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真的是犧牲他自己，陸天宇是無話可說的，如果是別人呢？如果他們并沒有做好犧牲性命的準備，又該是怎么樣？

        他們會不會覺得，自己的死太過草率，太……不值得了？

        還有那些被無辜殺掉的人，當初想想，就只覺得人命是個數(shù)字而已。真的動起手來了，似乎一切都不一樣了。

        陸天宇當然不是那種沒殺過人的白紙一張，但之前他殺的那些人，并不像現(xiàn)在天青山的這些人如此的無辜。

        他……他……

        陸天宇忽然覺得很是頭暈，一低頭，就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等陸天宇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正躺在一張很普通的床上。他費力的支撐起身體來，在周圍的環(huán)境中打量了一下，看周圍的擺設(shè)和一些熟悉的衣裳，他大概的猜出了這里應(yīng)該是閆文的房間。

        “你終于醒過來了。”沒過多久，閆文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走了進來，“把這個喝了，再休息一點時間，你就沒有事了。”

        “我這是怎么了？”陸天宇努力的用著輕松玩笑的語氣說話，“我就記得倒下之前，還跟你說了一些無聊的廢話。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還能記得你倒下之前的事情，就證明你真的是沒有大礙了。”閆文也不多說什么，直接把碗推到了陸天宇的面前，“先把這個給喝掉，我再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黑乎乎的東西，光是看著就覺得讓人難過。”陸天宇裝了一下矯情，很快就把還熱騰騰的湯藥給喝掉了，喝完之后，他舔了舔嘴角，有些欣喜的說，“這藥怎么是甜的？！完全不像是看到的那么難喝苦澀的樣子，你們得利客棧的藥都是這個樣子的嗎？”

        “你喝著這個，是甜的嗎？”閆文用手指沾了一點碗底剩下的藥汁，臉色驟然青了兩個度，隨后又恢復(fù)了正常，“這就是你被天青山的人臨死前下的毒造成的結(jié)果了。從意識到味覺都產(chǎn)生了混亂，連這等難喝的苦澀的藥物，居然都覺得香甜。現(xiàn)在想想，幸好你剛才昏的及時，不然后面還不知道會因為這種錯亂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亂子呢。”

        “你是說，這玩意本來不是甜的？而是苦澀的？”陸天宇下意識的又舔了舔嘴角，那點甜絲絲的味道還在嘴里回味著，“我是被天青山的人下毒，才弄成這個樣子的？”

        “是的。”閆文解釋道，“在調(diào)查天青山信息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們有些毒物輕輕接觸了，便能讓人意識感覺都發(fā)生了錯亂。但我們第一次殺到天青山的時候，他們并沒有動用這種東西來對付我們。我也就沒把這個當回事。這次他們又來了，還在臨死之前把毒用在了你的身上，真的是在拼死一戰(zhàn)了。”

        “中了這個毒，具體就是變成我現(xiàn)在這樣，口味混亂顛倒，苦的是甜的嗎？”

        “不僅如此，還會讓你意識錯亂，從前覺得是對的事情，日后就會全都變成錯誤的。然后慢慢的變成一個純純的瘋子。”

        “那我……胡怒米之前會覺得我對不起天青山的人……這種感覺也是錯誤的嗎？”

        “這倒應(yīng)該不是的。”閆文搖頭道，“如果真的毒發(fā)嚴重到了那種地步的話，你根本就等不到現(xiàn)在，醒來也就是個瘋子了。那就是你自己的感覺和感情，這點我還是可以肯定的。”

        “為什么這么肯定，你不也是發(fā)現(xiàn)這種毒藥不久嗎？還有，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我中了這個毒的？”

        “因為我已經(jīng)有兄弟，死在這個毒上面了，有了那么多活例子在眼前，我自然也就知道你的毒性到了什么樣的地步，要怎么才能把你救回來了。所幸，你的運氣真的很好，過了還這么長時間，都還沒有中毒很深，發(fā)作到了極點。我原本還在發(fā)愁你如果醒過來就是一個瘋子的模樣該怎么辦，有解藥你也喝不下去的。現(xiàn)在好了，不用發(fā)愁了。你的命，真的留下來了。”

