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您的食物已經來了。”

        “如您所料，他們正在來見您的路上。”

        他高坐于骷髏王座之上，而王座下簇擁著一大群小魔物，它們正含糊不清地說些什么，不停地向這位常勝主君討要什么，在它們眼中，無論那是什么，也都是它們應得的。

        面前的魔物雖然姿態恭敬謙虛，但那掩飾不掉的奸猾狡詐還是能從勾起的唇角輕易察覺。很快，他話鋒一轉：“但是，他們好像被一些其他的東西給絆住了。”

        “什么東西？”

        他相當不耐地敲著，原本一下一下的聲音非常嘈雜刺耳。

        “還有誰會對他們感興趣？當然是‘我族’。”

        卡緋拍拍手掌，身后出現了一輛馬車，若是仔細看就能發現，那輛馬車和太陽神喜歡的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太陽神將火焰馬作為他的坐騎，倍加愛護，可他卻將馬作為提劍的腰帶。數把銹跡斑斑的炙鐵之劍掛在馬旁，而固定用的釘子穿刺進了馬背。

        “需要將它帶回來么？”

        今天，卡緋親自為他的主君挑了一把最鋒利的鐵劍。鐵劍并非鐵制，而是用魔龍的鐵骨與尾打磨而成的，嗯……也可能不是。畢竟他屠遍了魔窟，這其中又死去了太多魔物，再具體的事情誰都記不清了。

        “您現在一定相當煩躁吧？在這里被困住了那么久，連姓名都想不起來的你，久違地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氣息。”

        “可在這里學會的東西只會讓你忘卻思考，殺戮場上，唯有死物，才是唾手可得的寶貝。而我們永遠饑腸轆轆，一切，都不過是來到嘴邊的食糧。”卡緋看見主君將劍一合，微笑著繼續說道，“親手殺死的獵物才有價值。”

        “主君，可不要被其他魔物捷足先登了。”

        “不會。”

        他語氣淡淡。

        “他們會來見我的。”

        “為什么您這么篤定？”卡緋抬起眼皮。大魔窟本沒有主君，現在有了，卡緋自封的，因為他是這里唯一一位愿意向他低頭的魔物。

        他只是喜歡看他戰斗，高舉起劍，無情揮下，讓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在手中流逝，它們冷冰冰的身體跳了一支又一支的美麗的死亡之舞，直到徹底變成大魔窟的一部分，永遠永遠。

        “……直覺。”

        他抱著炙鐵之劍坐回到了王座上，神情漠然。沒有去搭理小魔物們的苦苦哀求，他選擇閉上了眼睛。

        “為什么要來煩我？你們明明已經從我的手里要走幾件‘東西’了，作為玩物，這難道還不夠么。”他沒有憤怒，沒有發狂，只是疑惑。

        說完這些之后，被稱為“主君”的男人握緊劍柄，將苦惱他的一切掃成了飛揚的粉灰。

        “啊……你說他們啊，他們應該是死了，但是，奇怪……我還能感受到他們的氣息。”

        卡緋托著下巴沉吟：“看來和您一樣，他們也是不會死亡的怪物。”

        “我不在乎他們是什么。”

        “我需要新鮮的強者，而不是一群早已落敗的魔族——”

        “包括你，都給我滾。”

        死城主城近在眼前，瑪利亞從亞利犸的后背上跳下來，鬼知道他們這一路上是怎么過來的，他們都覺得“和諧共處”這件事情有些不可思議。

        巨型天空橋在中央主城的中層，瑪利亞在這里發現了嶄新的痕跡。

        “這是！”

        雪白的人形幽魂，他們靜靜地站著，這些應該是莫里城邦人原本的模樣。他們脫去生機，垂著頭，齊齊看向腳下，可那里什么都沒有，也不知到底是在看著什么。

        “這些人都還活著。”亞利犸走到瑪利亞的身旁，他已經去周圍探過一圈了，“只是他們都像死了一樣。”她立刻反應過來：這與喬所說的并不一樣。

        “皇后沒有將它們徹底殺死？”

        可它們的確是魔物，這不應該啊……瑪利亞走近，搭上了一位白色幽魂的肩膀，他反應過來，扭頭，直愣愣地看著她，與可雅瑪姬的混沌不同，那是一雙什么都沒有的眼睛。

        他胸前的徽章掉了出來，墨綠色的貓眼寶石周圍點綴著金絲皇菊與香檳玫瑰花，那是莫里城邦君主授予“護城者”的勛章。

        “你是……誰？”護城者呢喃細語，他用那早已生銹的大腦思考，最終拼湊出了一句破碎的話。

        “既然活著，為什么不跑？”瑪利亞奮力搖晃他的肩膀，“在這里待久了，你會被皇后和幽魂魔物同化，變成魔物的！”她看見護城者那雙空洞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光芒消逝，他逐漸黯淡下來。

        “累……好累啊。”

        “跑……我能跑去哪兒……？”

        “留下吧，和我一起站在這里，看著這里從高筑到倒塌……反正，逃跑是沒有意義的舉動不是嗎，起碼這里還很安全啊……”護城者面無表情地捂住臉龐，那雙像紙一樣慘白的手流淌出黑色的淚水。

