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辦公室后，商靜看到了前一天張夢夢送來的材料才明白，原來自己這次的案子又對上了林東海。

        “媽的。”憋了一晚的氣也忍不住發了出來，商靜使勁將文件夾扔到了地上，盯著它喘著粗氣。

        等平復了心情，她又起身去把文件夾撿了回來。這時，楊安柏敲了敲商靜的門走了進來，看著商靜一言不發地把文件夾撿起來丟回桌上，問道：“怎么發這么大的脾氣，發生什么事了？”

        商靜把昨天遇見林東海的事情告訴了楊安柏，并說：“安柏，要不我退出律所吧。”

        楊安柏聽后一震，急切地說：“這些和你沒有關系，你安心打手上的案子就好。”

        “你聽我說，安柏，我想得很清楚了。”

        “你怎么想的？你離開這以后還不是要去別的律所工作嗎？你在別的地方……還能接這些案子嗎？”楊安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商靜留下來。

        “或許，我可以不做律師了，”商靜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頭也微微泛酸，“我可以去做一些普通的工作。”這時商靜很早以前想好的，她想等退休以后，就去動物園山上的小賣部當員工也好，去打掃衛生也好，這樣就可以一直待在陳諾身邊了。

        可她的話在楊安柏聽來簡直是天方夜譚，他不想再繼續聽下去，起身離開，“你再好好想想吧。”

        因為商靜看似賭氣的話讓楊安柏耿耿于懷，想了幾天后，決定去找另一方的當事人談一談。

        經過一夜秋雨的洗滌，清晨的景山上頗有些寒冷，陳諾用自來水管沖洗掉地板上的污漬后，把小七帶到有水池的觀光房里。

        她換好工作服，搓了搓冰冷的手掌，看著光禿禿的樹枝感慨：冬天要來了。

        下午的陽光很明媚，為剛表演完的陳諾驅走了身上的寒氣。

        “諾諾，有人找。”陳媽媽對剛從海獅館后門出來的陳諾喊到，從小賣部拐角處走出一個高瘦的身影，陳諾剛放松的心情立刻又緊繃起來。

        “安柏哥哥。”她輕輕地喊了一聲。

        兩人走到附近的涼亭里說話，今天是個工作日，動物園里的游客不多，陳諾也為楊安柏的到來而感到奇怪。

        楊安柏先是關心她在這里的生活習不習慣，大學讀的是什么專業。

        “我高中讀完就輟學了。”陳諾回答得游刃有余，不像第一次被商靜問的那樣局促，這些回答是商靜教她的，一是這個時代的青年人一般再怎么樣也會讀完高中，二是同時可以避免掉要回答的大學專業的問題。

        “哦。”楊安柏點了點頭，難怪陳諾只能在動物園做馴獸師，現在去外面公司上班，不走關系的話，到哪不得要個大專的文憑呢？

        “在這工作很累吧，要不要到我們律所上班？我按你現在的工資給你開，朝九晚五，雙休交社保。”

        “啊……為什么要去律所上班？我不會的……”陳諾因為楊安柏的邀請而感到莫名其妙，但她的抵觸也讓楊安柏感到一陣煩躁，他請陳諾去律所工作，自然不是讓她去做律師這類術業專攻的工作，肯定是給她安排一些沒有難度的文員的事情。

        “都是一些簡單又輕松的工作，肯定比你在這里要好多了。”楊安柏環視四周，冬季的來歷讓動物園更顯蕭條，再低頭看到陳諾泛紅的雙手，他不知道她在堅持什么，或許一下子改變了工作環境會有些難適應，但仔細想想將來的發展和機遇，誰不愿去那么好的地方工作呢？

        不過楊安柏也能理解高中就輟學的人的短視，只能看到眼前的利害，不敢去挑戰自身，只滿足于現在的安逸。

        楊安柏的想法讓陳諾緊咬下唇，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楊安柏了，他要千里迢迢地過來侮辱她，還是在他看來，只有他這樣的身份地位才能配得上商靜？

