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季清識對這男人并沒有太大好感，可她依舊得承認(rèn)，他是個極惹眼的人，樣貌和氣度都上佳，他今天沒穿正裝，簡單的黑色衛(wèi)衣，更襯得隨性悠然，顯然是優(yōu)越而自知，難掩張揚(yáng)。

        這家店很小，可若是換了個再大的地方，他也能輕易在人群中奪走視線。

        與此同時，鐘然也同樣在打量季清識。

        她今天沒戴口罩，也沒背書包，看著沒那么顯小。長發(fā)乖順的束著，露出一張溫和無害的臉，只是眼神依舊透著防備。

        像森林中的呆鹿，總怕踩著陷阱似的。

        干凈秀致的眉眼不像是西北高原孕育出的，鐘然記起余如柏說的，她是南方人。

        季清識默了一瞬，就垂下眼睛，可她才往里走了一步，就聽那男人散漫的開了口，并非對她，而是對他面前的假和尚：“老高，這不是……”

        他慢條斯理的說著：“……你那個小徒弟嗎？”

        高承圣順著他的目光回過頭，瞧見一個挺清純的女孩，他腦中短暫的空白一瞬，然后一拍腦袋想起昨晚自己撒酒瘋的事情。

        “啊！”高承圣趕忙站起來：“是你啊。”

        季清識心里想，其實萍水相逢，當(dāng)作不認(rèn)識就可以了。

        可是高承圣已經(jīng)走到她面前，面上帶著點歉意，搓搓手道：“對不住對不住，昨天晚上喝多了，沒嚇著你吧？”

        季清識搖搖頭，疏離道：“沒事。”

        高承圣熱絡(luò)的對她說：“來吃飯啊？正好一塊，昨晚丟了人，今兒這頓就當(dāng)我給你賠罪。”

        “不用麻煩。”季清識語氣冷淡，目光始終盯著空桌，外面又來了人，她著急過去占座，可是假和尚很沒眼力見的堵著她的路。

        “麻煩讓……”

        她正說著，有兩個年輕人從外面走進(jìn)，從她身邊擦過直直往里，顯然也是沖著那張空桌去，季清識眨眼間落了一步，再要過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高承圣轉(zhuǎn)過頭也看到了：“你看，這都沒座位了。”

        戚小微正好從門口走進(jìn)來，見季清識沒找著座位，還在跟人說話，就問她：“清識，是你朋友嗎？”

        “是呢是呢。”這回說話的是踢正步，他不知為何也站起來，和高承圣一道對季清識左右夾擊：“是朋友是朋友，店里沒座位了，不介意跟我們拼桌吧？”

        季清識來不及拒絕，就被兩人連拉帶拽的按在座位上。

        而戚小微則是以為他們都認(rèn)識，拼個桌也正常。而且她都點完單了，總不能站著吃，于是跟著坐下。

        高承圣和施旭原本坐在一排，兩個把座位讓給女生，施旭坐在鐘然旁邊，高承圣另拉張椅子坐在過道。

        這一通混亂結(jié)束，季清識就坐到了鐘然對面。

        她甚至都沒反應(yīng)過來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整個人有點懵。

        假和尚笑瞇瞇的開口：“本人高承圣。”

        踢正步隨后也道：“施旭。”

        高承圣說完，見鐘然穩(wěn)穩(wěn)坐著，并沒有自我介紹的意思，就朝他一伸手，對季清識說：“這位是……”

        話未出口，鐘然眼皮一掀，輕飄飄一個眼神，立刻壓住了他剩下的話。

        高承圣生生把后半句咽回去了。

        鐘然并沒有跟高承圣和施旭提過，季清識也是盛譽(yù)的員工，且這倆位成天跟在鐘然身后當(dāng)狗腿子，壓根沒去過會議室，猶以為季清識只是恰好和他們同住一間酒店。

        季清識也沒有在意高承圣那未完之語，萍水相逢，她對面前的人是誰，并沒有太大興趣。

        施旭從后面消毒柜里新拿了兩個杯子，茶壺在鐘然手邊，施旭正要伸手去拿，就見鐘然拎了茶壺，施旭手上動作一頓，立刻轉(zhuǎn)向，識相的把杯子遞至鐘然手邊。

        季清識低著頭，視野里忽地出現(xiàn)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前伸的動作使他手腕上的深藍(lán)腕表露了出來，推了七分滿的茶杯至她面前。

        琥珀色的茶水在杯中微晃。

        季清識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平聲道：“謝謝。”

        高承圣這要是再看不出異樣，他就白瞎了小鐘總親信這幾個字，當(dāng)下和施旭一換眼色，心里都有了個猜測。

        富家子弟大概都少不了風(fēng)流的毛病，在他倆眼里，鐘然也沒脫俗到哪兒去。

        誰不知道他在臨安亂花叢中過的盛名。

        于是他們倆又雙雙去看季清識。

        她安靜的坐著，不施粉黛，清淡素凈，令人眼前一清。

        鐘然同樣遞給戚小微一杯。

        桌上的人心思各異，季清識卻沒有覺察到，她走了一路覺得渴，看茶水的顏色，想著應(yīng)該是蕎麥茶之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可茶水入口，她就立刻皺了眉。

        神色似有些難以置信。

        季清識剛剛沒有留意對面倒水的動作，當(dāng)下擱下茶杯，抬起頭，唇線平直，看著鐘然：“你在里面放了鹽嗎？”

        茶是咸的，隱約還透著辣。

        鐘然看她神情和語氣，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你都多大個人了還玩這種把戲逗弄人嗎？”

