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呢，去哪里了？”第二日下午，我特地等了一日再去尋承稷，就是希望他可以情緒安定一些。

    跟著承稷的內官大林，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我看著他的樣子，想來是承稷依舊在氣頭上，還不想見我。

    “罷了，哀家去尋一尋好了。”說罷，稚紅扶著我往花園處走去。

    承稷這孩子情緒跟心思的表達跟周伯珩一模一樣，幾乎不表露于人，除非是很著急的情況下。

    也正因如此，我常常看不明白承稷的心思。盲人摸象般在花園找了一圈，終于在曾經跟阿凝雙雙落水的橋邊，看到了那個賭氣的聲音。

    我囑咐稚紅和鈴蘭，在外等候，不要讓任何人走過來。我看著躲在假山后，只露出一角明黃的承稷，默默的走了過去。

    “孤不是說了嗎，任何人不許過來，不想活命了嗎！”承稷猛地抬起頭，朝著我大吼道。

    我頓住腳步，靜靜的望著就像是小獅子般發怒的他。看到來人是我后，承稷也收斂了怒意，不知所措的站了起來。

    “母、母后···”承稷心虛的垂下頭，“您怎么來了。”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走到他剛剛坐著的地上，不顧地上還有枯枝落葉，一屁股的也坐了下去。

    承稷吃驚的看著我，我拍拍身旁的空地，示意他也坐下來。承稷猶豫著坐下，但有些僵硬的不敢靠近我。

    “承稷，一晃眼你長得那么大了，姨母有時候很恍惚，究竟是歲月過快，還是你長得太快了。”我感慨著望向前方說道。

    承稷不好意思的笑笑，“母后依舊華貴無雙，承稷長大了就是要保護母后的。”

    我笑了笑，指著前面的那一座小木橋說：“承稷，你知道嗎，我跟你的母親其實不是自小的朋友，而我們的緣分是從那個木橋開始的。”

    承稷驚訝的啊了一聲，順著我的目光看著那個平平無奇的木橋，只覺得匪夷所思。

    “我跟你母親啊，不打不相識。相互看對方都不順眼，但因為她落水后，我們才成了好朋友。”我不禁笑容滿面起來，會想起那個時候咋咋呼呼的阿凝，遙遠得就像是上輩子事情。

    “沒想到母后還有這樣的往事。”承稷也不禁笑起來。

    我凝視著他的側臉，阿凝不是溫婉的美人，但眉宇間總是有一股子傲氣跟颯爽，一張小臉十分耐看。

    承稷繼承了周伯珩的俊美跟阿凝的傲氣，倒是讓我十分羨慕，周伯珩還能有一個這樣的兒子。

    “承稷，其實你應該知道，姨母不是你父皇的妃嬪。”我有些難以啟齒的說道，卻又是不得不說的事實。

    承稷低吟了一會，抬起頭：“我知道，但沒關系的姨母，你別害怕，不會有人敢質疑你的身份。”

    我苦笑著搖搖頭，“不，不是這個意思。”

    承稷帶著遲疑的看著我，我思量了一會，繼續說道。

    “姨母也有丈夫跟女兒，他們在很遠的地方，等候我回去。”我平靜的說著，心中最柔軟的某處也在被喚醒。承稷臉上帶著震驚，但還是乖乖的聽我說這話。

    “原本我是要離開的，但是···”我眼眶一酸，又想起阿凝托孤時的模樣，忍不住的潸然淚下。

    “可是你的母親拼死保住了我們，把你托付給我。你父親沒有其他的孩子，外祖祖父也都不在了，我狠不下心離開你。”

    承稷心疼的掏出手帕，給我擦著淚，臉上也滿是動容。

    “不是因我貪戀權勢，而是抱著小小又無助的你，就算是為了你的母親對我情誼，我都要好好護著你，直到你成為一個真正的帝王。”

    承稷一聽我這話，就開始掩飾不住的焦急起來。“姨母，我長大了，我真的長大了，如今燕岐也在好起來不是嗎。”

    我看著他搖搖頭，“燕岐是好起來了，可是還是不如你祖父在時那樣。你，也還不是真正的帝王。”

    承稷的表情微微一變，帶著難以置信的說：“我如今也是昌順帝了，怎么還不是真正的帝王呢。”

    我擦掉眼尾的淚水，“一個真正的帝王是從來不會把自己是皇帝掛在嘴邊的。”

    承稷一時語塞，失落的垂下頭去。

    “能告訴姨母，你對注輦要求和親這樣的方法來化解兩國的恩怨，有什么想法？”我詢問道。

    “我不愿意，”承稷嘟囔著，滿臉的不高興。“當我是什么嗎，市面上供人挑選的騾馬？什么阿貓阿狗都塞給我。”

    我收起剛剛還溫柔的神情，語氣都變得嚴肅起來。“承稷，阿梅塔公主身份尊貴，不是什么阿貓阿狗，你這樣說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是沒有教養的行為。”

    承稷臉紅了一半，這是我少有的駁斥他。“是，兒臣錯了。但···兒臣真的不愿意娶她。大不了跟注輦開戰就好了，燕岐如今不是打不過啊。”

