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要上山？”蔣大憨聽小孫子轉述之后先是一驚，有些后悔之前幾次三番的拿喬，這下人直接走了，他豈不是連一天兩千塊都撈不到。

        但轉念一想，山上的金家村荒廢了這么多年，一直有鬧鬼的傳聞，怎么看都沒他們蔣家莊好。

        何況就算沒鬼，山上林子里也會有野獸。那群冤大頭肯定拍不了戲，最后還不是得下來腆著臉求他，到時候就再漲一千……誰讓那個小白臉咒他，他家的豬還有一半沒逮回來呢。

        “上下來回折騰也不嫌麻煩，真是要錢不要命……”蔣大憨搖頭晃腦地嘖嘖幾聲，隨手塞給小孫子一包過了保質期的餅干，就把人打發走了。

        蔣華沒把餅干帶出堂屋，噔噔噔跑去廚房找自己的母親。

        蔣家二兒媳剛收拾完豬圈的一片狼藉正要做晚飯，見到在外面瘋了一天的兒子，一邊念叨他一邊找來熱毛巾給兒子擦臉。

        小孩聽話地仰起臉，把手伸出去攤開，露出幾顆花花綠綠的糖：“媽，給你吃。湖邊的漂亮哥哥送的，他還說我長得像會讀書的人。”

        漂亮哥哥送蔣華回來時，給了他一張畫著奇怪圖案的黃色紙。不知道為什么，蔣華在接過的那一刻突然感覺眼中的世界好像發生了變化，腦袋里一些發蒙的地方也變得清晰了不少。

        蔣家二兒媳接過糖，疑惑地問：“你咋會去湖邊？”

        不是說湖邊的地租出去拍戲了嗎？小華不愛湊熱鬧，怎么會去打擾別人。

        “我……”蔣華本來還挺高興，說到這里想起自己做了壞事，聲音低下去，囁嚅道，“爺讓我去拿石頭砸人，把他們從湖邊趕走。”

        二兒媳手下一頓，想起蔣大憨似乎是說過對租客的不滿。她心情復雜，但又不好在孩子面前說長輩的不是，只能教育小孩：“……下次別聽你爺的話了，人家都是好人。”

        蔣華乖乖點頭，就算媽不說，他以后也不會干這種事了。

        二兒媳看著兒子乖巧懂事的樣子，心里一酸，眼淚差點掉出來。

        丈夫軟弱沒主見，公公人品不好，今天讓孩子去砸人，明天是不是就會攛掇孩子去偷去搶？她家小華是好孩子，連只有一面之緣的外人都能看出來他的好，一直待在這里只會被耽誤……

        想到這里，二兒媳暗自下了決心，她糾結許久的問題終于有了答案。

        如果木晴風在這里，就能發現小孩未來的命運發生了改變。甚至，他關于蔣家“家不成家”的推論也會比預料中更快實現。

        xxx

        距離蔣家莊千里之外的平西市，一家高檔酒店的私人包廂中。

        知名導演沈起元獨自一人坐在皮質沙發上，兩手緊緊攥著一個模樣怪異的羅盤。

        那羅盤表面光滑，一看就時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只有三寸大小，沒有外盤，內盤正中的天池里也無指針，只有不斷翻涌的氣體，忽黑忽白，其間一星光點隱隱綽綽閃動。

        沈起元死死盯著那點亮光，眼中血絲遍布，即便眼睛干澀不已也舍不得眨一下。他額角暴起青筋，牙關咬緊，腮部肌肉隆起并輕微鼓動。

        緊張與期待的表情在沈起元的臉上輪番浮動，切換速度過快以至于顯得有些猙獰，和他平時那副溫文爾雅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完全不同。

        也許是一秒鐘，也許是一個小時。在漫長又短暫后，那點亮光終于緩緩移向羅盤東南蹇卦的方向，而后迅速被濃重的黑氣淹沒，再沒有要亮起的跡象。

        “呼……”沈起元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軀體放松下來。他將羅盤放下，怔忡片刻后低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沈起元的笑聲逐漸變大，愈發癲狂。