        “是因為商靜姐姐嗎？”陳諾想知道原因，見楊安柏沉默，便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你覺得我沒錢還是沒能力？”

        陳諾雖然因為與常人的不同而覺得自卑，但卻從沒有輕視過自己，自己的不足是與生俱來的，并不是她的錯，況且商靜從沒有嫌棄過自己，楊安柏又憑什么在這里指手畫腳。

        “你不要誤會，諾諾，”楊安柏突然意識到自己言語的冒犯，語氣軟了許多，“我并沒有要干涉你們生活的意思，只是……只是我覺得你來公司工作對你更好一些，同時商靜也會放心一點，更何況你們能在一起工作難道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嗎？”

        陳諾知道這不是楊安柏的真心話，但是楊安柏心里沒有想其他的事情，她也摸不準他的意思，便堅定地搖了搖頭說：“我不去。”

        “你為什么這么任性呢？你不過去，商靜就要為了你過來，你要一個前程錦繡的律師在這里蹉跎年華，變成一個跟你一樣的普通人？”楊安柏終于爆發出來，從始至終他都認為陳諾和商靜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可偏偏商靜喜歡陳諾，他也無可奈何，但現在他才發現陳諾是這么自私的一個人，他為商靜感到不值。

        陳諾怔怔地看著楊安柏遠去的身影，她想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想去商靜身邊工作，如果她能成為一個正常人，哪怕叫她吃再多的苦她也愿意。

        她第一次萌生了要和商靜劃清界限的想法，如果她們兩個沒有在一起，商靜如今一定過得很好，有一個什么事都為她著想的老公，一份讓她快樂的工作，她將步入婚姻的殿堂，和愛的人生下可愛的寶寶。

        她和商靜的感情就像一顆阻生智齒，影響了別人，遲早要拔掉的。

        商靜最近在為眼前的案子操碎了心，自己的當事人居然背著自己去和對方及對方的律師私下協商，要是換做其他律師興許就不想管了，但商靜了解這些人的心態，因為對方是自己的老板，階級的差異會讓她害怕，加上林東海的威逼利誘，讓她動搖了。

        “方女士，這個案子我們是一定能勝訴的，既然你請我做律師了，能不能對我有點信心？”商靜無奈地對著對面的婦女說道。

        “哎呀，商律師，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跟我說不想弄得那么難看，讓我私下去談談。”

        “你現在好好回憶一下他們和你說了什么，你又說了什么，以及有沒有簽什么文件。”商靜說完，有些苦惱地用手撐住額頭，今天又沒時間去找陳諾了，她已經好多天沒見到她了。

        和當事人聊完以后，已是七點多了，商靜一邊吃著外賣一邊給陳諾撥號，電話打通的一瞬間，她的倦意被一掃而空：“諾諾，吃飯了嗎？”

        “吃過啦。”陳諾在動物園里逛著，以往的這個時候，她都是和商靜一起在這里散步的，陳諾等著商靜過來找她，她好問問商靜關于她不想做律師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商靜這幾天都很忙，下午收到商靜讓她先吃晚飯的消息時，她就知道商靜今天大概率又是來不了了。

        “又吃蛋炒飯？”商靜揶揄她，陳諾笑了補充：“還有一個鹵蛋。”

        “今晚的湯是什么？紫菜湯還是番茄蛋湯？”

        “是菠菜丸子湯。”聽到商靜沒有猜對，陳諾興沖沖地說。

        “哦？是你們廚房新出的湯嗎？好喝嗎？”商靜聽著陳諾孩子氣的反應，臉上揚起幸福的笑容，她用勺子撥了撥碗里的紫菜湯問她。

        “還行吧，不咸不淡的……”

        商靜差點笑出聲來，陳諾從小只在食堂里吃過，分不出食物的好不好吃，但自從商靜帶她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以后，陳諾才知道原來番茄湯應該酸溜溜的，宮保雞丁應該是鮮咸爽滑的，紅燒排骨應該是酥爛可口的。

