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一時(shí)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么？”

        江離也反應(yīng)過來這話說的有些離譜了，但都說出口了，只能努力往回圓：“……我先夫是沈家人，名為沈霽云。”

        管家：“這個(gè)我知道�！�

        江離抬手一指：“他也叫沈霽云�！�

        管家：“所以？”

        江離神情自若：“所以他就是我那死而復(fù)生的亡夫。”

        管家：“……”

        邏輯上好像沒什么問題。

        但是，是不是哪里不太對(duì)？

        管家還沒來得及去細(xì)想，就聽見棺材里傳來一道沉悶的聲響。他臉色一變，顧不上這么多，直接開始趕人：“你們快點(diǎn)走！”

        江離見狀，趕緊趁機(jī)脫身。

        等走出正院，就見到一群人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一部分是沈家的弟子，一部分則是道士和尚。

        他們把正院團(tuán)團(tuán)圍住，道士擺壇做法，和尚念念有詞，兩派人同處一個(gè)場景下，不免讓人感覺到荒謬。

        江離想笑，但又覺得不太適合他現(xiàn)在的身份，于是抿住了唇角，強(qiáng)忍住了笑意。他想要轉(zhuǎn)移注意力，側(cè)過頭，對(duì)上了一雙漆黑沉靜的眼睛。

        沈霽云：“亡夫？”

        江離：“……”

        江離：“……呃。”

        以江離的性子，說謊本是一件信手捏來的事情，但現(xiàn)在看著沈霽云這般風(fēng)光霽月的模樣，竟意外地生出了難為情來。

        他的眼神飄忽了一下：“權(quán)宜之計(jì)�！�

        沈霽云的眉頭微擰，有些不能理解。

        這件事根本沒有迂回權(quán)宜的必要，直接來到沈家管事人的面前，說明來龍去脈就是了。

        若是沈家人不信，自顧自行事也無妨。

        畢竟在這世間，還沒有人能夠阻止他的腳步。

        江離捏了捏耳垂，轉(zhuǎn)移了話題：“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沈霽云沉吟片刻：“待晚上再說。”

        ……

        轉(zhuǎn)眼間，夜幕降臨。

        白天沈家就沒什么人，到了晚上，更是死寂。

        陰風(fēng)一吹。

        檐下紙燈籠晃動(dòng)，落下的陰影扭曲，陰森可怖。

        江離順著墻角走進(jìn)入，發(fā)現(xiàn)正廳里還有人。

        那人套著一身麻衣，跪在棺材前，瑟瑟發(fā)抖，不聽地念叨著：“冤有頭債有主，老太爺，我不是沈家人，您千萬別找我……”

        江離聽了一耳朵。

        估計(jì)是鬧出了這樣的事情，沈家人不敢來守夜，這才讓小廝過來。

        有人在，就不太好行事了。

        江離念頭一轉(zhuǎn)，撿起地上的石子，屈指一彈，石子撞向了棺材，發(fā)出了“咚”得一聲。

        聽起來，就像是棺材里的人詐尸了。

        小廝一個(gè)哆嗦，被嚇得頭頂冒冷汗，哆哆嗦嗦地往火盆里燒紙。一邊燒，一邊念念有詞：“老太爺，您就安心去吧，金銀財(cái)寶豪宅侍女都給您準(zhǔn)備好了，我再給您燒個(gè)十八房妻妾……”

        可這些話不僅沒有起到作用，棺材里面的敲擊聲越來越猛烈，像是里面的人要破棺而出。

        小廝終于忍不住了，一腳踢翻了火盆，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江離從暗中走了出來，面對(duì)沈霽云不贊同的目光，他收起了笑意，表示清白：“我只扔了一枚石子�！�

        身后。

        棺材里的撞擊越發(fā)地激烈，最終連棺材蓋都被掀翻，“咣當(dāng)”一聲摔落在地上。

        江離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說：“這次真的不是我干的！”

