先客觀地了解了解趙嬰齊再下決斷。一個人有缺點，也總會有優點的吧。

        周達則帶趙嬰齊去看她的房子能不能入住。房子裝修好了，但略微有氣味，至少得過一個夏天才能住人的。周達則不由嘆氣，提議不如偷偷去辦結婚證得了，趙嬰齊哈哈笑，我爸媽防著呢，戶口本身份證早就給我鎖起來了。

        趙嬰齊看周達則心情還好，試探著說：“我要去一個地方，你不用跟我去，我找人陪我去，可以嗎？”

        “哪里我不能去？”

        “你能去，怕你不樂意去。”

        “哪里？”

        “陽陽爺爺奶奶家。”

        周達則探究地看著她。“有些事我能理解，但我不會去做。據我所知，你們的關系不能用不好來形容，可以說是勢同水火。”

        “在章文禮去世之前，我像他們的女兒一樣被寵愛著，有了陽陽，他們又把陽陽當掌上珠寶一樣捧著。陽陽爺爺還因為陽陽打防疫針而哭過。他們疼愛孫子的心還是挺讓人難忘的，以后對我的種種，不過是傷心過度無處排解而已，我都能不在意。如果章文禮還在，我一面不會去再見他們，可，現在他們不過是喪子的老年人而已。”

        “所以，你是看在陽陽爸爸的份上去探望他們？”

        “有點吧。”

        周達則吸口煙吐出煙圈：“我陪你去。”

        趙嬰齊給兩個老人一人帶了一身冬裝又買了補品和水果。她想起康政和的話，留心周達則的臉色，看不出表情。又懊惱自己不該如此在意周達則態度。不曾想周達則說：“鞋沒買，不知道尺寸嗎？”

        趙嬰齊心舒展開：“知道。”她又在周達則的推薦下買了兩雙鞋。兩人準備好了東西回家接陽陽，陽陽對去爺爺奶奶家不是多來興趣，趙嬰齊不想帶，周達則說，走吧陽陽，爺爺奶奶家有野兔子，我帶你抓。陽陽屁顛屁顛地跑上了車。趙嬰齊感慨，就你有辦法治他。

        周達則和陽陽在章啟俊家不遠處的河邊下了車，陽陽鬧著要去看釣魚。周達則也就陪他去了。趙嬰齊自己去了，卸下東西，又坐著陪他們說會話。他們說吃的讓她帶回去給陽陽吃，家里的吃的快沒處放了。趙嬰齊想他們不會大手大腳地買這些東西，那么哪里來的呢？章啟俊說是康政和讓人送來的，吃穿用都用。

        趙嬰齊笑，自己做這些已屬過了，康政和這樣做簡直太過。她不便留下吃飯，說要走。他們問起陽陽，她說陽陽在河邊。他們要出去看陽陽，外面冷，趙嬰齊怕凍著兩位老人，給周達則打電話讓他把陽陽送過來。

        陽陽獨自進院來，兩位老人看看摸摸說了幾句話，趙嬰齊就帶著出來了。在拐角接了周達則也就回程了。

        車里氣氛有些沉悶，只有陽陽說這里真好玩。趙嬰齊試著體會周達則的感受，能理解周達則，但她無法猜透康政和的行為，給周達則說說，看看他的觀點。

        周達則皺著眉頭笑：“他做了什么貢獻？那是個什么單位？”

        “他告訴我他就是個客房經理，至于別的，他沒有說過，我不知道。那個度假村名字挺好聽的。上次康政和來我給你說過的，現在我忘了叫什么了。”

        “他們是不是有什么關系？”

        “沒聽說過。”

        “唉……”

        “你嘆什么氣？”

        “我怎么會遇到你這樣的小迷糊。”

        趙嬰齊為了力爭自己不是小迷糊，在唇齒間蠢蠢欲動的幾個字終于脫口而出。“山水間！他在山水間度假村！名字好聽吧？”

        周達則猛打方向盤避過一輛車，驟然停在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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