        “哈哈哈，沒想到，真是沒想到。”陸天宇對著那個空碗笑了起來。

        “你有什么沒想到的？是天青山的人在臨死前給你留的毒嗎？”閆文不太明白陸天宇為什么在這個時候會笑。

        “不是這個。”陸天宇搖搖頭道，“我是沒想到，你居然沒有趁著我昏迷不醒，一刀就能了結(jié)的時候，對我下手。還花費了額外的力氣，把我給救了回來。我應(yīng)該謝謝你的不殺之恩。”

        “你為什么會認為我會對你落井下石呢？”雖然語氣還是沒有任何不一樣的地方，但閆文心里還是覺得有些好笑。

        “因為這種事情，你們不是做的很熟練嗎？”陸天宇笑的更是膽大了起來，“黑吃黑不是你們一貫做事的手段嗎？這次定靈珠還在你的手上，玄武門的人也完全不知道我跟得利客棧有過交易的事情。只要把我殺人滅口了，寶物就是你一個人的了。我剛才也是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沒有趁著這個機會做點什么，跟你們得利客棧的人設(shè)似乎完全不一樣啊。”

        “按照你的這種想法的話，的確如此。”閆文同意的點點頭，而后又搖搖頭道，“但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留著一個活著的玄武門的門主，對我們得利客棧來說，是一件更有用處的事情。”

        “這話怎么說？”聽閆文說到了這里，陸天宇忽然間來了興致，“能從你的嘴里聽到這種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啊！”

        “沒什么容易不容易的話，我也只是按照情況來分析判斷的。你活著，對我們有好處，我就讓你活下來了。得利客棧這次死了這么多的人，力量嚴重的虧損了。如果再不結(jié)交一些真正能依靠的盟友，就算這次沒有死在天青山眾人的手上，隨便來個仇人上門，我們這些剩下的人也都會被一窩端了。所以我思考了一下，殺了你奪走定靈珠，眼前看著不錯，但對未來來說，這不是一個好買賣。你的玄武門前途無量，名聲也是很好很好。如果我們能夠合作起來，對你對我，都是有好處的。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跟我合作。”

        “愿意，怎么能不愿意呢？”

        也就是這個時候開始，陸天宇才真正的跟閆文開始了屬于他們之間的合作。

        把這么久遠的事情都回想了起來，陸天宇對現(xiàn)在的情況，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而變成了石頭的小九的身形，也都漸漸消失，變成了遠遠近近一些星星點點的東西。

        看著倒是不難看。

        “當年我為了能夠快速的讓玄武門穩(wěn)固起來，犧牲了像你們這樣不少無辜的人，現(xiàn)在你們抓到了我，準備報復(fù)起來也是正常的。”陸天宇看著周圍星星點點的微光，距離他的距離越來越近，也不想多做什么了。就等著對面的這些殘魂沖上來。

        當然陸天宇也沒有要主動找死的想法，要是能斗的過這些家伙，他也沒有必要損失掉自己得來不易的一條性命。但對被他殺了的人，該道歉的，還是要道歉的。

        “把我們的命還來！”星星點點的微光終于慢慢的團在了一起，那點光并不閃耀，只能說比周圍的黑暗要稍微亮一點。

        隱隱約約的，陸天宇能看到一個勉強能被稱為是人形的輪廓在黑暗中緩慢的行走。看到對面弄了這么大陣仗，就只做到這樣？

        簡單的估算了一下可能發(fā)生的幾種情況，陸天宇現(xiàn)在的狀況距離絕境還有些距離。因為曾經(jīng)的一些愧疚，就如此輕易的放棄了自己的第二次的生命，這種行為不該是他陸天宇能做的出來的。

