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薩姆拍了拍亞利犸的肩膀。

        這個人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打瞌睡，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沒什么……”亞利犸起身披好斗篷，嘴角的淡淡笑意隱沒在一個悠然轉身之中，他居然能夢見自己最想遇見的神，瑪利亞還說了那么多令人心動的話。

        “嘖——！”亞利犸越是細想，就越是覺得自己不應該待在這個地方。

        他并沒有使命感這種東西，相反，“給予誰恩賜”這就像是要將本屬于瑪利亞身體里的一部分硬生生剝離出去一樣。瑪利亞不再獨屬于他，她不再看著他，她的視線在信徒之間徘徊，可以停落在任何一人的身上。

        那樣一切就都回到原點了，他可不要這樣。

        他們抄近道來到了天空教堂附近。這里是鬧市區的盡頭，也是一幢足足有四層樓高的尖塔屋頂上。前面有人為搭建的遮陽擋雨用的油布，由兩條孤零零的木棍牽著，雖然可以作為緩沖地帶，但顯然，它們一點兒也不牢靠。

        亞利犸看向教堂大門，然后縱身一躍而下。

        “天吶……你瘋了嗎？！”薩姆跟上前去。和亞利犸不同，他對神力的運用沒有那么熟練，前腳剛踩上去后腳他就退了回來，“你這樣會讓別人看出問題的！”

        正常人哪有從四樓跳下還毫發無傷的！除非他是個刺客，可是……刺客也沒有他這么大搖大擺啊！

        “那又怎樣？”

        亞利犸回身說了一句。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淡漠，讓薩姆分辨不出他的情緒。“既然你下不來，那就在上面待著吧。接下來在天空教堂中所發生的事情，不會是你想要看到的。”

        “喂，這是什么意思？等等……！”

        沒等薩姆反應過來，亞利犸就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太輕了。”他推開門。

        天空教堂的正大門由黑鐵鑄造，為了與穹頂契合還嵌入進了幾塊碩大的玻璃，從外面看，至少需要兩個人合力才能推開。

        但現在，它已經失去了那份天然厚重，像位斷了臂的巨人，獨臂殘軀，搖搖欲墜。

        在推開門的那一剎那，濃煙與灰塵向外漫延。天空教堂最大的那塊彩色花窗被什么東西砸出了一個大窟窿，花窗之下，石塊堆砌得像山堆一樣高，再往下，有幾洼未干的血水，還有修女在旁邊凄慘地哭嚎。

        能使用這種巨型石塊的，就只有投石車了，亞利犸掃了掃，他隨意目測，大概知道了這里是怎么回事：赫德蘭卡帝國主動挑起戰火，卻遭臨帝國強烈反撲。他們深知自己的實力不比赫德蘭卡，就只能使用這種卑劣的小伎倆了。

        不得不說，澆滅信念，有時候也能達到出奇制勝的效果。

        “救救我……”

        細若蚊蠅的聲音傳進亞利犸的耳中，他轉頭，看見了一個受傷的神父。整個下半身被壓在巨石底下，原本整潔的黑色教服被鮮血染得濃重，似乎是快要死了。亞利犸剛一走近，他就用盡全部力氣抓住了他的衣角。

        亞利犸笑了笑，沒有撇開他的手：“這里能幫你的人很多啊，為什么必須是我？”

        “我看到了……”他喘了口氣，“我看到了你從四樓高的地方跳下來……而且……你推開教堂大門的時候……用的是單手。”

        “大主教和主教都已經跑了，修女們又沒什么力氣，只有你才能幫我，咳咳——”神父咳出了幾滴血，他有些著急了，“我付給你錢！”

        “你想要多少，我就可以給你多少！！！”

        錢……？他聽到了什么？亞利犸對這個字厭惡至極。

        光明神的神力要靠信徒的信仰與虔誠的心念來維系，他們越是深信不疑，瑪利亞的神力才會越強。她最常做的便是給予信徒們從絕望中奮起的力量，有時候甚至還會干預命運女神的筆墨，讓信徒與他身邊的人突然變得幸運起來。

        任何人都是美好的，任何人都是幸運的，任何人都可以擁有幸福……可瑪利亞迄今為止所做的所有努力，居然可以因為一個人而毀于一旦。

        ——何其愚蠢，何其迷人。

        如果瑪利亞不是這樣的神，她就不會在那個晚上抓住他的手，不會領著他去到神界，他所擁有的一切，包括存在本身，都是她賦予的。如果瑪利亞不是這樣的神，那么，亞利犸就會不復存在。