        話音剛落，就感覺到一陣勁風(fēng)從眼前吹過。

        不過一眨眼間，沈霽云已經(jīng)站在了棺材前。

        江離跟了上去。

        只見棺材里躺著一個(gè)身穿壽衣的老人，這明明是個(gè)死人，可現(xiàn)在身上肌肉游走跳動(dòng)，就像是要活過來了一般。

        過了大概半盞茶的時(shí)間，老太爺?shù)暮韲道锇l(fā)出“嚯嚯”的身影，雙手平齊，直直坐了起來。

        他僵硬地扭過頭，在尋找著什么，最終目光落在了沈霽云的身上。

        老太爺目眥盡裂，如同野獸一般裂開了嘴巴，動(dòng)作敏捷的撲了過去。

        江離側(cè)過了臉，有些不忍心去看接下來的場面。

        果然，在片刻之后，身側(cè)傳來了一聲凄厲地慘叫。

        接著“砰”得一聲，老太爺如同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一樣，撞到了墻壁上。

        咔嚓——

        老太爺頭一歪，脖子軟塌塌地倒向了一側(cè)。

        不過他身殘志堅(jiān)，依舊掙扎著爬了起來，掉頭就跑。

        夜幕下。

        一縷寒芒閃過，貫穿了老太爺?shù)男乜凇?

        老太爺牙齒咯咯作響，嘔出了一塊猩紅的肉塊。

        肉塊落在地上，還在不停地蠕動(dòng)，而老太爺則徹底失去了生機(jī)，身上散發(fā)出了一股濃烈的腐臭，像是已經(jīng)死去了很久很久。

        江離低頭一看。

        這肉塊有些許眼熟，與老道府邸里的肉靈芝同出一源。

        想來是老太爺服用了肉靈芝所煉制的丹藥續(xù)命，在老道死后，丹藥供應(yīng)不上，自然就命盡而亡。

        人死了，肉靈芝卻沒死。

        在肉靈芝的驅(qū)使下，老太爺每夜都“死而復(fù)生”，出來尋覓沈家人當(dāng)作食物，以供養(yǎng)體內(nèi)的肉靈芝。

        沈霽云眸中閃過一道冷意，揮手而下，肉靈芝發(fā)出了“吱”得一聲，徹底化作了虛無。

        這邊老太爺剛安靜下來，遠(yuǎn)處又想起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一行人手持火把，匆匆趕到，領(lǐng)頭的正是管家，旁邊跟著的就是之前燒紙的小廝。

        管家看見正院一片狼藉，先是露出了怒容，然后看見躺在地上的老太爺尸體，又是一驚。

        身后有人吵吵嚷嚷。

        “這是怎么回事？”

        “老太爺怎么跑出來了？”

        “先是老太爺去世了，然后大公子又死了，接連有族人暴斃，死了這么多人，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該招惹的東西……”

        管家在沈家積威甚重，呵斥了一聲：“住嘴！”

        其他人停止了交流，但目光交匯，還在傳達(dá)著消息。

        管家來到了老太爺?shù)氖�體面前，一抬頭，對(duì)上了兩道身影，錯(cuò)愕：“你們?cè)趺催�在這里？”

        江離早就想好了說辭，正要開口，沒想到沈霽云比他更快一步，道：“你們擇日將人下葬，日后不會(huì)再出現(xiàn)暴斃而亡的事端了�！�

        管家臉上神情變化：“你……”

        沈霽云心知他可能不信，正欲開口。

        沒想到管家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竟然逐漸理解了一切：“我知道了……”他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是他死而復(fù)生的亡夫，我們老太爺也死而復(fù)生過一兩回，那么……你自然能夠解決老太爺?shù)碾[患�！�

        沈霽云：“……”

        管家立刻就信了這番說辭。

        畢竟是死而復(fù)生的人，學(xué)會(huì)點(diǎn)陰間的手段也正常。

        再說了，沈家因?yàn)槔咸珷數(shù)氖虑榛袒滩话�，人心浮�?dòng)，事情能解決就好了，誰還會(huì)在意是怎么解決的嗎？

        管家指使人將老太爺?shù)氖�體搬回到棺材里，又連忙請(qǐng)來了沈家現(xiàn)在的主事人。

        主事人是一個(gè)過于精明的小胡子男人，大概是聽信了管家的那一番說辭，對(duì)沈霽云格外地恭敬。

        他拿出了一盒子金銀財(cái)寶酬謝，又旁敲側(cè)擊：“萬一日后再有此事，該怎么辦？”

