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笙眼皮微微抬著，盯著柯淮兀的面孔。

        “加班？”他重復道。

        柯淮兀單手撐著門檻，身子微微前傾，一對漂亮的淺褐色瞳孔直直對著陶笙。眼神里溫熱的光芒令人心中一緊。

        “嗯。”柯淮兀笑道，“事情很麻煩，我想聽聽你怎么想的。而且那賬本也只有一份。”

        “……”陶笙沉默片刻，“一定要在這里談？”

        柯淮兀說，“實在不愿意在外面也不是不行。不過，誰說得準剛剛那些npc會不會聽到什么的…”

        陶笙心里覺得這未必是真的原因。

        但他無言半刻之后，還是冷著臉讓到了一旁。

        “進來吧。”他說著走回房間之中。

        這房間很小。昏暗陳舊。裝修十分古老，屋里的東西也很少，還一半都殘缺不全。甚至有桌子卻沒椅子，只有一張單人床。

        一個人呆著倒還好，但是柯淮兀進來之后，吱呀一聲門響格外刺耳。

        屋門關閉，空氣好像忽然就變得稀薄了……

        畢竟兩個大男人同處一室，況且他們曾經還是那種關系。

        一種微妙的氣氛在兩人身邊蔓延，什么昏暗的光線，單人的小床，木鐘滴滴答答的聲響，淺紅色的窗簾——仿佛具有著某種暗示性的東西太多了。

        啪。陶笙把桌子上的賬本拍響，打破這片沉寂。

        “有什么覺得不對的地方？”陶笙臉朝著窗戶，抱臂背靠著桌子，渾身帶著一種不近人的氣息，淡然地問。

        如果柯淮兀說不該說的，陶笙打算直接把他扔出去。

        但柯淮兀不可能不注意到這種氣氛，他笑笑，難得十分乖順。

        他一點多余的事情都沒做，來到書桌旁。修長手指按上扔在桌上的賬本，輕輕點點頁腳。

        “看過了么？”他問。

        果然是工作的話題。

        “剛剛翻過一遍。”陶笙回答。

        “有什么不自然的沒有？”

        “沒很仔細的看。”陶笙道，眼神淡淡向賬本上一落，“大多都是普通的記錄，沒什么特別的。唯一就是根據賬本上的筆記，這地方孩子們穿的很多衣服經手了四大家族其中一個家族的紡織廠。”

        “紡織廠。”柯淮兀自言自語，“衣服不像是感染的來源。”

        “我也這么想。”

        柯淮兀說，“我那里拿到的那些資料我也簡略看過了，跟這里情況相同。根據設定四大家族掌握著這座城市的經濟命脈，所以內容多多少少和他們有一點牽連。但是總覺得，這像是一種誤導。”

        他的話音落在句尾，陶笙有點意外地發現他們的看法竟然一模一樣。

        現在關卡里不必要的信息太多了。什么所謂的四大家族，似乎沒有什么指向性，關卡進展這么長時間了，甚至都沒有交代四位的名字。一位也好，四位也好，就好像一個花里胡哨的裝飾品，沒有什么實際信息，像是勾引玩家走上一條錯誤的路的方式。

        柯淮兀眼睛抬起對著陶笙，“其他的，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陶笙揚眉，“我的意見？”

        “嗯。關于關卡現在的信息，你是怎么想的呢。”

        柯淮兀這時候話里帶著一絲逗人的語氣，有點考考新人的意思。

        陶笙想了一下，把他的想法說了。

        “除了誤導信息過多之外，關鍵信息的內容太少。”陶笙道，“比如一開始在臺上的時候系統提示了這個世界的五個階級，貴族、平民、賤民、奴隸和……”

        “異族。”他們倆不約而同地輕聲說道。

        柯淮兀勾起嘴角。“頒你為最佳新人。”

        他接著說：“這種與正常的世界觀不同的東西，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出現的。”

        “那些孩子身上出現的情況看起來也像某種變異。”陶笙說道。

        “不錯。”柯淮兀道，“我也是這么想的猜測的。那你覺得如果真的有異族，會怎么做呢？”

