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低階士族
第二章:低階士族
大雪時節,京師建康城外的長江江面上,有艘客船逆流東來。
那客船在漫天的雪霧里顯得十分渺小,江面凍水湯湯,寒霧漫漫,船內的炭火倒是燃得正旺。
艙內有三人,最小的那個正被褥里酣睡,一青年人正在看書寫字,另有一老仆在煮著驅寒的湯藥。
船內的景象和睦溫熙,躺在被褥里謝安還是覺得冷。
他搞不懂為什么自己那正在看書的大哥,穿得如此單薄,還能面色從容,更何況大哥還會時不時信步到船頭,懷抱著溫熱酒壺,迎風嘯歌。
看來這魏晉士人風度還需時日了解。
此番,大哥謝奕帶著謝安從剡縣回到建康。
因為他們的大伯謝鯤剛剛在江西豫章太守任上去世,謝家的半邊天倒了,現在唯有謝安父親在建康支撐著家族。
大哥處理完剡縣事物后就帶他起程回建康,一路上平日性情粗豪不羈的大哥也愁眉不展,一則為親人去世而傷心,二則為家族未來而擔憂,以致連酒也沒心思飲。
謝安看在眼里,急在心頭。
可小孩子能做什么,光是生理上濃濃的睡意就要打垮他了。
東晉的京師建康,以后還有一個承載更多苦難的名字,南京。
建康在巍巍風雪中竟有說不盡的蒼茫。它是漢人江山遭到北方胡人侵襲的最后屏障,若再南退,便是滅亡。
愈發靠近建康城,謝安心里的感慨愈多,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擔憂。
雖然他穿越了個好人家不至于成為寒門或流民,但陳郡謝氏不過是剛剛入了末位的士族,家族底蘊不足,財富也不多。
如今家中情況,謝安母親在生下他后因病去世,謝父和幾房妾侍、二哥、四弟都住在烏衣巷。
“阿貍,在想何事?眉頭皺得可緊。”
大哥謝奕彈了彈他的腦門。
長兄如父,這幾年謝安都是由謝奕帶著,雖然謝奕有自己的兒子,可他因外放做官,未曾帶妻兒前往。
所以謝奕對自己這個弟弟特別疼愛。
阿貍是謝安的小名。
家貓為貓,野貓為貍,家貓嬌慣,而貍中又一種名狐,狐者,聰慧狡黠,且在山野中生長,矯健敏穎。
這一點與后世無異,給小孩娶賤名是習俗,長輩祈佑病弱的他如貍般矯健成長、聰穎過人。
再說謝安四兄弟的小名都是從了《詩經·大雅·韓奕》中的一句,“有熊有羆,有貓有虎”。
大哥謝奕小名阿九,取《山海經》中倫山羆九獸;二哥小名虎子;四弟小名阿蟄,蟄獸者,熊羆也。
面對大哥的關切,謝安如實道出心中所想,“阿貍在想大伯身為江左八達,如今風流人物,身為子侄,阿貍竟未曾見過,心中不免傷感,而且大伯一旦去世,對家族的聲望一大損失。”
大伯謝鯤位列江左八達的人物,在士人中有極高的名望,同時個人名望也會提升家族的名聲,陳郡謝氏就是因他的大伯謝鯤的名聲,才在江左南渡的士族中占領一席。
謝安也在穿來之后才明白,如今的謝氏名望并不高,算是剛剛起步的士族,比如說他們在建康烏衣巷的宅子,隔壁鄰居要么是當今大司徒的瑯琊王氏、要么是北方高門大戶如孔子世孫、東吳名臣之后。
而謝氏在晉朝才只有兩代人當官,根基薄弱,當真是鴨梨山大。
謝奕大笑著撫著他的頭,“聲望?阿貍,日后我謝氏就看阿貍帶領后輩們了。”
謝安故作生氣鼓起了腮幫子,“大哥又笑話我。”
謝奕正色道:“阿貍尚幼就有如此想法,阿兄佩服。”
來到這個世間數月,謝安一直乖乖扮演著自己的角色。
雖然這小孩本就是早慧的性格,極少撒嬌,而且他本來極其別扭撒嬌之事,但前世是孤兒的緣故,如今被人如親子般悉心照顧,有時就很自然代入了小孩身份。
不但有媽是孩子個寶,有哥的孩子也幸福啊。
從剡縣到建康一路并不好走,魏晉之時,江東開發尚未完全,多數地方都很荒蕪,近到京口還要坐船渡江,再坐牛車入城。
從謝奕接到大伯逝世的消息、到處理任上事物,再加上謝安年幼病弱,緊趕慢趕,兩人也沒有趕上葬禮和頭七。
