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太后宮中出來，步子愈發的沉重起來。這似乎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貴婦人哭泣，那般模樣下她也只是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

    高門大族，培養女兒屆時按照最端莊的正室大婦培養。上能應酬各路神仙，面對那些人精似的夫人。

    下能管教子女，井然有序的打點一個大家族。那盤是一根發絲，也是需要精心打理。

    可剛才的太后，哭得全然顧不上自己最在乎的儀態。只是不停的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懊悔著為何自己要受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楚。

    我靜靜的等待著她發泄完全部的情緒，直到她抬起頭，依舊是帶著不信任的看著我。

    “哀家憑什么相信你？”她質問道。

    我微微一笑，的確她沒有信任我的理由。

    “因燕岐的江山從來不是帝淵一人拿下的，而我阿爹為了燕岐付出一輩子甚至是生命。而阿凝，更是我的莫逆之交。”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如今太后勢單力薄，幼主無靠。您放心，我會給您一個信任我的理由的。”

    說罷我轉身離去，路上稚紅也跟著我一起沉默不語。經此一事，大家似乎都成長了不少。

    “小姐，”稚紅看著疾行的我，還是沒忍住開口了。“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我面視前方，長街似乎看不到盡頭。“去詔獄，我需要找一個人。”

    肖鋒身死后，身份依舊是肖豐禾的媛娘沒有辦法避免被連累的命運。這一日阿凝跟周伯珩的死，讓我暈頭轉向的。

    剛才才詢問了季麟，她跟隨太后禮佛回來后，就被投入了詔獄。

    不過她依舊是后妃，且不能判斷是否跟肖鋒共謀，一直沒有用刑。

    我匆匆的來到詔獄，見到了蜷縮在角落里的左媛娘。

    “媛娘。”我輕輕的喚了她一聲，左媛娘像是看到了救星般的起身。

    “白姑娘，我聽說肖鋒已經死了，對嗎？”左媛娘在聽到我肯定的回復后，臉上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欣喜。

    “太好了，這個害我跟家人分離的無恥之徒，終于受到了應有的報應。”左媛娘雙手合十，對著上方小窗虔誠的說著。

    我看著她跟我一模一樣的臉，突然開始羨慕起她。因為，她即將要得到解脫。

    “媛娘，我現在有個方法，能讓你出宮回到平凡人的生活，你愿意嗎？”我詢問著。

    左媛娘回過頭來，眼底泛著淚光。“愿意！我愿意。”

    我有些愕然，苦笑一聲。

    “你連方法都不知道，若是對你不利，后悔可來不及。”

    左媛娘牽起我手，看著我的眼睛說：“白姑娘，你當初能設身處地的考慮我的立場，也能明白我的不易，你不是一個壞人。”

    我看著左媛娘真摯的眼睛，一時間倒是有些不知道說什么。

    “所以我相信你，只要能回到我的家人身邊，我都愿意。”

    我從懷中掏出準備好的文書，遞給了她。左媛娘迫不及待的打開，仔細的查閱著。

    “媛娘，你記住以后你不是肖豐禾，也不是左媛娘。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燕岐宮女白氏，因年歲到了，外放出宮。”

    我耐心的解釋著上面文書上的內容，是我為左媛娘制作的假身份。

    左媛娘欣喜若狂的將文書收入懷中，握住我的手都在激動地纏斗。

    “謝謝···謝謝你，白姑娘。”左媛娘的眼淚滾落到我的手背，我感到一陣溫熱。

    我靜靜的看著她，心下倒是覺得輕松了一些，這樣離我的計劃就更近了一步。

    “可是白姑娘，你···不走嗎？我看得出來，你對陛下，也···”左媛娘欲言又止的樣子，我自然知道她想要說什么。

    “而且我用了你的身份出宮，那你呢？”左媛娘詢問著。

    我牽起她的手，站好。

    “以后，我就是肖豐禾。”

    夜色漸濃，宮內的百官關不了太久了，今夜就需要把全部的事情解決掉。

    我坐著馬車，匆匆出宮。季麟跟隨在我的身旁，我需要他的親王身份。

    我們一行人來到丞相府，季麟亮出身份，暢通無阻的進入了府內。而黃崧的大兒子，卻攔下了我們。

    “家父病重已久，連床都下不了，不知江都王深夜來訪，所為何事？”黃奇面露不悅的說道。

    季麟倒是不怒不鬧黃奇的怠慢，只是看了我一眼。我會心一笑，直接當著黃奇的面揭下了帽子。

    黃奇雖是黃崧最聰慧能干的兒子，卻不甘心接受家族的蔭封，更是在我還是皇后的時候，通過科舉成為了二甲第十名，十分出色。

    只是在我離開后，他因上奏彈劾周伯珩的昏庸無能，被暴怒的周伯珩就此罷官，十分可惜。

    黃奇是由我看中的人才，我看中的就是他的盡忠直言。可惜最后，卻也成了讓他懷才不遇的利刃。

    黃奇指著我說不出話來，卻迅速的反應過來跪倒在地。“臣黃奇，叩見皇后娘娘！”