        他先是為她的質(zhì)問微怔，然后就樂了，并不為別的，只是發(fā)現(xiàn)，

        原來呆鹿真踩到陷阱，是這樣的反應(yīng)。

        輕笑聲更讓季清識微惱，她原本就不想跟他們說話，是這人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她們坐下，結(jié)果還給了她一杯又咸又辣的水！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戚小微見狀也捧起杯子嘗了，同樣的皺起眉，吐吐舌頭，訝然道：“這……”

        高承圣見鐘然只顧著樂，全然不顧對面女孩的臉色，愈發(fā)揣摩不透老大的想法，只得先忙不迭的替他解釋：“誤會誤會，這叫熬茶，是寧川這邊的特產(chǎn)。高原地區(qū)冬天冷，飲食上又多牛羊肉，這茶有祛寒解膩的效果，它就這個味道。”

        季清識聽了，皺起的眉緩緩舒展，仍舊將信將疑。戚小微也沒見過這種茶，拿出手機(jī)百度。季清識也跟著看，才發(fā)覺的確是她誤會了。

        似是因自己隨便怪人，不大好意思，眉間疑慮盡數(shù)消散，身上那種呆勁更加明顯。

        鐘然沒說話，只看她的反應(yīng)。

        季清識抬頭對他道：“對不起，是我說話太快了。”

        “嗷。”他語氣散漫，故意拖著調(diào)子：“知錯就改，認(rèn)的還挺快。”

        說到這話鋒一轉(zhuǎn)，手指在桌上輕點兩下：“不過我能問問，我是哪兒得罪你了？讓你對我留下這種……”

        他頓了下，似是斟酌用詞：“……幼稚的印象？”

        季清識自然否認(rèn)：“沒有，是我的原因。”

        鐘然看出她的敷衍，也沒接著問，敲敲茶壺，示意施旭去換兩杯水，寧川這里的食店很少提供白水，施旭端回來的兩杯依舊是深色茶水。

        施旭：“這是棗茶，是甜的，絕對不咸。”

        這話說的倒讓季清識不好意思，她本不想喝了，施旭這樣說她只好又端起杯子來，抿了一口。

        淡淡的甜，攙著棗香，她挺喜歡的，喝的見底。

        施旭在旁邊看著，老大的手指又敲了下桌面，他立刻會意，起身拎了滿滿一壺的棗茶回來。

        高原地區(qū)天黑的遲，幾個人走出小店里將近八點，天邊仍舊明亮，夜風(fēng)卷著地上的塑料袋，在季清識腳邊翻過，寒意陣陣，她縮了下肩膀，想著得快點去買件厚些的外套。

        她拿手機(jī)搜了下附近的商業(yè)街，導(dǎo)航顯示兩公里，就對戚小微說：“我們叫個車過去？”

        戚小微點點頭。

        路邊停了輛銀灰色的車，車燈閃了幾下，隨即身后便響起那道懶洋洋的聲音：“去哪？”

        季清識側(cè)過身，見他站在門口，高高的個子擋著身后店內(nèi)的光，臉上一片暗色，正低頭看著自己：“送你們一程。”

        季清識扭頭按下確認(rèn)叫車，然后才道：“不用，我叫了車。”

        鐘然把她的動作都看在眼里，嘖了聲：“我還能把你倆賣了？”

        季清識也挺奇怪的，明明這個人她昨天晚上才見過第一面，話都沒說過幾句，他卻自來熟的厲害，還總愛逗她。

        不上陌生人的車，難道不是基本的嗎？

        他還偏要多問這一句。

        按著她息事寧人的性子，本要客客氣氣的說一句“不用麻煩”，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輕軟的語氣中帶著點冷嘲。

        “這誰說得準(zhǔn)呢？”

        鐘然神色稍頓，結(jié)完賬的高承圣和施旭出門就聽見這一句，難得瞧見有人不買鐘然的賬，偷偷在后面幸災(zāi)樂禍。

        門口的烤肉攤上，老板手握大把肉串，刺啦一聲，白色油煙升騰而起，香料味濃厚。

        季清識叫的車很快到了，她徑直拉著戚小微上了車，頭也沒回。

        鐘然盯著車離去的方向，半晌，施旭湊上來問：“哥，咱這會干啥去？”

        鐘然沒答，隨手把鑰匙丟給施旭，自己坐進(jìn)副駕，從扶手箱里摸了包煙，高承圣在后面扒著車倚靠問：“老大，這姑娘你之前認(rèn)識？”

        “不認(rèn)識。”

        高承圣繼續(xù)問：“那你這是……一見鐘情啊？”

        鐘然右手虛攏著煙，正要點，被他這詞酸的輕嗤一聲，點燃后把火機(jī)扔回高承圣手里，抬手降下車窗，把煙夾在指尖，唇間白霧襲出，難得解釋了句:“余如柏的徒弟。”

        高承圣和施旭雙雙啊了聲，高承圣道：“合著咱們公司的？”

        施旭：“那她好像不認(rèn)識你啊？”

        鐘然嗯了聲。

        施旭又說：“那哥你怎么知道的？”

        鐘然朝車外點著煙灰，聽施旭這樣問，悠悠轉(zhuǎn)過臉，思忖片刻，才似笑非笑的拖著調(diào)子說道：“可能是，緣分？”

        他慣常說話就沒個真假，刻意咬重了后兩個字，尾音上挑著，更加重了那種玩世不恭的調(diào)調(diào)。

        高承圣和施旭同時啐了他一聲。

        鐘然也沒惱，咬著煙，抬手按了啟動，轟鳴聲低沉渾厚，車內(nèi)環(huán)繞的幽藍(lán)車燈帶流水似亮了又暗，施旭問他：“哥，去喝酒不？”

        鐘然閑適的往后仰靠著，長腿交疊，懶洋洋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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