    我升起隱約的怒意，但還是忍住了，盡量心平氣和的跟他說：“然后呢，兩國斗個你死我活不罷休，你們君王是開心了，百姓呢？”

    我站起來，背對著承稷。

    “你父皇前幾年荒唐的行為，險些毀了燕岐。如今燕岐好不容易休養生息能后喘一口氣，你又打算開戰，你也想背上一個昏君的名聲嗎？”

    身后傳來長久的沉默，許久承稷才繼續回答我。“可是姨母，我想娶的只有嫣兒一個人。”

    我無奈的嘆氣，“承稷你知道么，學會妥協跟讓步，也是成為君王的必經之路。”

    我告訴了承稷，今日早晨云知帶著嫣兒入宮的消息了。聞言承稷馬上就跳了起來，問我嫣兒怎么說的。

    我轉過去面對著他，始終還是過于稚嫩的心性，未來或許他會狠狠的栽一個跟頭。

    “嫣兒說，不愿你為難，左右封后的事情還沒昭告天下，她愿意退居妃位，顧全大局。”我淡淡的說道。

    承稷眼睛眨巴眨巴的望著我，帶著委屈的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說罷就要沖出去，我連忙攔住了他。

    “不過我已經告訴了王大夫人，燕岐的皇后只能是嫣兒，也只會是嫣兒，讓她們放心。”

    承稷聽到我這句話，就像是吃了定心丸，有些激動的搓著手說太好了。

    “承稷，”我蹙眉望著他，“嫣兒是一介女兒身，尚且可以站在你的角度想你的難處。也沒有沉溺于兒女情長，而是心有國家社稷，你呢？”

    承稷的高興僵硬在臉上，隨即羞愧的說：“是兒子過于無知了，總是想著事事順著自己的心意來。”

    我看著他自責的樣子，也不再忍心去責罰。這件事于他們兩個人來說，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可成為帝王，不是自由的象征，而是有了許多的身不由己。

    “好孩子，”我牽起承稷的手，他如今高出我一個頭不止，我倒是要仰頭看著他。“別自責，我不是非要怪你。”

    “而是希望你知道身為帝王的身不由己，若是你的一定要一意孤行，那么只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盯上嫣兒。”

    承稷眼中升起擔憂，我繼續說到。

    “如今王家雖是武將之首，但終究不是權勢滔天的那種。如果嫣兒因為你站在風口浪尖，你知道她一個女子需要承擔多大的壓力嗎？”

    承稷嚅囁著：“兒臣竟從未考慮過這個層面···”

    “宮里宮外虎視眈眈的人多了去了，嫣兒若是成為他人拿捏你的把柄，那么才是真的辜負了她對你的一腔深情。”我鄭重的說著。

    承稷眼眶微紅，認真的點著頭。

    “但阿梅塔公主也是一個受害者，她若是能選擇也不會想要成為和親的公主。歷史上的那些和親公主有幾個好下場的？”

    我想起了阿爹曾告訴過我，嫁給戾帝的那個公主是什么下場。“阿梅塔的姑姑，就是和親戾帝的那個女子被戾帝活活打死，連同肚子里的成了型的孩子一起。”

    承稷慌忙說：“姨母，我不會的，我不會這樣對待一個女子。”

    我摸了摸他的臉，“我知道你不會，所以希望你也能對阿梅塔公主多一些憐憫跟理解，好好的對待同是身不由己的她。”

    承稷皺起眉頭，抿著嘴唇。我知道他的心中在動搖，一直看著長大的善良孩子怎么又會不明白我說的，其實不是哄他而已。

    “母后已經讓禮部擬旨，嫣兒是皇后，阿梅塔公主是妃。你愿意嗎？”我小心翼翼的問道。

    少年的臉上表情不停的變化著，最后下定了決心般的點頭。“兒臣愿意。”

    這個時候鈴蘭走了過來，告訴我嫣兒來了。我揮手示意放她進來，嫣兒提著裙角跑到我的面前。

    “娘娘···”嫣兒躊躇著說，我看著她焦急的樣子，過來人也是心下明白的。

    我微笑示意，讓開了路，“去吧，好好的。”

    我和鈴蘭離開了此處，遠遠望著嫣兒跟承稷緊緊的抱在一起。鈴蘭忍不住的說真好啊，難得看見相愛的帝后。

    我笑笑不可置否，稚紅看到我們回來了，隨即卻告訴我挽舟姑姑來報，太皇太后病重了，希望能見我一面。

    我有些詫異，太皇太后這幾年雖然接納了我，我對承稷的好她也看在眼里，但始終對我不冷不淡的。

    她也不要我的服侍，一直服侍她的是周伯珩原來的一個小妃子。怎么病重了，突然就想見我了。

    沒想那么多，我就往太后的宮中走去。剛剛到院子，就聽到里面小聲的啜泣聲。

    我心驚肉跳的走進去，還好只是那個小妃子太傷心了所以才哭的。

    只是太皇太后看起來也沒好到哪里去，氣若游絲的讓我過去。我猶豫了一會，還是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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