        就算他的確應(yīng)該為這些人道歉補償，他能拿出來的東西，也必定不是自己的性命！

        心里再次堅定了下來之后，陸天宇立刻不再迷茫，而是沉著應(yīng)對著面前一堆空有人形，又說不上到底是些什么東西的玩意。

        它不斷的在發(fā)出一些混亂的低吼的聲音，卻是從渾身各處發(fā)出來的，不僅僅是那個像是頭部喉嚨的地方。

        看著這個人形模樣的東西，陸天宇緩緩的吸了一口氣，甚至都不用親眼看著，摸著在黑霧籠罩的空中繪制了一個法陣。陸天宇講身體里的靈力凝聚成型，在身邊以一個驅(qū)鬼魅的法陣來保護自己不受到侵擾傷害。

        那個緩慢接近陸天宇的魂魄，在碰到法陣的一瞬間，立刻后退了起來，它身上發(fā)出的低吼也變得更加凄厲了起來。

        “果然如此。”看到那人形是這種反應(yīng)，陸天宇就什么都明白了。

        眼前的這個玩意，多半就是當初天青山之人怨念不走的殘魂。他們的魂魄并不完全，只是一些殘魂。這些殘魂被什么力量給凝聚在了一起，才有了現(xiàn)在這個勉強算是完整的輪廓狀態(tài)。

        再大膽的想一想，這股能夠?qū)�無主殘魂凝聚起來的力量，很有可能跟那塊怪異的牌子有關(guān)系。

        它能夠幻化成了人形，迷惑住陸天宇的神思和眼睛，集中了這些殘魂的力量跟自己混合在了一起，成了像樣的形狀，雖然說不清楚道理在什么地方，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能發(fā)生的。

        既然當初是他殺人越貨，造成了現(xiàn)在的血債，他又沒道理的活了我過來，自然是要為當年犯下的事情，做了了解，徹底的收尾。

        “你們是天青山的那些人吧？”陸天宇的聲音不大不小，不囂張，也不畏懼，“你們找的人沒錯，我就是當年害了你們?nèi)�族之人的陸天宇。現(xiàn)在你們回過頭來想要報仇讓我付出代價，很正常。只是就算我虧欠了你們，我也不會坐以待斃就此等著你們來殺了我。所以的……”

        忽然間，陸天宇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樣一番沒什么用的廢話，好像是在為自己將這些殘魂徹底打的魂飛魄的找個合適的借口。

        當年人家活著的時候，他殺人越貨。現(xiàn)在人家已經(jīng)都死了多年了，只剩下了一些殘魂，陸天宇還是要把他們給打的魂飛魄散。真是大惡人本人了，不給自己找點“正當”的理由，陸天宇可能都不知道怎么驅(qū)動自己的身體來還手。

        “嗚！！”也不知道眼前的人形東西是不是能聽的懂陸天宇的話，它在陸天宇說了這些本該嫉妒激怒它的話之后，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只是一直在防備著陸天宇畫出的那個法陣，似乎在想辦法要突破掉這個法陣。

        一個受害者，居然對加害者如此挑釁的話都沒多大反應(yīng)。不是它們完全喪失了理智，就說明，真正操控著這些殘魂的東西，不是殘魂們的意識。

        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后，陸天宇便連之前那點留手都沒有了。如果對面的人是天青山的人，陸天宇還會的猶豫許久，不能真的讓它們魂飛魄散。但如果不是的話，他做事就可以更決斷一些了。

        這些黑霧和未知的環(huán)境，看著嚇人，但在對那塊牌子的力量很有一些了解之后的陸天宇，幾乎有八成的把握，周圍的一切，

        多半都是從他自己的心魔而生出來的障眼法。只要陸天宇能堅定住內(nèi)心不被影響到，這些幻化的東西就對陸天宇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這些，還是當初閆文告訴他的。

        “你真的確定，我在被毒倒的時候，我的那些想法，不是因為天青山之人給我下的毒藥嗎？”兜兜轉(zhuǎn)戰(zhàn)的，陸天宇還是放不下這個他認為是最為關(guān)鍵性的問題。

