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我信步來到村西，呼吸幾口夏季室外的嫣新空氣。鉛灰色的天空經幾抹絢爛晚霞的渲染，竟也顯出幾分生機；樹林一如從前沉穩而莊重；青草茵茵；晚風習習；草叢水洼中，蟲吟蛙叫，也算萬籟中唯一不甘寂寞的心。

        我從畢業迄今已一年余二十幾天了，就在家中涂涂畫畫，沒干一件偉大而自立的事。我為自己如此蹩腳的二十五六歲的人生答卷汗顏——掙扎在人群十幾年，除了一個腦袋兩個手，我不名一文；回到農村，本科生仿佛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孩童。看書，習字，寫作，聽歌，……我可以瀟灑的活，卻活得膩煩透了——因為這些只算做業余愛好。常想自己不會浪費光陰，卻如此踐踏青春；不想碌碌無為，卻如此慢性自殺；吾心何忍？青春的翅膀因等待而疲倦，青春的激情會在歲月的磨和下消失殆盡……想起張嫣曾為我描繪的藍圖：他的姑姑是什么局的局長可以安排我們這個專業的學生就業，我暗暗好笑：如果張嫣知道我現在的處境會不會罵我活該——也許會的！如果當年我們的感情不出現問題，如今應該是雙雙在縣城謀份工作——盡管也只不過是糊口，卻也是怡然自樂的小家了吧？可是沒有，偏偏一切都沒按當初的想法實現。

        想起去年剛畢業時在陳芷的蠱惑下給張嫣打的那個電話就后悔。我真的后悔啊——我無論如何也不該給他打電話的——在他心里，我拒絕他，又想利用老友的關系找他幫忙，我多么可恥！如今我明白了：我和張嫣的感情，從當年一點點發展到最后，也不摻雜一點金錢的甚或什么利益關系——我鄙視那種建立在功名利祿物質上的關系。幸虧我沒再問下去——因為當時，我覺得張嫣又升出幾許嫌我麻煩的感覺；再說親戚畢竟是親戚，人家也有自己的難處。遂不再問。如今，我慶幸——我們之間那段情沒被物質玷污——保持了她以往的高尚和純潔。當我把這段感情經歷全部調出，排版好，打印出來，我要去尋找新的天地了。我想去看海——

        海在我心中澎湃已久了，我幾乎夜夜夢見她：海鷗翩翩，呼喚我的乳名；浪花陣陣，舔拭我的腳；波濤洶涌，撞擊我的心扉。是的，二十幾歲的人生閱歷中，我念了多年的學，讀了許多古今中外的書，經歷過情感波折，游歷過祖國北方幾千里大地的山山水水，只是沒見過海。

        我想我應該去看海了。這片生我養我二十幾年的小鎮仿佛不容納我，好像不需要我為她奉獻我的青春和激情，她也無能為力——形勢大抵如此：所有吳位人員超編；整編下崗在這里進行的這么緩慢，而且有些有能力的人物不斷在其中“夾塞”；大多數吳位都慢慢歸為私有企業或半私有企業，經營者又樹起自己的一幫文武大臣；我們是一批負責分配的學生，但五年大學畢業，一切都變了：我們成了一批邊緣兒——時代和形勢的邊緣兒。“路在哪里？”成了大家最關心的問題；也是考驗我們最殘酷的現實。

        陳芷說：凡事到了一定程度自然會有人解決。這話多少給人點安慰；卻也透著幾許無奈：嘴里含蜜的人不知掙扎在饑餓線上人的滋味！想當年大批知青下鄉，當政策改變允許他們返城時，大多數人已成大齡青年——荒廢了學業，延誤了愛情……政策是會想到的，但在兩個政策徹底改變這段空隙，會落掉一部分歷史的棄兒，更何況咱們這么個偏僻的小地方。人說南方早就不存在“分配”之類的詞，我只好恨自己生在北方小村；恨自己當初不該受“定向分回家鄉”的蠱惑；恨自己畢業時為何要認為為家鄉做貢獻是我們這批高不成定向生的明智選擇；恨……，但路還要走下去的！