        金銀流光閃爍，迷人眼。

        沈霽云看都未曾看一眼，淡淡道：“散盡家財(cái)，勤做善事，可保家宅安定�！�

        江離的指腹摩挲了一下臉腮，無聲地勾了勾唇角。

        這話是好話，只是……別人不一定能聽得進(jìn)去。

        一切禍根都來源于一個(gè)“貪”字。

        貪生怕死，貪婪求財(cái)。

        若是不貪，自然可以安然無恙，可要是繼續(xù)沉溺其中，怕是誰來也救不了這一家子的姓名。

        聽到這話，主事人的臉色變了又變，不知道有沒有將這話給聽進(jìn)去，面上還是客客氣氣地把兩個(gè)人送到了沈家門口。

        在走之前，江離掃了一眼那裝滿金銀財(cái)寶的箱子。

        主事人十分上道，把箱子雙手奉上。

        江離也沒多拿，只取走了里面的一顆珍珠。

        珍珠圓潤剔透，來自于深海之中，價(jià)值不菲。

        他雙指捻起，舉到了眼前。

        一束光線穿過珍珠，落在眼瞳之中，散發(fā)出七彩氤氳的光澤。

        這時(shí)，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道平淡無波的聲音：“日后，莫要再扯謊騙人了。”

        江離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珍珠，不明所以。

        沈霽云嚴(yán)格刻板：“奸詐狡猾之行，非正人君子所為�！�

        江離用力攥緊手指，珍珠生硬膈人，生出一點(diǎn)點(diǎn)的疼來。他側(cè)過臉，風(fēng)吹得眼尾發(fā)癢，止不住冒出晶瑩的淚光，語氣微弱而平淡：“我知道……您看不起我……”

        沈霽云不禁反思，是不是自己說的話太生硬了，沉默了片刻后，解釋：“……并非如此。”

        江離不聽，自顧自地說：“可是我一不出身名門正派，二又修為低微資質(zhì)一般，若不如此……”他哽咽了一下，“我又怎么能活到現(xiàn)在�！�

        他眼睫上垂掛著的淚珠似落非落，沈霽云像是被迷惑了一般，下意識(shí)地向前走去，想要幫忙拭去。

        江離猛然后退數(shù)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昂首挺胸，想要用這般尖銳的姿態(tài)來保護(hù)自己。

        他說：“既然您這般看不起我，那就此分道揚(yáng)鑣好了。”

        說完這話，他轉(zhuǎn)身倉惶就跑。

        沈霽云來不及深思，就伸手將人攔下。

        江離不想讓別人瞧見自己怯懦流淚的模樣，一個(gè)勁地躲。

        沈霽云怕誤傷到人，直接按住了單薄的肩膀，將人牢牢地鎖在了臂彎中。

        江離被冷冽的氣息包裹著，雙腿一軟，直接靠在了沈霽云的懷中，就算是這樣，還要倔著脖子說：“我就是小人，我不是君子……”

        沈霽云感受到肩膀處傳來一陣濕潤，他從未與人這般親近，動(dòng)作一僵：“我沒有看不起你�！�

        江離抿住了唇角，不語。

        沈霽云：“我知你經(jīng)歷頗多不易，只是這般招搖撞騙終究不是正道�！彼�頓了一頓，“日后……有我。”