    我連忙跟季麟扶起他，可黃奇也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了，這幾年的磋磨在他的臉上留下許多惆悵。

    “我父親說得沒錯啊，皇后是真的沒有走。”黃奇拭著淚，一邊說著。

    我帶著歉意的笑了笑，“此事說來話長，但黃奇，現下燕岐國難當頭，我需要你帶我見黃崧老丞相，或許只有他能幫助我。”

    黃奇眼眸中聚集起堅定來，說著好，就給我們開始帶路。一直走到正屋，剛剛打開一點點門，就能聞到濃重的藥味。

    “我父親病倒后，醫師說就靠著一口氣撐著，我知道，父親其實是在等著什么。”黃奇說道。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瘦骨嶙峋躺在床上像是風一吹，就會輕飄飄的飛走的黃崧。

    我鼻子一酸，幾乎就忍不住的落淚。當初那些跟我阿爹打天下的人們，終是飄零無蹤跡了。

    “黃崧丞相···”我小聲的叫了一聲，黃崧深凹的眼眶開始動起來，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般的睜開眼。

    在看到我的那一剎那，生氣開始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皇后娘娘！真的，是你嗎。還是老夫到了陰曹地府，羞于見您啊！”黃崧掙扎著就要起身，黃奇連忙過去扶起他。

    我看著他手臂上都幾乎沒了肉，心中的酸澀更甚了。

    我上前一步，將自己的臉頰全部暴露在燭火下。黃崧的眼睛開始逐漸有了光芒，他干癟的嘴蠕動了幾下。

    推開黃奇的手，就要下床下跪。

    “老臣黃崧，拜見皇后！老臣有愧于娘娘的囑托，枉居高位啊！”黃崧聲音沙啞著，我們三人連忙制止他。

    “有些事，說來話長。黃崧丞相，吾有些事需要告訴你，也需要你的幫忙。”我說道。

    黃崧顫顫巍巍的雙手作揖，“還請娘娘直言，老夫鞠躬精粹，死而后已。”

    我盡量的避開那些過于殘忍的事情，把宮變的事情還有我的打算告訴了黃崧。

    黃崧的表情逐漸開始凝重起來，可眼神依舊是灼灼如火。直到我說完了全部的事情，他良久無言。

    過了許久，黃崧拍了拍黃奇。

    “還請皇后娘娘，去花廳稍后片刻。吾兒，替為父更衣吧。”黃崧堅定的說道。

    我看著黃崧病弱的身體，于心不忍。“其實只需要丞相修書一封給太后就好，無須您親自前去的，您的身體···”

    “無妨，”黃崧一擺手，“老夫撐著一口氣沒下去見先帝，就是覺得沒臉。如今可以幫助幼主，這是老夫應該做的。”

    我還想勸一下，可季麟扯了扯我的衣袖，對著我輕輕的搖頭。我也就跟著季麟，去往花廳等候。

    熱氣騰騰的茶水，握在手中可我絲毫感受不到溫暖，這幾日我總覺得身上冷冷的。

    “你有把握，黃崧能說服太后么？”季麟問道。

    我有些茫然的搖頭，“沒有，但若是黃崧丞相都勸不動，我也無能為力了。”

    “阿星···”季麟的語氣一變，我轉頭看著他的低垂的眼眸。“你跟黃崧說的計劃，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閉上眼。這幾天，閉上眼都是刀劍碰撞的尖銳聲，承稷的哭聲，阿凝的交托，周伯珩的哀求。

    “我孫祈星，從來不做讓我后悔的事情。”我淡然的說道，可心口還是止不住的隱隱作痛。

    “好，”季麟從不追問，這就是我給的答案。“我不去邊疆了，我會留下來幫助承稷，他也是我的侄子。”

    我感激的看著季麟，這就意味著多了一個人站在我和承稷這邊，我求之不得。

    不多時，身著朝服的黃崧走了出來。從前合身的衣服，變得空落落起來，黃崧瘦得都撐不起衣服了。

    黃奇攙扶著他，可黃崧卻輕輕的拂去黃奇的手，拄著一個拐杖走了過來。

    那一瞬間，我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在朝堂上為民痛苦的父母官。

    “皇后娘娘，此事宜早不宜遲，走吧。”黃崧堅定的朝著門外走去，像是奔赴前線的士兵般堅決。

    黃奇擔憂的看著我，我頷首示意別擔心，就和季麟一起帶著黃崧入了宮。

    我們三人，黃崧走在前，就這么穿過空無一人的廣場。看著黃崧佝僂的背影，我有些想要落淚。

    文人風骨，從不折于權貴之下。黃崧丞相一直是我阿爹稱贊的能臣，跟是為數不多的為民考慮的好官。

    如今他決絕的背影，像極了他義無反顧的人生。

    到了太后宮中，挽舟姑姑請黃崧進去，我和季麟靜靜的等候在門外。

    待到黎明破曉時，黃崧一臉坦然的走了出來。他鄭重的跪倒在漢白玉磚上，對著大殿的方向叩拜。

    “陛下，老臣不辱使命啊！”黃崧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宮中，我知道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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