        旁人都道沈大導才華平平，運氣卻極好，一路順風順水，拍出來的不管是電影還是電視劇，就算不叫好也十分叫座。

        同行明里暗里都羨慕他，但只有沈起元自己知道，他這么多年并不像外界眼中那樣光鮮亮麗。沈起元獲得鮮花掌聲時總是提心吊膽，每每享受氣運帶來的一切，都會擔心偷來的一切總有一天要還回去。

        現在好了，他終于不用再擔心吳朗會翻身了！

        給沈起元觀音像和羅盤的高人說過，黑氣是大兇征兆。

        這些年沈起元一直用羅盤關注吳朗的運勢，只要中心氣體的顏色變深，就說明隨著吳朗的氣運被吸走，他又要倒霉了。有時是成片檔期被撤，有時是投資人跑路。

        最近氣有變白的跡象，沈起元慌了神，去圈內名聲鵲起的靈境觀請了五鬼搬運法，想加快竊取吳朗氣運的速度。

        雖然兩次都失手了，但那時有五只鬼近吳朗的身，羅盤上也不過顯現出淡淡的黑色。這次的黑色如此之深，甚至完全蓋住了代表吳朗動向的光點，可想而知他這次去的地方會有多少惡鬼，會是多么兇險。

        唉，他不想讓吳朗死都不行啊。

        沈起元裝模作樣地唏噓一會兒，小心把羅盤收起來。

        當年的高人還是比靈境觀的道士可信不止一星半點，他準備往后枕著羅盤睡覺，民間有枕頭下放羅盤可以行好運的說法。從吳朗那里來的氣運不會再繼續增加，又聯系不上高人，他總要再想點別的法子……

        沈起元剛貼身放好羅盤，導演助理敲門進來：“沈老師，大家都到齊了，就等您去開宴呢。”

        沈起元站起身，理理西裝下擺，面上又恢復成那副儒雅的成功人士模樣，沒人知道他獨處一室時有過什么樣的狂亂舉動。

        沈起元問：“什么宴？”

        導演助理一不明所以，反問：“不是開機宴嗎？”

        沈起元從他身邊走過，微笑道：“你說錯了，是慶功酒。”

        “慶功酒？”導演助理摸不著頭腦，快走幾步追上去，“對了，沈老師，有個演配角的女演員出了意外事故，她的經紀人說希望您能寬限幾天讓她進組。”

        沈起元腳下不停，說出的話還帶著笑意，內容卻異常冷漠：“出意外和我有什么關系？”

        “只能怪他自己倒霉，運氣不好罷了。”

        xxx

        “要錢不要命的倒霉蛋”吳朗正開著越野車行駛在顛簸的山路上，車上載著劇組最重要的三位演員。

        吳朗一方面出于賭氣，一方面也是出于他一貫的強執行力且堅決不愿信鬧鬼的傳言。便沒聽副導演的勸，也沒想找蔣家莊的人再打聽打聽。確定了上山只有一條路，再安排好副導演帶其他人先下山休整后，吳朗就自己坐上了駕駛座。

        吳朗本來只想趁著天沒黑透獨自一人上山看看，速去速回，誰知木晴風毛遂自薦要和他同去。

        吳朗心下感動，覺得自己確實沒看錯人。看人家小木，長得好看多才多藝，心腸也好。

        木晴風不等吳朗夸獎，緊接著開口：“周姐也想一起去，對吧周姐？”

        周蘇葉臉上還帶著點蒼白，突然被提及，一時沒反應過來：“去哪？”

        “去山上啊。”木晴風轉向周蘇葉，往她手心里放了什么東西。

        在吳朗的角度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能看到周蘇葉眼中的猶疑迅速褪去，堅定道：“對，我想去。”

        吳朗：“嗯？”

        吳朗：“小周你不是——”暈車嗎？

        男一號王回舟打斷吳朗的話：“我也想去！兄弟帶我一個哈！”

        “你也要去？”木晴風摸摸口袋，似乎是在考慮什么，很快應道，“好啊。”

        吳朗：“嗯？？？”