        所有的承諾都被簡單略過，只余下一句：“有我在，你便不用如此了�！�

        江離沉默半晌，低低地說了一句：“……好�！�

        沈霽云松開了手，沒有說再多：“走吧�！�

        江離低垂著眼皮，手掌被珍珠印下了一道紅痕，在白皙的掌心格外地清晰。他凝視片刻，隨意抬手一拋。

        珍珠落在水面，打出了數(shù)個(gè)浮漂，蕩漾出一圈圈的漣漪。最終沉沒在湖心，不見了蹤跡。

        他的臉上分明還帶著淚痕，唇角卻浮現(xiàn)了一抹輕佻狡黠的笑意。

        ……

        天光破曉。

        飛舟底端刻著的陣法流光閃爍，托著龐然大物騰空而起，攪動(dòng)風(fēng)云，直向九霄。

        解決了沈家的事端后，江離就與沈霽云登上了前往柳州的飛舟。

        修真界地域遼闊，分為五洲八宗三樓十九城。

        柳城就是十九座主城之一，位于北境。

        距離這里遙遙千里，乘坐飛舟也需耗費(fèi)許多時(shí)日。

        江離站在飛舟甲板上，靠著欄桿，望著風(fēng)景。

        下方云卷云舒，落下霞光萬條，五光十色，好不漂亮。

        只是再美的景色，一路看來也看厭倦了。

        江離收回了目光。

        一轉(zhuǎn)身，沈霽云不知何時(shí)來到了身側(cè)，巍然不動(dòng)：“要到柳城了�！�

        江離：“什么時(shí)候……”

        話還沒說完，就聽飛舟重重震顫了一下，“咯噔”一聲，猛地向下墜落。

        江離一個(gè)踉蹌，差點(diǎn)摔倒在地。

        還好沈霽云出手幫忙穩(wěn)住身形，方才站穩(wěn)。

        江離順桿就爬，直接摟住了沈霽云的手臂。

        沈霽云看了過去，只見少年低垂著下頜，露出了一抹光滑后頸，那一處白得發(fā)光，欺霜?jiǎng)傺��?

        他的目光一停，很快就挪了開來。

        過了一會(huì)兒，飛舟在半空中停穩(wěn)，但距離地面還有一段距離。

        江離向下張望：“我們?cè)趺聪氯��！?

        旁邊有人聽見了他的問題，哈哈大笑：“當(dāng)然是跳下去�！闭f著，他一馬當(dāng)先，從飛舟上一躍而下，很快就消失在了云間。

        江離抿了抿唇角，聲音顫抖：“我……我怕高。”

        若是太忘宗的弟子這般行事說話，沈霽云早就一劍掀翻扔下去了，可面對(duì)少年這模樣，他心中生出了無奈，道：“閉上眼睛。”

        江離眨了眨眼睛，溫順信賴地閉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其他觸感更為敏銳。

        他感覺到風(fēng)從耳畔吹過，云霧穿過指尖，一縷飄渺的冷香縈繞。

        不過瞬息，就又有一道冷淡疏離的聲音從身側(cè)傳來：“好了�！�

        江離慢慢地睜眼。

        面前一片翠綠，枝葉挺拔，藏著聲聲鳥鳴蟲啼。

        江離：“還沒到柳城嗎？”

        沈霽云避開了目光交匯。

        本來他應(yīng)該帶著人落在柳城的，可不知怎么的，少年的發(fā)絲隨風(fēng)搖曳，掃過臉頰時(shí)帶來了一陣癢意。

        他心頭紛亂了一瞬，等到回過神來，已經(jīng)是偏離了目的地。

        此中因果，就不必贅述。

        沈霽云只冷聲道：“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還好江離沒有多想，點(diǎn)點(diǎn)頭，直徑走向了林間。

        撥開林影，小路蜿蜒。

        隱約可見一座城池屹立在山淵之間，城墻連綿不絕，氣勢磅礴浩蕩，乃是修真界十九主城之一。

        看山跑死馬。

        柳城看著近在眼前，實(shí)則還隔了一段距離。

        走到半路，前方突然有一道人影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好似身后有什么鬼怪在追著他一般。

        那人一聲狼藉，發(fā)髻蓬松凌亂，眼睛瞪得老大，里面遍布血絲，已是強(qiáng)弩之末，只憑著胸口一股氣在往前跑。

        一見到江離，他扯著嗓子費(fèi)勁地說：“道友……不要去柳城，不要去……”

        這一說話，他口中含著的那股精氣神都散了，軟軟倒在了地上，還在無力地念叨著，“他們……都瘋了……”

        江離追問：“誰？”

        那人的嘴唇一張一合，想要說什么，可剛發(fā)出一個(gè)音節(jié)，就有一股腥臭漆黑的液體從口中涌了出來，然后身體抽搐了一下，徹底沒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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