        陸天宇從來不認為他是個會隨便心軟的人，但在看到天青山的人徹底被自己，被得利客棧殺的干干凈凈之后，陸天宇竟然有了后悔混合著害怕的心情。

        這也是陸天宇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他可能是做了一件……連他都無法形容的事情。對玄武門來說，陸天宇這么做絕對是正確的。但這正確，又是用了那么多人命換來的。陸天宇好像忽然間走進了一個沒有去路也無法回頭的死胡同，被困在了原地，四處撞墻。

        如果他剛才的那些混亂的心情是受到了毒藥的影響，哪怕就一點點的影響呢？陸天宇都能坦然接受他就是個惡人，是個最混蛋最毒辣的壞人。因為被毒藥混亂了思緒的緣故，才會產(chǎn)生了對天青山的憐憫。

        但這些要不是那些毒藥產(chǎn)生的影響，是他心中最直接的反應(yīng)，是不是說明，他還算是一個能夠明辨是非，有些良心的，好人？

        切，誰家好人是會主動找人去搶別人東西的呢？陸天宇搖搖頭，不敢往自己的臉上去貼金，他現(xiàn)在無比的希望閆文能夠幫他確定，他就是個絕對的壞人，受到了毒藥紊亂心智的影響，才會有了對天青山愧疚。

        可惜，閆文并未感覺到陸天宇的迷茫，再次肯定的回答，“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還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有人希望自己可以中毒深沉，救不回來的那種。我也說過了，你真的沒有被那些毒影響的很深。跟我得利客棧真正中毒到無法挽救的人，完全不一樣。所以，你就不要再想那些無聊的事情，在這里養(yǎng)養(yǎng)身體，等著完全恢復(fù)吧。”

        “……是，這樣嗎？”再次被閆文斥責(zé)胡思亂想之后，陸天宇終于低下了頭，語氣很平的說，“我還以為我是個絕對的混賬，所以才因為毒藥的影響，產(chǎn)生了一些愧疚后悔的心情。結(jié)果卻不是，但你要說這樣的我是什么好東西，也是不可能的吧？”

        “嗯，的確不是個好東西。剛才沒你那么砍瓜如切菜的殺人，我們也沒這么快的就能把天青山眾人給處理掉。”也不知道閆文是在嘲笑還是真的就事論事的說話，“你挖坑埋尸體的速度，也比我想象中的快多了。按照你現(xiàn)在這愧疚的心思，是不是因為不想對著那些無辜人的尸體太久，害怕會做噩夢，所以才會把埋人坑挖的那么快啊？”

        “也許，我的潛意識，真的是這么想的呢？”

        “真是這么想的，那也正常，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樣，對殺人和被殺，沒太大的感覺。”閆文像是在說著跟自己毫無關(guān)系的事情，“你是第一次來找我這樣的人合作，你這種有了后悔愧疚心思的人，我見的多了。第一次呢，是會有些不適應(yīng)的。等到了后面，這樣的事情做的多，好處拿的越來越多，你就不會再有現(xiàn)在的這種心情了。而是變得越來越貪婪，越來越兇狠。直到連我這個最初的合作者，一起吃掉為止。”

        “哈哈。”陸天宇干巴巴的笑了兩聲，“這該不會就是得利客棧成了黑吃黑的終極原因吧？他們殺人拿好處越來越嘗到了甜頭，就打算對身邊的人下手了。”

        “為什么不呢？”閆文很自然的接受了這一切，“我們得利客棧又跟那些被我們鎖定為目標的人有什么區(qū)別嗎？跟我們合作過的人，也都知道我們得到了什么東西，他們貪到想把那些本該屬于我們的酬勞一起拿走，想把我們殺了也很正常。尤其是得利客棧，是個黑店，干掉了得利客棧，在外面還能得到一個好名聲不是嗎。硬要是說有區(qū)別的話，大概就是我們的眼光更毒辣周密一些，所以才能活到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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