        到底誰才是導演來著？

        就這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單獨行動一下子變成了四人集體行動。不過吳朗在拍戲之外的地方一向寬容，也就隨他們去了。

        吳朗擔心周蘇葉繼續暈車，讓她坐在副駕駛上。木晴風和王回舟則坐在后排，一路嘰嘰喳喳有來有回說個沒完。

        車里開了暖風，吳朗為防自己犯困，便跟周蘇葉搭話：“小周，你要上山跟助理說了嗎？”

        王回舟和木晴風來劇組都是光桿一個，就不用他再問了。

        周蘇葉坐得端正，可能是暈車暈怕了，也不低頭玩手機，雙手相扣放在腹部。她聞言答道：“差點忘了，我現在和她說。”

        周蘇葉騰出一只手給助理發了消息，露出原本被雙手遮住的黃色紙張。

        吳朗余光瞥到那張突兀的黃紙，有些好奇：“這是？”

        周蘇葉笑了笑，舉起捏著黃紙的手：“這是靜心……”

        后座木晴風的聲音驟然提高：“你以前來過太隆山嗎？我總覺得我好像來過這里。”

        王回舟的嗓門也不小：“沒來過，不過我在別的地方有過這種感覺，網上有人說可能是因為之前做過預知夢。”

        “那豈不是很多人都能占卜未來，”木晴風字正腔圓聲情并茂，“我覺得還是不要太迷信這些，有句話怎么說來著？要相·信·科·學。”

        王回舟沒聽出來弦外之音：“那我就不知道了，說起來還真不怎么了解太隆山，我查查。”

        吳朗心下暗笑，這兩個果然是年紀小，簡直興奮到像出來春游逛景點的小學生。

        他接著周蘇葉的話繼續問：“靜心什么？”

        周蘇葉的嘴角輕微地抽了抽，速度快到讓吳朗以為自己看錯了：“靜……凈化心靈的便簽，有科學研究證明，人的心理作用非常強大，我專門拿著這張便簽是為了給自己下不會暈車心理暗示。”

        “什么科學研究這么玄乎……我怎么感覺你本來想說的不是這個。”吳朗念叨幾句，沒真放在心上，打掉瞌睡就繼續認真開車了。

        那邊王回舟真的念起了太隆山的資料：“‘太隆山，坐落于新南市北，屬季風性濕潤氣候，冬季降水量多，氣溫不低于零下二度，四季宜人。’看起來還挺適合居住的……”

        木晴風小小呼出一口氣，伴著王回舟的聲音望向窗外。

        他剛剛說的那些話是為了情急之下岔開話題，但也不是假話。這籠罩在暮色中的山野景色確實給了他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到底是在哪里見過呢？

        木晴風想著，看了眼手機，江樓應該是在上課，還沒回復信息。

        王回舟繼續念：“‘太隆山是封嶺余脈。’咦？竟然在地震帶上啊……不過這里在新華國成立后只發生過一次地震，二十多年前，‘造成十余人死亡，多人受傷。重災區——’”

        “嗯？”王回舟卡殼，手指在屏幕上來回滑動嘗試刷新網頁，“怎么沒信號了？”

        與此同時，木晴風感到一陣刺骨的涼意，他迅速抬頭，便看到前方有一團灰色霧氣，而他們的車輛徑直駛入其中。

        雖然隔著車壁，木晴風卻感覺自己好似被浸入一潭冰冷的雪水之中，放在過去恐怕能把他的根須泡壞。

        與此相比，江樓身上的溫度可以稱得上是溫暖至極了。

        木晴風不知道那霧是什么，但陰寒至此，必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單純陰物作祟他能解決，可若是因為霧氣遮擋吳導視線造成車禍，他卻沒有十足的把握保三人安全。

        木晴風指向窗外，想要提醒大家：“小心，前面有大霧——”

        話音未落，幾乎是眨眼的功夫，窗外的灰霧霎時消散無蹤。

        木晴風嘴邊的話生生變了音調：“霧、霧……霧？”

        霧呢？

        剛剛還在他眼前，那么一大坨，完全覆蓋住山路的灰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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