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皇帝雙眼發亮地指著孟凜,“如何?愛卿快快道來!”
孟凜捕捉到陸同眼中瞬間閃過的陰鷙,說出的話越發動之以情,“身為戴罪之身,自然不能讓官家為難。罪臣以為,魏尚書之子魏青璉,擔任崇文門稅關都督最為妥當。魏青璉時任金陵戶部右侍郎,如今調回京都,明著來說,是官家體恤魏尚書兒子不在身旁盡孝的苦楚,合情合理。暗里,魏家是皇親國戚,由他管著皇帝的私庫,再妥帖不過。”
他再次看向陸同,意有所指道:“只要陸公公暗中知會魏侍郎,聽從罪臣的建議即可。”
陸同見皇帝未答,敷衍道:“若是官家應允,老奴自然從命。”
魏仁浦是蕭皇后姑丈,私下里為皇上斂財卻也私吞不少。皇上不是不知,只是無可奈何。于陸同自己而言,魏青璉哪有孟凜難對付,只要不是孟凜坐上這個肥的流油的位置,脫離他的掌控,他都能從長計議。
皇帝頗為意外地看著眼前光風霽月的妙人,溫聲道:“既如此,陸同今日便暗示內閣擬一份詔書,批紅后給朕看。”他見孟凜頭戴蓮花玉冠,身著素服,奇妙地將風流不羈與清貴高華集于一身,讓人移不開眼。
隨即,他的語氣更加溫和起來,“朕會給魏仁浦一封密信,若魏青璉不配合,愛卿即刻來見朕,務必保證在歲末前有八百萬兩銀子入帳。”
臨了,皇帝又忍不住拍了拍孟凜的肩膀,說了句曖昧至極的話,“愛卿如今住在何處?陸同要好生照顧孟愛卿,若屈著他,朕唯你是問。”
孟凜強忍著心中厭惡后退一步,假做恭敬地拱手道:“多謝官家。陸公公前日里命罪臣教宦官讀書,說是為司禮監培養人才。罪臣敬佩陸公公高瞻遠矚,便挑了二十名資質上佳的小太監。罪臣今日還在想,不若在廢棄的宮室里撥給臣一座院落作為講堂,還能省一筆銀子。”
陸同一怔,隨即說道:“奴婢當初廢了好大勁兒,才帶出來司禮監這幫人。孟凜學問好,有他幫襯著,奴婢再放心不過。”
“官家,”他下跪叩首:“當初奴婢舍命留下孟凜,就是看中他腦瓜兒靈活,不忍心看著他走孟仲謙的老路。想著他若能為官家做些事情,便是他的造化,也能沖抵一些孟仲謙的罪過,請官家恕罪奴婢先斬后奏。”
陸同心中惱怒孟凜表面看似往他臉上貼金,說什么教宦官讀書,實則他從未提過此事。因彼此利益牽扯過多,又不好在皇帝面前斷然否認。
十一年過去了,今日他才露出攝人的獠牙,此人決不能留!
孟凜也順勢下跪,“請官家勿要責怪陸公公,皆是罪臣之過!太想為官家做事,彌補孟家的過失。與禁軍產生了沖突,是罪臣還不夠老練,請官家責罰。”
“陸同安排的極好,有賞!你們兩個是朕為數不多可用的能臣,都起來罷。”皇帝見孟凜提到禁軍,負手說道:“禁軍抓錯人一事,冤有頭債有主,誰動手了,降級便罷了。”此事若是懲罰重了,讓人挖出他當初讓陸同拜祭一名□□,又要遭到言官的口誅筆伐。
他捏捏眉心,為了掩飾內心有愧,命道:“為孟凜在宮外安置一座宅院,給他配一副密令,宮內宮外隨他方便。”又加了一句,“若是你二人辦好差,朕還會重重有賞,加官進爵不在話下。”
孟凜、陸同紛紛拱手謝恩。
待二人走出乾清宮,陸同含笑著拱了拱手,“咱家恭賀東煦得償所愿。”東煦是孟凜的字,這般稱呼自然為彰顯二人親密的關系。
孟凜雙手復又插入寬大的衣袖中,笑得也及其和煦,“公公這是哪里的話,孟某可是您的人。”他躬了躬身,“不打擾公公上值,孟某這便告辭。”
在陸同身旁伺候的趙小貴,想起方才孟凜的目光雖含笑,卻有著洞悉一切般深邃,不由得看著他的背影問道:“干爹,他難道會勾魂之術?兒子瞧著陛下被他勾的五迷三道的。”他跟著干爹陪著陛下夜幸勾欄院,都未見過陛下今日瞧著孟凜的眼神,透著赤|裸裸的欲|望。
陸同陰鷙的目光脧向他,“咱家有話問你!”說罷,扶著小太監的手先行離去。
趙小貴心道不妙,進廡房后便“咚”地一聲跪在青檀書案前,磕著頭告罪:“干爹,你怎樣責罰兒都行,只是別氣壞了身子。”
陸同端起粉彩九桃茶盞,輕啜一口上好的明前碧螺春,不疾不徐地問道:“讓你查的事,如何了?”