下了船后,他們開始在牛車上顛簸。
謝安被謝奕抱在膝上睡覺,也不知過了多久,謝奕叫醒他,“阿貍,快到石子岡了,大伯就葬在那里,我們先拜祭再回去罷。”
未能見到謝鯤已是謝安的遺憾,未能送最后一程,讓兩兄弟更是心中悵然。
時值十月,寒衣節剛過,霾雪霏霏,霜風凄冷,石子岡更是柏影森森、荒草零落。
石子岡在建康城南,在三國孫吳之時就是亂葬崗,到晉朝就成了平民墓葬區,謝氏如今算不得什么高門大戶,家中也不富庶,能給謝鯤最好的安葬之所也就是石子岡了。
“阿貍心中可有詩?一句也可,讓大伯也知道我家三郎四歲會作詩。”
謝奕一直注重對弟弟的早教,從牙牙學語時就親手教他書法執筆、讀詩認字,大一點了就讓他試著學作詩,儼然是要當天才兒童來培養了。
謝安前世愛李白的詩,隱約記得有這么一句寫過石子岡的,于是點了點頭。
謝奕了然,寬袖掃過墓前的雪地,仿若有細風吹盡冰面雪塵,露出一大片潔凈緊致的冰面。
謝安接過蘸飽墨汁的筆,用石塊壓住紙張,思索片刻,將四句詩寫了下來。
謝安牙牙學語之時,就開始握筆練字,只因士族子弟揚名最重要的技能就是書法。
自從他穿來后,憑著前世幾年的書法底子,自以為能得到謝奕夸獎,卻不料當他用盡前世所學寫了一篇之后,卻被謝奕批評怎么沒有之前寫的好。
羞愧難當的他簡直想要摔筆,這古人是不是都開掛了啊,要么不怕冷,要么是兒童天才,讓他一個現代大學生鴨梨山大啊!
唯有靠勤能補拙了,自從被謝奕批過書法之后,他奮發練習,猶如備戰高考。
所以謝奕在一旁看完他寫下的四句詩,不由夸贊道:“阿貍的字又有進步,等見到阿父,他也不會怪我偶爾貪酒耽誤你的學習,這詩也不錯。”
“都是阿兄教導有方,不過阿貍還小,見識不廣,偶得一句還需琢磨許久。”
謝安寫完起身,拍拍衣角的泥塵,向謝奕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兩兄弟牽手并肩又站了片刻,直到灰堆煙燼,雪勢漸大才離開。
建康城所處的地勢倒是龍盤虎踞,紫氣東來。
但三面環山,一面臨水空蕩,冬日一到,盡收了北方的寒氣,天濕且冷,謝奕見他臉色蒼白,不由給他多灌了口酒。
索性這時代沒有提純之法,酒的度數并不高,謝安回到車內,微醺著睡著了,牛車又緩緩顛起,離家所在烏衣巷還遠著呢,尚能做一場好夢。
與此同時,有一牛車也從建康南籬門駛出,來到了石子岡拜祭謝鯤。
車中下來的是一中年文士,他巧遇謝氏兄弟,卻隱在墓群中靜靜看著謝氏的兩名年輕子侄,瀟瀟雪塵里,年長的衣袂翩翩,年幼的璧玉乖巧。
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所以中年文士露出了欣賞的迷之微笑。
中年文士待兩兄弟的牛車走后,來到謝鯤墓前,看著壓在墓前的那四行詩。
磊磊石子岡,蕭蕭白楊聲。
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
前面兩句是他未曾讀過的,后面兩句倒是流傳了百余年無名氏所作《古詩》里兩句。
他吟罷咀嚼其意,為葬于此地的死者一悲,后取來紙筆,信手就將謝安的字跡臨摹了下來,心中感慨,“此子尚幼,就已初入墨道門徑。”
“但是否能夠入小榜,還得待我再觀察一番。”
這邊中年男子驅使著心急火燎地想再見謝安一眼,而那邊牛車顛簸著、已入內城過了朱雀浮航的謝安,卻剛剛被自家大哥和外人的斗嘴聲吵醒。
只聽車外,大哥冷冷道:“你們孔家最近升了兩位大官,眼睛便長到頭頂了么?”
===========
ps:求收藏求推薦,已過內簽,日更,存稿ing,呃。
;
(https://www.dzxsw.cc/book/5604/376800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