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枯木逢甘霖化春

李玨看著陸徽娘離去而裙裾帶起的一點灰塵，發現曾經送她的合歡胸針遺落在地，即便高墻的影子投在上面也絲毫隱沒不去它的光澤。李玨彎腰拾起，滿是厚繭的掌心撫摸過它的紋路，不禁啞然失笑。

飛進稍遠處的馬車，將那枚墜子握在手中，支肘假寐。

曾經下人環伺，再加上諸多桌椅櫥格，瓶器瓦罐，最初闊大的空間顯得逼仄不堪，連空氣都不流通得很，如今已經被盡數撤去，灰塵肆無忌憚地落在原本光滑潔凈的任何落腳處，遠遠望去，那個行將枯木的老嫗不是夫人還能是誰。

整個人在那里躺著，渾身散發出即將掩入黃土的腐敗氣息。陸徽娘想邁動腳步，卻像感覺被誰人拽住一般，想喊一聲娘親，卻如鯁在喉，連眼睛也只是酸澀的。原來悲傷到一定境界，竟是連眼淚也沒有一顆的。

“誰來了？”夫人沙啞的聲音在屋里回蕩，在空中飄散落至某個角落。

似乎又有力量重新灌注陸徽娘的體內，一股又酸又澀的暖流在腔子里回旋奔騰。她加大步子來到夫人身邊，握住她的手。細膩光滑已不復從前，取而代之的是粗糙黃褐，血脈突出，指甲混濁。無法想像曾經帶著自己一針一線繡出天地間美妙絕倫的繡品的手，怎么變成了這般。

“母親，是我，徽娘。”陸徽娘的聲音，輕的似驚不起一粒灰塵，在耳邊隱隱刮過。

“原來是徽娘呀。只不過我沒法招待你了，也難為你費盡心思來這里看我。”夫人睜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不復以前透亮，混濁似在山坡滑下的泥石流，這樣的眼睛，怕是再也繡不成了。那些戍衛冰冷地站在門前的樣子跳進陸徽娘的腦海，也只能見到“嗯”一聲，沉默片刻為了緩解夫人抑郁沉重的心情，又說道：“外面雖然有人把守，但好在也有咱們自己的人。若是母親不想在這里待著了，我便帶您走。”

夫人嘴角牽起一抹勉強的笑容，連陸徽娘看著，都覺得脆弱如已經在日光下曬脆的葉皮，輕輕一碰就碎了。“你這傻孩子，皇上命清江侯守著蕭府，他們必然一天巡視幾番。若是我不見了，還不知老爺和兒子在獄中受多大的折磨。”

“那……那世子夫人去哪了？”陸徽娘急切問道，方才想了許久，確實沒有見到她的人影。

“被她母家接回了。也好，能少一條人命便是一條人命。”夫人說著又要咳嗽起來，面色因過度用力而變得漲紅，手拍著胸腔發出一聲又一聲空洞的聲音。

陸徽娘急忙去桌子前，幸好水壺里還有稍許的水，倒來一杯扶著夫人慢慢喝下，面色這才恢復過來。

“母親，事到如今已成定局，可也畢竟不是最壞的結局，好在潯陽侯和世子性命終在，也不至于落得一個家破人亡。”陸徽娘輕輕順著夫人的胸口，突起的肋骨一下下地顫動著陸徽娘的心，將腦里的沖蕩的雜亂無章。

“前幾日，清江侯派人來告訴我，說老爺他們父子二人在獄中受了極大的苦楚已經面目全非，鮮血遍流成河，骨骼盡碎氣息奄奄，說不定染上什么疾病就要魂歸西天了。清江侯的女兒郭笑瑜與蘭汀是素來交好的姐妹，想來他不會騙我的。”夫人說到痛處，僅憑想像就快要了她的半條命。

夫人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將陸徽娘的手攥出暗紅色，雖然疼痛，陸徽娘也只是咬牙忍著。夫人眼角的淚掛在那里遲遲不肯滑下，可能它亦知道滑下便只能落進泥土，不如停留這短暫時刻的溫暖肌膚。清江侯亦不是審問潯陽侯的判官，他又從何得知潯陽侯和世子如此詳細的消息，不是隨意捏造，就是獄中有他派去的人！郭笑瑜的面皮還沒有被夫人識破，夫人仍還在以為最初的姐妹情深能貫穿始終。

或許最最初是真實的，可是后來摻雜了太多的東西，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

外面的那顆銀杏樹，春日萌芽，夏日葳蕤，看上去枝葉是多么堅牢，可到了秋日席卷而來，還是要脫離樹枝隨風遠去。

“不會的。皇上沒有派大理寺的人來審問，若是行刑也必須是刑部的人，如今兩方都沒有動靜，潯陽侯畢竟是潯陽侯，他的勢力還擺在這，朝廷盤根錯節的復雜關系，以及他曾經廣收的門人，都不會同意皇上下手處決他和世子。母親，您不要被心懷不軌的人迷暈了頭腦。”陸徽娘輕輕地不經意地將夫人的手從自己的腕上撤開，頓時那一片變得慘白，然后慢慢變回原來的膚色。“你是說，他們存心來騙我，讓我心存死念，然后自盡在著深府中？這樣蘭陵蕭氏便沒有人再繼承潯陽侯的衣缽，蕭氏便這樣沒落以至最人無人問津誰也不記得。”夫人的頭腦經陸徽娘點撥變得清晰起來。

“蛇蝎歹毒，其心可誅。”

這樣的計策可真是好，從此風光無二的蕭家便在朝廷廟堂再無立身之處，皇上也可以培育他自己的人手，從此呼風喚雨坐擁江山，而那些嫉恨潯陽侯的人也可以暢快淋漓繼續將自己的毒手伸向其他的地方。

陸徽娘見夫人臉色越來不好，急忙安撫道：“母親，即便如此，蕭家如今還在，您還守著這個共同的家。若是您一朝倒下，豈不是遂了他們的心愿？只有您堅強起來，蕭府便還是蕭府。角門那里是勤王李玨的人，除了我，我的丫頭明心，還有勤王李玨，其他誰的話也不要信。”

夫人微微側頭，滿臉疑惑：“勤王？”“是，陰差陽錯說來話長，日后再向您慢慢解釋。此次徽娘便是來向您告別的。我打算進宮查找證據，證明潯陽侯和世子的清白，同時也要讓那些心懷歹念的人付出代價。”眼中的凌厲之色似要將他們千刀萬剮，即便如此也難泄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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