趙小貴聽著這語氣,渾身一顫。
干爹一向越是暴怒看起來越是平靜如常。他提著十萬分小心回道:“兒子命人暗查了兩日,孟凜與禁軍并無私交。蘇大的靠山是京衛指揮僉事王敬,那日他被送回……”
“將咱家的烏金鞭取出來。”陸同淡淡打斷了趙小貴的話,在他驚恐地目光中命道。
身側站立的太監面無表情地應喏,拿起鞭子走至趙小貴身側。
“平日里你仗著是咱家干兒子,到處橫行霸道,結交的都是些無用的蠢物!你說的這些用你查?”陸同再次飲了一口茶,抬起眼皮看向太監,“問他!”
太監狠狠地甩鞭抽在趙小貴的背上,重復著陸同方才說的那句話。
“禁軍是如何發現寶殿后院有人的?”
“蘇大與孟凜交手,因什么話產生口角?”
“孟凜利用了禁軍將他囚禁,逼咱家將他引薦給陛下,你這狗腦子都看不出來罷!”
陸同這些戳心的話,被太監冰冷的重復一遍,伴隨著甩鞭的噼啪聲和痛徹心扉的鞭傷,再次加重趙小貴心中恐懼和絕望。他身上的蟒袍迅速被抽爛,血順著鞭痕溢了出來,浸紅了衣袍。
趙小貴不敢躲,只得“嗚嗚嗚”地哭著求饒:“干爹,孩兒錯了,求您給孩兒最后一次機會……”
陸同坐在他面前的太師椅中,好似在看貓兒狗兒打架那般并不為之所動,片刻后才抬手示意停下,他伸出鑲嵌金釘的皂靴,挑起趙小貴滿是血污的下頜,道:“但凡你們幾個能立得起來,咱家又何至于養虎為患。”
孟仲謙比咱家幸運,得了這樣一個好兒子,孟仲謙……
陸同猛地踢開趙小貴,在他的慘叫聲中陰鷙地笑出了聲,“既然他這般恨孟仲謙,那便替咱家好生伺候著孟老爺子。若再失誤,”他看著趙小貴毫無傷痕的臉,嘆了聲:“干爹也保不了你。”
趙小貴默艱難磕了一個頭,忍痛保證,“若兒子再辦砸了,便自行了斷!”
“將咱家的大氅拿來,給他披上。再去太醫院找白時中拿藥給他用。”
太監沉聲應是,拿起架子上搭著的灰鼠皮大氅給趙小貴罩上時,明顯感覺他疼的一顫。
趙小貴扶著太監的手,感激地說:“多謝干爹。”佝僂著身子離開了廡房,隨即喚來下屬,命道:“暗地里買通那晚當值的禁軍,給咱家查!姓孟的在牢里都見過什么人,查!若查不出來,咱家先宰了你們,再去干爹那兒自裁!”
下屬看著他渾身滿是血污的樣子,嚇得連連應喏。
趙小貴回到住處越想越氣,命人暗中查看孟凜人在哪里。下屬一番打探之后得知孟凜已經離開了禁城,去了有名的八大胡同。
入夜,孟凜依舊是一身素服,只不過在外披了件墨色披風。
在一輪冰鏡的映照下,披風在夜風中悠悠散開,月華仿佛將他白皙的面容上鍍了一層柔光,好似名瓷上了釉。墨發翩飛中,是那般的不食人間煙火。
他靠坐在廢棄宮殿上方的鴟吻旁,飲了一口烈酒,看著遠處圍繞著正殿群的燈龍,淡淡問道:“陵游,那人是誰?”
一名身著內監服飾的人環手于胸,站在殿頂上猶如平地。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孟凜手中的草編籠子,回道:“此人名叫孟真,是掖庭宮一名雜役。那日他的目的是取走針包和匕首。隨后便回了張保屋內,一日后才出來,給廢后吳氏送飯。”
孟凜饒有興味地一笑,“匕首……你曾說前幾日被宮女殺了的太監,身中兩刀?”
陵游拱手道:“屬下這便去驗尸。王七女的墳墓有些堅固,天明后回來復命。”
孟凜頗同情地看著他,飲了一口酒后命道:“順便再去那名宮女的住處看看。”
陵游應喏,說道:“今日陸同的人和工部的人共同來此地勘察,想是商量如何整修此處。”
孟凜仰頭,將玉葫蘆內的酒飲凈,微醺的面上好似醉意盎然,“我偏不選此處。找人告訴他們,整修西邊的宮室,轉日授課。”
聽了這話,陵游不由得想到陸同滿含怒火卻陰笑的臉。
孟凜把玩著手中的草編籠子,笑道:“我若無懈可擊,豈不是令人膽戰心驚?”
陵游對于眼前有著七竅玲瓏心之人,早已適應了他不按常理出牌的習慣。
他不善言辭,沉默片刻后繼續回稟差事,“今日已派人安排蘇大夫人與其外室相見。也查到他利用職務之便偷運宮里物件販賣的當鋪。還有他暗自吃空餉的證據也已收集到。”
孟凜并不感興趣此人的事,將手中的玉葫蘆扔給陵游,拿著草編籠子緩緩落地,慵懶地說道:“慢慢兒來,不然老匹夫吃不消,又要聒噪了。”
陵游抱著玉葫蘆,看著他邁著輕靈地步伐消失在夜色中,不由得想,蘇大可能不知,惹怒公子的下場,便會以無法想象的方式付出慘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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