        “按照身份排序，異族的地位在甚至奴隸之下，那很可能代表他們曾經與人類有過一些戰爭，異族是那戰爭的敗者。所以他們過得生不如死，幸存者可能也是茍延殘喘……這樣的種族很可能采取的措施是……”陶笙思考了一下，淡然的答道，“復仇。”

        柯淮兀點點頭。

        “興許異族打算東山再起——靠著把這些孩子也變成怪物。”

        空氣一時安靜，陶笙和柯淮兀交換一個視線。他們彼此都能理解對方的意思。

        柯淮兀帶著手下的人去了這么多次關卡，這是第一次感覺到一種完全同步的感覺。

        他眼里都蒙上一抹笑意。

        柯淮兀忽然折身，抬手從他身后的書架上抽出一張白紙。又從書架上拿下了一只筆，在紙面上寫寫下幾行字。

        警府長

        鴨力山大

        四大家族

        醫生

        伯爵

        “做個排除法吧。”柯淮兀說“以我的想法，警府長不是。既然他有這么大的權利，隨便找些奴隸使用就好，何必非要對千里之外山村里的孤兒們動手？”

        警府長的名字上被打了個叉。

        鴨力與山大。

        “雖然偽裝成好人也是很常見的。不過我個人認為……”他停頓了一下，抬頭看陶笙。

        “我也一樣。”陶笙說。

        “好。”柯淮兀笑了。

        接著打了叉。

        四大家族。

        叉。

        下面的是醫生。

        柯淮兀的筆尖在醫生的字眼上懸著，轉了幾下。

        “你覺得呢。”

        “可疑。”陶笙道，“但說不清在哪。”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早知道應該把他留下。”柯淮兀有點懊悔地道，筆在醫生那里空著。

        而后筆尖下滑，卻直接在伯爵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我是這么想的。”

        陶笙視線垂在筆尖上。

        “我也一樣。”

        柯淮兀笑道。“那太好了。”

        伯爵與這一系列事產生了交集，卻又不存在什么誤導的部分。

        很符合事件幕后策劃者的形象。

        柯淮兀擰回圓珠筆：“明天就從這里開始著手調查。”

        他合上賬本，加班結束。

        說來也是正巧，他剛剛從桌邊直起身子，一道驚雷忽然從窗邊的天幕上劃過，暴雨傾盆而下，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味。

        雨太大了，冰冷的雨水鉆了進來。陶笙轉頭看向屋外的天空，發現是高處的窗子沒有關嚴。陶笙走過去，把窗戶合上了。

        “糟糕的天氣。”柯淮兀淡淡說。

        陶笙注視著窗外的雨霧。

        這背影讓柯淮兀心里一癢。他忽然在陶笙沒有注意之際進了一步，來到了陶笙身后。

        陶笙被大雨吸去注意力，一開始沒有注意，但是當他意識到那人的氣息就在自己的耳邊，他的身體忽然一緊。

        柯淮兀的手環過陶笙腰后，直接撐在窗臺上。

        由于并未直接接觸到陶笙，這動作說不上越界……

        可也不太合理。

        陶笙問他：“你做什么？”

        柯淮兀答非所問。

        “屋外真冷。”他說，“想不想吃點什么？”

        “……吃點什么？”

        “我剛剛看到了。這里有間廚房，里面有些簡單的食材。”柯淮兀說，“一份煎荷包蛋？”

        陶笙：“也行。”

        在關卡里一直沒有吃過飯，被這樣一說確實很餓了。

        柯淮兀在他耳邊道：“我知道了。稍等我一下。一會兒給我開門啊。”

