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寧五年霜月，一行人浩浩蕩蕩從皇宮至周府，聲勢浩大。一路上萬人空巷，街道上男女老少全員出動，想瞧瞧那傳說中傾國傾城，一眼就迷住皇上的玉妃娘娘到底有多么的天姿國色。

        整個京城因同一個消息沸騰：周府養女玉妃娘娘回府省親，皇上親自陪同，恩寵有加。周宰相如今已是皇上兩層關系上的岳父大人，在這京城也算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謂是響當當的人物，日后不可小覷。

        周宰相早帶領一家上下守在府門口，靜候皇上一行人的到來。

        柳庭妍一入周府，看到的便是這番情景：周大人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口，臉上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笑容，也不知是等了多久，竟一直站著也不覺累。周夫人陪在周大人身旁，身上穿著前幾日才裁好的新衣，頸上掛著壓箱底輕易不見人的祖傳家寶瑪瑙綠項鏈，臉上畫著幾個時辰才畫出的雍容華貴妝，掩蓋妝下那早已蒼老的面容。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周府一家上下全排在門前，下跪。黑壓壓的一片，著實震撼。

        “愛卿快請起！別拘禮。”龍應天走近周宰相的身旁，將其扶起。

        一家上下也跟著老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尊親。”柳庭妍給周大人和周夫人跪下。

        “玉妃娘娘，您這是作甚！”周宰相皺起眉頭，眼睛往龍應天那瞥，生怕討了皇上的不歡喜。

        “本宮入宮前曾在心里許諾，父親大人之恩，如再生之德。若是有朝一日榮華富貴，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請受臣妾一拜。”

        “愛妃，快快起來，地上涼。這恩，來日方長，可慢慢還。”龍應天看著柳庭妍跪在地上，雙膝著地，在如此秋日，著實心疼。

        周宰相見皇上此反應，心里大概了然，皇上疼這玉妃并不是京城流傳的謠言，皇上確實對玉妃有幾分看重。

        “玉妃娘娘，快快請起。入屋詳談可好？”

        柳庭妍依言站起。侍立身后的煙雨急忙拿起手帕替她擦去裙角的灰塵。

        倒是不同了。前時那個躲在西廂房不理世事的白衣姑娘，如今也出落得越發貴氣，在那宮廷里的碧水泡一泡，整個人就脫胎換骨，再也不敢讓人輕看。

        “周大哥呢？”柳庭妍瞧著人群中不見這趟回府最為掛念的人，忙問道。

        “昶兒？那小子正被老夫關著閉門思過呢！”周宰相口出言方覺失禮，忙補救道，“玉妃娘娘不必憂心，周昶他前些日子犯錯，老夫罰他在家閉門思過，現正在自己屋內反省。”

        “周大哥？”柳庭妍不可置信，周昶處事周到，為人謙遜，可不知會犯什么樣的大錯能惹惱了寵他至寶的爹？

        “冒昧一問，周大哥可是犯什么錯了？若是不是什么大過，這樣的好日子還是還他自由吧。”

        “也不是什么大過。”周宰相摸摸自己的髯，不知從何說起，“就是犬子已到該成家的年紀，老夫便給他說了幾門親事，他都一一拒絕，不肯成婚。問他有何傾慕對象，他又含糊其辭，說不清楚。整日只知道在府內和他的門客商討政事，在家卻沉默寡言，像是變了一個人。前些日子方大將軍請人傳信至府，說他家二女兒傾慕犬子，望兩家能聯誼。老夫自是愉悅，誰曾想那小子卻死活不肯答應這門親事。老夫一怒之下便罰他禁足。今日仍未解禁。”

        “哦？竟有此事？”龍應天沒想到方大將軍那老狐貍竟想拉攏自己常年不和的死對頭。

        “確有此事。老身素聞方大將軍二女兒名方佑怡，眉清目秀，溫柔可人，自小熟讀《女誡》，聰慧懂事，是合適的媳婦人選。便勸老爺答應這門親事，可惜自家兒子不歡喜，真是拿他沒辦法。”周夫人見提起自己的寶貝兒子，忙插嘴道，面露無可奈何之色。