        再吃食堂里的食物時，她只覺得所有的東西都只有一點點咸味，不過想歸想，一點也不耽誤她吃。

        “諾諾，你明天下來吧，我帶你去吃漢堡包。”

        “好！”陳諾歡快地答應了，她從床上一躍而起，跑到衣櫥前挑選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想象著自己見到商靜的場景，抱著衣服傻笑著往身后的床上倒去。

        第二天的早晨天空飄著小雨，整個世界陰沉得像沒有開燈的房間，周五的動物園沒有游客，因此陳諾也不用表演。

        下午四點一到，海豹表演的地方仍然沒有觀眾，陳諾和母親打了個招呼往大門走去，她小心翼翼不讓雨水濺濕她的褲子。

        “今天打扮得這么漂亮出去約會嗎？”司機和上車的陳諾打招呼，一邊關門發動汽車一邊自言自語道：“你今年也不小了，是該談戀愛了。”

        陳諾揚起笑容沖他一樂，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一向如此，司機也不較真，哼著歌便出發了。

        陳諾下車的時候，商靜已經在車站等她了，看著陳諾一下從車子上蹦下來，嚇得上前接住了她。

        “不要做這么危險的動作！”商靜批評道，要不是現在在外面，她真想給陳諾的屁股來兩下。

        陳諾從商靜的想法知道了她真的生氣了，吐了吐舌頭，乖乖認錯。

        兩人撐著同一把傘慢悠悠地朝快餐店走去，一路上陳諾偶爾抬頭看商靜，等商靜端著托盤走過來的時候，再次對上陳諾的眼神，才忍不住問她：“怎么了？”

        陳諾垂下眼眸，輕聲說：“姐姐，你今天怎么提早下班了？”

        商靜被她的話給問住了，每次陳諾到車站的時間都會比商靜的下班時間早很多，以前陳諾都是在車站那一側的便利店里等商靜下班，這次還是第一次商靜提早下班來車站接她。

        “我……”商靜思緒萬千，她知道陳諾一定讀到了她的想法，但還是說了謊，“今天下雨，我怕你不好走。”

        陳諾默默接過商靜遞給她的土豆泥吃起來，悶悶不樂的樣子讓商靜心頭一緊。

        “對不起，諾諾。”商靜主動和她坦白，她們來用餐的這家店正好在林東海律所的樓下，她今天本想故意和林東海碰面，然后套套他的話，好知道他究竟拿到了什么不利她的證據，有了陳諾在身邊，不需要林東海說出來，只要他的腦子里一想，她就能知道了。

        但此刻商靜如夢初醒，她居然動了這樣的歪腦筋，想要利用陳諾去做這種事情。

        “姐姐，沒關系的。”陳諾嚼著薯條安慰道，她從不介意商靜利用她，如果自己的能力能讓商靜看上，對她來說也不失為一種幸福。

        最終商靜沒有這么做，在和陳諾吃完飯以后，她便開車送陳諾回景山。

        “最近在讀什么書？”商靜覺得自己克服了心中的欲望，說話也輕松了很多。

        “在讀《月亮與六便士》，但是我沒怎么看懂。”

        “月亮是高高在上的理想，六便士則是代表了現實，人們在仰望月亮時常常忘了腳下的六便士。”商靜復述了以前她看這本書時搜索到的話語。

        “比方說小七就是你的月亮……”商靜將車停穩后，轉頭對陳諾繼續說，但還未說完，陳諾解了安全帶探身過來，兩人的臉只離的咫尺。

        六便士不僅僅代表了金錢，比如這次商靜仰望正義時，就忘了生活，忘了道德，忘了陳諾。

        而陳諾仰望商靜時，就忘了自己，忘了要保護的秘密。

        “姐姐，你才是我的月亮。”陳諾湊前與商靜深深一吻，在她的心中早已下定決心，為了商靜赴湯蹈火她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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