        我想我是對的：沒人為你設計未來，張嫣曾大約設計了，我卻沒聽——我一向如此，從不按別人的意愿走自己的路！有時也痛苦，痛苦時學阿q：我比別人多了一份閱歷和坎坷，這也足夠彌補我這么多年的損失了吧？

        當《青春痘》孕育時，我常常痛哭流涕，我恨自己理智：為什么沒在他的面前哭出聲？——我心中好想痛痛快快哭一次；為什么沒在他的面前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說出我心中正在承受的苦痛——這樣他也知道，其實他是我一生最早的真愛，由無數個黃昏和白晝的同窗之日培養的；由無數次關懷和體貼滋潤的；由無數次鼓舞和幫助誕生的；由無數次……；為什么自己不早點知道他是愛自己的？——那樣我不會誤以為他嫌我麻煩而一次次使勁壓抑自己想關心和照顧他的心情——盡管我心中多想啊！……那封寫給他而沒有發出的信竟成為我告別象牙塔，告別那滿是淚水和傷心浸透日子后又一道淚眼婆娑的風景，成為開啟一道傷痕累累記憶之門的鑰匙。為什么？我無語問蒼天，問也于事無濟。想來該是冥冥然中天注定！看《紅樓夢》時怪寶玉黛玉，雙方有情，卻總是事與愿違的鬧別扭；看《飄》時怨佳麗瑞特，一個愛的不明白，一個打著幌子，弄的彼此傷心……如今輪到自己身上，事情依然發生。

        當我明白其中的所以然時，我多想馬上見到他，告訴他：其實大家都錯了——誤會了對方。請他明白：我也受了很深的傷，盡管我在偽裝偽裝；請他明白：你的受傷是由于我由于維護自己可憐的自尊和舔試自己的傷口造成的。請他原諒我的過錯，也請受了這么多年委屈的靈魂原諒我自己——卻忽然想起他已經走得遠遠的，離開我的視線所及范圍！——不知他心中的傷痛可曾扶平？不知他是否仍在怨恨我背信棄義？不知道……但我已經無權去問這些了——我不應該提往事令他及愛人之間有隔閡；我無權請求他明白和寬恕了——憂傷會隨歲月淡淡而去？我無權打攪他們幸福了——祝愿他們幸福！

        我卻在悔恨和悲傷中度過每一個晨昏，看草長鷹飛，看白云流水，看朝霞旭日……傷心過后依然傷心，心痛之后還是心痛。痛定思痛，才明白一點人生：該珍惜時不要放棄，該忘卻時不要珍藏。因為前者叫悔，后者叫痛。這二者除了豐富人生，想起來只會讓人淚漣漣。我被積壓其中不能呼吸了，《青春痘》或許能讓我不安的靈魂得以茍延殘喘。

        我想告訴那些和我同樣心理的女孩和他有同樣心理的男孩：能夠說一聲“iloveyou”是我們的幸福，請擁有這種幸福的人珍惜自己的權利；當你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人近在咫尺，卻無法將那句“我愛你”說出口，那該是一種怎樣的心酸、無奈，怎樣的痛苦和遺憾啊！要愛——雙方都有權利愛時，不妨愛個明明白白，毋須太多借口，愛本身就是最好的理由。不要問愛的定義是什么，愛就是兩顆心的互相吸引與眷戀。

        當《青春痘》誕生后，借此祝愿那些我們曾愛過和曾愛過我們的人和他們的愛人們平平安安，幸福快樂。然后我要去人群掙扎、流浪，去忘掉憂傷——盡管我們真正要將一段感情忘掉也許要花幾年、幾十年的時光。但最起碼，當我們回憶往事的時候不再痛苦，而是品味其中的一段賞心悅目的風情時，我們便獲得了新生！

        我的淚流了又灑，灑了又流；我的話只能說到此。我希望愛著和被愛著的人珍惜，珍惜自己的擁有；我祝愿天下有情人皆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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