        “若是如此，本宮可以勸勸周大哥。他是明事理之人，不會無理取鬧。若是他真的不歡喜方家千金，倒不必強人所難，所謂強扭的瓜不甜，如此淺顯道理想必周大人比本宮粗鄙之人明白。”柳庭妍在旁勸道。

        “好了，好了。為如此小事不必勞憂。朕必會為令郎覓到鐘意的女子相配。”龍應天揮揮衣袖，“放他出來吧，朕也好久沒見令郎了。”

        “好。”周宰相對跟在身旁的管家吩咐幾句，管家忙一溜小跑往少爺房間方向跑去。

        周昶沒想到與白姑娘再相見會是在這樣的情景下。

        她身著宮緞素雪絹裙，上潑淡墨，勾勒出一幅梅花盛開于冰天雪地的景象，不似平常宮妃所著，超脫世俗；芙蓉歸云髻上簡簡單單插一支碧玉簪，倒像極了她的性格，簡單樸素卻又獨特出眾。

        她端坐在高位上，依然那么美，美得讓人心動。可惜，旁邊坐著的人卻是當今圣上，提醒自己，她已是碰不得的女人，甚至連肖想一下也是犯了誅九族的重罪。

        “臣參見圣上，參見……玉妃娘娘。”周昶打住亂七八糟的念頭，跪拜。

        “請起吧。愛妃很想念你，你們這回可以好好敘敘舊。”龍應天看出了周昶那點小心思，再回頭看柳庭妍，倒覺得她像白癡一般渾然不覺，活生生像當年忽視自己情意一般。

        “本宮入宮前，周大哥待本宮與親生哥哥無異，本宮也視周大哥為親生哥哥，很是感激。”

        龍應天驚異地回頭看向柳庭妍，見她面不改色，神色平靜，才明白這丫頭冰雪聰明，是早已知曉周昶的情意卻在裝傻。

        他一直以為柳庭妍腦子缺根筋，所以才看不清他的情意。可如今才明白，她清醒得很。那為何到現在還不清楚他的情意呢？他愛了她那么多年啊！就算是塊石頭也捂熱了，何況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臣不敢當。臣……仰慕娘娘的才華與美貌，當初對娘娘關照也算是有所圖吧。”

        此話一出，四座皆驚。周宰相更是瞪圓了眼睛，瞪著那不孝子，快在周昶身上戳出個洞來。他早就知道昶兒之所以拒絕婚事是因為對玉妃娘娘念念不忘，此次省親就怕他在皇上面前說了什么不尊敬的話惹怒皇上，才把他關在屋內。沒想到千算萬算沒算到這玉妃娘娘對昶兒如此關心，一進府就發現他不在歡迎的行列中。

        “臣的意思是娘娘無需記掛恩情，只當是尋常事罷。”微微一頓，周昶繼續說道，“臣失禮了，開了一個玩笑，還望皇上和娘娘不要見怪。”

        “哈哈。”龍應天順著臺階下，“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也是時辰回宮了。順公公，去準備一下。”龍應天下命令。

        “皇上，這么快就回宮？臣晚上已設宴，何不多留一會？”周宰相早已命下人備好酒席，就等晚上設宴款待。

        “朕還有公事，不宜長留。朕放心將玉妃交給您。老師您好好招待。”龍應天站起身，對柳庭妍微微一笑，繼而做著“早日回宮”的口型，便向門外走去。

        周府的人只得又在門前排成隊形，發出震耳欲聾的喊叫聲“恭送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歡送皇上回宮。

        柳庭妍目送著他遠去，突然意識到她真的要離開他一陣子了。這些日子，龍應天都在她的身邊，如今短暫的分離，倒生出些許不舍來。

        “玉妃娘娘，娘娘，娘娘！”周夫人看她愣在那里，忙將她叫醒。

        “皇上的轎子已走遠了，娘娘，咱們回府去吧。”

        柳庭妍點點頭，順從地讓水桃和煙雨攙扶著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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