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身著禁軍服飾的瘦高個兒抹了抹他的酒糟鼻,舉著火把警覺地查看著四周,問道:“蘇頭兒,你真的聽到狗叫聲了么?”
名叫蘇大的首領扶著刀柄,鄙夷地瞧了他一眼,“聽見了,這不剛說完話么。”
眾人隨即哈哈大笑。
瘦高個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吞咽下口水說道:“陛下修道,而道家認為狗肉污穢,前幾日才下令將禁城之中的狗全部殺掉,既如此,咱們殺了狗吃肉不也是為陛下辦事么?”
蘇大想到狗肉鮮美的味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難得聰明一回。咱們收隊回班房等,你去抓只狗,就不必興師動眾了罷?”
瘦高個見無人跟他前去,只得拍了拍胸脯,“一條狗而已。”說罷在眾人眼前大搖大擺地邁入了正殿。
姜瓖還在疑惑,方才那只狗不知為何,突然跑向了后院的方向。她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緊緊貼靠在佛像內壁,努力地放緩呼吸。
腳步聲在她的不遠處停了下來,姜瓖屏住呼吸,看著不遠處那人的靴子走進了視線……聽得那人喊道:“后院竟然有人!”緊接著又是一陣急促離開的腳步聲。
后院有人??
姜瓖記得塑像后面是一堵墻面的照壁,方才進來時,她并未發覺后院有聲響。
緊接著,一簇簇火光伴隨著嘈雜的腳步聲,咒罵聲逐漸從她身旁急匆匆路過。
“他奶奶個熊,膽敢在禁城內燒……”蘇大等人看著眼前長身玉立的背影,一時弄不清是人是鬼。
夜雨斜飛中,男人一襲白袍,手撐油紙傘,站在破敗的佛龕前燒紙。
眾人面面相覷,誰都不敢貿然上前。
蘇大揚臂大喊:“都愣著作甚,拿下!”
一陣嘯風穿堂而過,院內古樹上的夜梟凄厲地叫著飛向黑黯肅殺的荒殿之上,詭異陰森得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是誰慌張地說:“蘇頭兒,他是人是鬼,咱……”登時被蘇大嚴厲地打斷,喝道:“怕什么!鬼都怕老子。”
男人對身后的喧鬧充耳不聞,待佛龕內的紙錢燒盡,這才轉身向首領緩步走去。
油紙傘下僅僅露出的半張玉面上,薄唇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蘇大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火把,聽見男人低聲嗤笑:“我為陸公公辦事,你也敢抓?”沉潛空靈般的聲線猶如玉珠落地那般,響徹在寂靜的夜里。
“日你娘的!少給老子裝神弄鬼。”蘇大仗著伯父是京衛指揮僉事,何時受過這等鳥氣,上前一步提刀出鞘,朝著男人砍了過來。
男人輕笑兩聲側身躲過,出手快如閃電,衣袖翩飛間奪過蘇大的火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入他的嘴里。而另一只手,仍舊平穩地拿著傘。
在蘇大的嚎叫聲中,男人頗有興味地欣賞著傘外的無邊絲雨,好似方才無事發生。
眾人見蘇大疼的滿地打滾,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拔刀將男人圍住。
見識了男人的身手,誰也不愿做出頭鳥。
只見男人修長的手指拂了拂衣袖上的水珠,似笑非笑道:“聽說禁衛軍值房常備上好的明前龍井,今夜前去品嘗一番到也不虧。”他走至正殿,狹長明亮的雙眸淡淡掃了一眼佛像,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向前院走去。
夜風吹過,男人廣袖若舞,好似浮云被風吹散后又再次聚攏。
待眾人扶起渾身泥漿的蘇大,男人像是瞬移千里般,已然走至院門。
蘇大滿嘴都是血泡,滿臉橫肉上滿是泥漿,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細聽隱約聽著像是,“別讓他跑了!用刑……弄……死他!”
姜瓖聽到人聲漸漸遠去,不禁思索著重重疑問。
此人言語間,并未將禁軍放在眼里,竟然還知曉禁軍值房存有上好龍井,想必對禁城很是熟知。而禁軍之中皆是粗人,聽不出弦外之音很是正常。
重要的是,她方才進入正殿藏匿起來,那人到底有沒有發現?
又過了片刻,姜瓖見外頭再無動靜迅速了鉆出來,小心地四處探查后,摸索著拿出了針包和匕首。還來不及喘口氣就聽身后出現了“呼呼”的聲音。她猛地回身,發現一只黑狗近在眼前,在她身側聞來聞去后一溜煙消失在夜色中。
男人的出現,絕對是有預謀的。姜瓖篤定的想。
她走至后院看到未燃盡的佛龕,心中有了計較。
晨光熹微之際,急促的云板聲以及敲鑼聲,響徹掖庭宮的每個角落。
“走水了走水了……”雜役們邊跑邊系著腰帶,面色焦急地奔走相告著。不明白昨夜剛下了一場春雨,為何西邊還會走水。
姜瓖混在人群中,強撐著虛脫的身體向張保住處跑去,險些與一瘸一拐的人撞了個滿懷。
“混蛋!”張保揚起手,就聽到眼前莽撞的雜役行禮道:“孟真冒犯公公,還請公公責罰!”
“孟……”張保這才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雜役,見她臉色很差,歡喜乍現之后便是無法言表的擔憂。眼前來來往往救火的雜役眾多,他呵道:“莽撞什么!你跟咱家去屋內將木桶拿來。”
姜瓖恭敬應喏。
待邁入屋內,向跟進來的張保低聲行禮道:“事急倉促,讓公公費心了,請受姜瓖一拜!”