        原本，他懶得搭理這種人。

        但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亞利犸既不是神子也不是信徒，他代替瑪利亞坐在光明神座上，自然會幫她鏟除光明的敵人。“錢啊……”他摸了摸下巴，“你能夠給我多少呢？”

        神父坦言：“錢幣、黃金、珠寶、畫像、瓶器……還有教堂收養的牛羊、孤兒、修女！無論是你想的到的，還是你想不到的……我都能給你！”

        “哦？那你要好好說清楚。”亞利犸將手撐在巨石上，神父感受到壓在他身上的石塊動彈了一下，“錢幣有多少？黃金有多少？珠寶有多少？畫像有多少？”

        “至于后面的……”

        “后面剩下的那些就不用說了。等到那個時候，你的血應該就已經流干了。”

        說完這些的亞利犸并沒有離開，他站在原地默默看著，看那神父惡狠狠地翻了一個白眼之后，再也沒能抬起那顆高傲的頭顱。

        第二個向亞利犸出聲求助的人是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

        “求你……救救他……”

        與神父不同，這個女人頭披白紗，穿著白色襯衣，衣領卻高系到脖頸，胸前掛著一條銀項鏈才不顯得身板太過單薄。她應該是一位修女，但是……修女怎么會有孩子？

        她們是圣潔的象征，只有“處子之身”才能成為教堂的修女，亞利犸瞇了瞇眼。修女沒有注意到亞利犸臉上變幻的表情，她將自己身旁的孩子推到了他的面前：“請……帶他到最近的修道院去吧……”

        “那里的院長……是我的哥哥。”

        “……”

        “可以。”亞利犸將修女帶的銀項鏈拽了下來，翻到背面，項鏈的銀白之色早已蕩然無存，“但我要問一個問題，這個孩子是你親生的嗎？”

        修女點了點頭：“是……是的。”

        她沒有必要撒謊。

        “那你知道修女是不該有小孩的嗎？”

        修女錯愕地抬起眸：“知道……”這時候，她感受到了一絲殺意，被有意強壓著，但還是十分強烈，令人為之顫抖，心尖發顫。

        “在成為修女之時，你就曾發誓要將一切奉獻給那位至高無上的神，現在你當著他的面背叛了他，你覺得他會怎么做？”

        “神……？你居然是神……？！”

        修女捂著臉痛哭，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滿溢而出：“……從我偷腥生下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神罰遲早要來……是我背棄了與神的誓言，我不配穿上這身修道服，我不配為光明神的修女，懲罰我吧……懲罰我吧！！！”

        “你只要自愿脫去那身衣服就不再是修女了，于瑪利亞而言，不過是少了一個不忠的信徒，可是你的孩子……”

        “他的存在就是一個無法抹消去的‘證明’。”

        “等他長大以后，恐怕會覺得神就是一個招搖撞騙的幌子吧？”

        “你覺得我會讓這種孩子活著長大么？”亞利犸微笑說道。他隨意撿起了一把劍，鎖定了將要懲罰的目標。

        “不！”修女擋在了亞利犸身前。

        “神啊！他只是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她啜泣道，“我所熟知的神是仁慈的，為什么……為什么……你們會這么‘殘忍’？”

        殘忍？

        真是可笑啊。

        亞利犸抬起劍，每一秒都像是慢/性/凌/遲：“我還想問你為什么——為什么你得到了安穩而平靜的生活卻不懂得珍惜？直到大難臨頭，才會明白自己之前犯下了何種罪過。究竟是誰的過錯？究竟是誰在殘忍？”

        無力的辯解，不過是軟弱的行為。

        “太遲了。”

        ……

        “住手，亞利犸——！”

        “想一想你來到這里的初衷——！”

        “他們罪不至死——！”

        這時，亞利犸的腦海里突然響起了瑪利亞的聲音。此刻的她比任何時候的她都要憤怒，怒火中燒，都快要把他的腦子給燒壞了。

        但他手中的動作太快了，快到來不及反應，一股熱血就爭先恐后地涌流了出來。修女和她的孩子都死了，死在了光明神的手中。

        “不……你都干了什么？”

        瑪利亞在另一團火中看見了這幅光景。她被亞利犸背刺的地方撕裂一般疼痛，可她卻只能看著。那一剎那，悲傷的苦澀變成了熊熊烈火，灼燒著，無論她怎么垂淚，都無法輕易澆熄。

        再沒有人能讓她如此動搖了。

        瑪利亞原本準備將光明神座讓渡給亞利犸，但現在，她必須要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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