        他后撤一步，從房間走出去了。

        陶笙心里暗罵一句，狡猾。

        等人出去時候他才扭過頭看柯淮兀離開的位置。他視線在遠處停了好一會兒，才再一次回到屋外。

        他竟然真的和柯淮兀一起工作了。

        還是這種不正常的工作。

        世間的事有的時候真是變化無常，難以預測。

        反正眼下沒有別的事情做，陶笙胳膊抵在窗臺上，下巴撐著手，五指在窗臺上瞧著，欣賞著屋外的雨景。

        灰蒙蒙的雨水落在地上，掀起一片氤氳的白煙。

        一只烏鴉被猛烈大雨打濕了翅膀，從高處跌跌撞撞向下墜落，渾身翻滾一圈，陷入了地里。

        它的翅膀上立刻沾滿了淤泥，撲騰了好多下后才再次起飛。

        陶笙心里想著這明明是個游戲，在細節上做的卻很是逼真。

        他繼續看了一會。

        從窗臺邊起身的時候，腦海里卻如同外面的閃電閃過一道光，烏鴉起飛的畫面滑過他腦子，讓他意識到了一件事。

        陶笙不假思索，沖出了門。跑到廚房里喊柯淮兀。

        柯淮兀一只手插在腰間，一只手拿著一把鐵鏟。姿態十分嫻熟優雅的在平底鍋里做著煎蛋培根，廚房里蔓延著濃郁的香氣。

        “怎么了寶貝？這么急。”失去了被趕出房間的威脅，他的語氣也曖昧起來。

        陶笙喘了一口，“——我知道哪里覺得怪了。”

        他指指外面的天空，“他們說這種天持續很久了，外面的泥土早已粘稠不堪。”

        就連陶笙與柯淮兀的外穿鞋的鞋底都覆著一層泥。

        “那個醫生說他每天都在趕路，要去八個地方醫治人。但是他的手提箱上沒有一點泥斑。”

        明明白大褂上已經滿是臟污了，手提箱上卻什么都沒有。

        總不會有人進門之后先把自己的箱子刷洗一遍。這代表也許是出于怕麻煩，他壓根沒有把沉重的箱子帶走。

        箱子被他藏起來了。

        什么每天走八個地方也是徹頭徹尾的謊話。

        柯淮兀明白了。

        “你說得太對了。”他露出一抹笑，手一轉，把火關了。“走，去找找。”

        兩人拿著一只光線暗淡的手電在建筑里搜索。最后，他們在雜貨間的地板下面發現了藏起來的箱子。

        他們打開這個箱子，里面正是一排一排淡黃色液體的制劑。

        除此之外，夾層里還有一張帶字的便簽，粘在箱子的底部。看上去是無意中落下的。

        【周四九點到烙山莊園，領取這月的新制劑】

        【我當天有事，直接放在老地方了。不要錯拿成解藥。】

        【任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為我做事的人會得到他的榮耀與報償。神明會保佑你。】

        【真摯的：f伯爵】

        陶笙看著紙條。“果然。”

        “醫生不是來救人的。”柯淮兀道。

        他把不明的制劑注射到孩子的身體里，才會造成那樣的癥狀。

        “線索清晰起來了。”陶笙盯著駱山莊園的名字。

        “昨天在車上的地圖看過這個地方。”柯淮兀道。

        “現在要去么？”

        柯淮兀說：“不用這么著急。基本情況下關卡都會留出休息時間，在時間內不推進劇情。安心睡覺就好。”

        陶笙點了點頭。

        柯淮兀把箱子搬起來：“唯一可惜的是荷包蛋還沒做完。稍微等一下，我給你煎一個新的。”

        經過廚房時候，柯淮兀轉身進去。只聽咔嚓一聲蛋殼敲擊的輕響后，柯淮兀笑了出來，沖陶笙道：

        “好運氣，這是一個雙黃蛋。”

        幾分鐘后，他端著一碟香氣四溢，微焦的荷包雙黃蛋和煎培根走回陶笙的房間里。

        與陶笙的廚藝相比，柯淮兀真的非常擅于做菜。

        陶笙也很清楚這點。

        之前他們住酒店里時候，有時候因為覺得外面不健康，柯淮兀都會在套房里自己下廚。

        所以這一幕不由得讓陶笙心軟了一下。

        “謝謝。”他說。接過了柯淮兀遞過來的盤子。

        “不用。”柯淮兀笑著說，“我應該的。”

        然而指骨相碰，陶笙的視線落在了柯淮兀手腕上時候，神色忽然凌厲起來。

        嘩啦——

        雙黃蛋砸在地上，連帶著盤子破碎一地，不成模樣。

        柯淮兀愣了一秒，就被陶笙按著肩膀推過去，狠狠撞在了墻上。

        陶笙抬起眼的時候，眼里已經有些發紅。

        他緊緊地攥著柯淮兀的手腕，聲音因怒意而發顫。

        “這是什么？”

        男人尺骨修長的手腕上赫然是一個針孔。

        還泛著一點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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