張保趕忙扶起她,關心地問道:“快起來!你為何如此著急回來,不是說三日后回么?”
姜瓖簡明扼要地將為何要殺王七女告訴了他,又道:“昨晚我回佛堂拿針包和匕首,看到禁軍抓走了一名在佛堂燒紙的男人,我便想著嫁禍于他,轉移敵人視線,還要麻煩您暗中打探下此人到底是誰。”
張保沉思著連連點頭,聽她提到,“之前的住處不能回了,我想與您商量找一處偏僻的空屋,趕快設法將昀兒接來。”趕忙指著屋內笑道:“小主子在老奴這里。當初老奴在工部打雜學的這點技術,終于派上了用場。”
“這里?”姜瓖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打開了火炕的蓋板,看到一名面色黝黑,且五官變了樣的小雜役坐在暗洞里的小桌旁,正無比嚴肅地抬頭看著她。
張保無不自豪地說著來龍去脈,“秦嬤嬤聽說你在佛堂殺了王七女,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小主子。老奴本想著利用搬家具,偷偷將小主子藏在柜中運到安全之地再做打算。誰知,小主子也要求秦嬤嬤給他易容,在施針過程中一聲不吭,老奴想想都覺得疼。”
姜瓖動容地俯視著暗洞里與她對視的孩子,他目光中透出的沉穩令她感到陌生。
張保知曉她們母子還有很多話要說,恭敬地對著昀兒躬身行禮道:“老奴這便去佛堂瞧瞧,不耽擱你們母子敘話。”
姜瓖鄭重地行禮,道:“公公,大恩不言謝,我們母子都記在心里。”
張保將她扶了起來,指著自己右手殘存的三指,鄭重其事說道:“姑娘,從今往后切莫再提報恩的話!老奴當時被眾雜碎欺辱九死一生,是吳娘娘暗中救助。養病期間又是你們姊妹輪流照顧,才得以保住了這條賤命。眼瞧著小主子被人盯上,老奴更加責無旁貸,即便拼了老命也在所不辭!”
姜瓖聽著他一番肺腑之言,只得點頭作罷。
她扶著梯子下到洞里,環視昀兒所在的暗洞,比之前的住處更加寬敞,可容納一張單人木板床和一張小桌子和凳子。
可見張公公為了有備無患,不知忙活了多少個夜晚。
姜瓖感激地示意張保可以將蓋板封閉。她透過桌上的燭火看著安坐在凳子上的昀兒,上前一步半蹲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柔聲問道:“臉上還疼么?母親給你將針取出來,好么?”
昀兒抬眸看向她,搖了搖頭,繼而抽出了自己的手,并未說話。
姜瓖看著他滿是泥土的小臉,笑了笑,“那母親輕輕地為你擦擦臉,可好?”
昀兒再次搖了搖頭。
姜瓖感覺十分不對勁。
看著孩子戒備的眼神,她咽下多日前就想問的問題,拿起盤子里的饃,問道:“母親可以吃么?”見昀兒點頭,她坐回木板床上吃了起來。
一時間,母子二人相對無言,各自想著心事。
難道說昀兒也重生了?姜瓖立刻否認了這個想法。重生又怎會失去記憶?可他的表現又不像失去記憶的樣子。方才聽張保復述,他會與秦嬤嬤交談易容之事,但自從她重生背著他返回住處開始,卻從未交談過,這又是為何?難道是嚇著了么。
想起前世擔心昀兒太小,知曉殘酷的真相后會長成一名膽小如鼠的性格,便等到回宮前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他。想著回宮后有她的保護,未驗過的食物不吃,便不會有性命之憂。
結果,在她死前卻聽到了昀兒被賜自盡的噩耗。
姜瓖深吁了一口氣,平復著心中撕扯般的疼痛,看著日思夜想九年的孩子,努力忍下想抱抱他的念頭,緩緩說道:“昀兒,你不愿說話,我不會強迫。有很多事,也是時候坦誠地告訴你了。”
“我不是你的母親,而是你的姨母。”
看到昀兒眼中的驚訝,姜瓖繼續說道:“李敬是我父親的名諱,與義父同為邊關守將時義結金蘭。后來,父親因金城之戰大敗被問斬,李家上下在流放途中遭遇匪徒襲擊,無人幸免。彼時我剛到義父家中小住,這才保住了一條性命。從此,義父便將我更名為姜瓖,與姊姊同為他老人家的嫡女。”
當年她才九歲,正是昀兒如今的年紀。少不更事的她,還在姜家與姊姊無憂無慮地讀書寫字做著女紅。有一日深夜,義父突然回到家中命人打點物品,趕在日出之前帶著她們登上了去往西南的船。
直到兩個月后,快到任上,義父才將真相告訴了她。
那段時日,因極度想念家人,她每晚都會從噩夢中哭著醒來。每次姊姊都會緊緊摟著她,一遍遍在耳邊說:“婠兒不怕,有姊姊在……”
想到此,姜瓖紅著眼圈繼續說道:“五年后,一紙詔書送到了姜府。勒令五品以上官員將府中適齡女子送入宮中采選。如此,我與姊姊動身回京,被選為宮女。最初三年在吳娘娘身邊侍奉,每日空閑時跟著她讀書寫字,并未覺得后宮之中波詭云譎。直到吳娘娘被廢,我們姊妹被蕭皇后算計送入乾清宮,從此便開始了噩夢般的日子。”
昀兒點點頭,突然問道:“李將軍是不是被壞人陷害了?”
(https://www.dzxsw.cc/book/56236262/3196896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