        “放棄吧——”

        “放棄吧——放棄吧。”

        “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

        周圍交相響起回聲。

        淚水滴落到瑪利亞的指尖上，她搓了搓手，感受到了熟悉的黏稠的質感，像她曾經邁進去過的一片泥沼……她大概知道“皇后”為什么不殺死他們了：

        因為他們能給它提供源源不斷的“力量”。

        若是以前，她會選擇留下來陪伴他們，進入到夢境里激勵他們，直到跨越過所有虛無縹緲的盡頭，醒來后，看到黎明與希望的曙光。但是現在，她已經變得如此不同了。

        美夢中的泡影，那樣是無法真正拯救他們的。她需要做些什么，什么都可以。

        從前，瑪利亞通過降神來到人界尋找神子，而她只能停留短短幾天時間，也來不及去好好認清楚他們那痛苦萬分的臉。她無法設身處地地去感受一切，但此時此刻，她就正站在這里。

        “現在該怎么辦？”亞利犸問了一句。

        他對護城者沒有多少關心，只是瑪利亞遲遲沒有動作也不說話，這讓他比較擔心。以他對瑪利亞的了解，她是絕對不會對他們袖手旁觀的。

        愛管閑事這種事情向來都被他所唾棄，但……誰讓那個人偏偏是瑪利亞呢！

        “去找皇后。”

        瑪利亞松開手，她回眸望向那座天空橋，橋外的暗影在迎接她：“去殺掉它。”

        “真有意思。”亞利犸沒想到自己能從瑪利亞的口中聽到這種話，“這在你眼里，就是所謂的‘正確的選擇’嗎……？”他微笑著走向她。

        “我會幫你的，瑪利亞，我永遠會幫你。”他想現在就抱緊她，被她用那雙令人戰栗的眼睛盯著，他們望見彼此，身影竟也會有交集和重合，好像她已經靠在他的枕邊靜臥上了許多年。

        “你希望我用怎樣殘忍的方式殺死它呢？”

        為了回報皇后給他帶來的驚喜，亞利犸決定讓它慢一點消失，緩慢的支離破碎不失為是一種更加痛苦的折磨。

        “不。”

        “我不會用你的方式去結束一切。”瑪利亞伸出手，柔和的金光將他推送到門口，“我要你待在這里，除掉那些跑上來的幽魂魔物。皇后為了活命，一定會將它們召回到這個地方，這些人獨自留在這里會非常危險。”

        亞利犸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等等……！”

        她居然要他來保護這些人，搞笑呢？他嘶吼著：“那你要去干什么？殺掉皇后？你能做到這些嗎，瑪利亞，這些為你所深痛惡覺的罪惡。現在，你也成為了我！”

        “其實……我一直都可以。”

        只是她一直在試圖忽略這件事情……瑪利亞看向自己的掌心，她在顫抖著：這也是為什么在看到亞利犸時，她會那么動搖的原因之一。瑪利亞身后那叢金發馬尾暖暖地閃耀著，彎成了一彎不落的太陽，“契約依舊有效，無論你說些什么，都不會改變我的想法。”

        ……

        “你來了。”

        當瑪利亞踏上那座天空橋，“皇后”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到來，它欣喜若狂，謔笑著，將連接兩座主城的天空橋撼動了。

        “你應該還記得我吧？如果就這樣把我給忘了，我會很難過的。”

        半點兒委屈都沒有，還是那樣謊話連篇。瑪利亞對它再熟悉不過了。它曾蠱惑她走向沒有盡頭的監牢，現在，又想蠱惑她走進它的肚子里。準確來說，皇后只是兩輪黑漆漆的螺旋洞口，一個大的套著一個小的，不知道吞掉了多少東西，又或者是附身到了什么東西身上。

        “當然。”她印象深刻。

        瑪利亞卸下偽裝，六片羽翼漸豐，身后的兩輪光環若隱若現。

        周圍飛掠過的影子環伺，躲藏在迷霧叢林中，像一頭頭蠢蠢欲動的野獸，外圍主城被刨成了凹凸不平的尖銳邊角，建筑師們的杰作變成了飛沙走石的天空……她不由得瞇緊眼睛。

        “你就只會這些裝神弄鬼的把戲嗎？”瑪利亞問。

        可皇后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了她一句話：“你又會些什么呢？”

        “你沒有武器，沒有信徒，沒有信念也就沒有了力量，你，又真正擁有過些什么呢？”皇后咬牙切齒道，它的話像是在打結的舌尖上轉了幾圈，聽起來扭曲猙獰。“嘖嘖嘖，可憐可憐，最可憐的地方在于——”

        “這位可憐的小家伙還不覺得自己可憐呢。”

        絕望孕育出虛無，皇后已經吸干了莫里城邦的一切，如果對它放任不顧，它最后會變成什么樣子呢？瑪利亞根本不敢想象。

        而她也不愿意再想象下去了。

        “我的手中的確沒有武器，在這里也的確沒有信徒，可是，你的狂妄與自大已經讓你忘記了我是誰。”瑪利亞迎著呼嘯的狂風，她的指尖迸發出金色的電光，雷鳴陣陣，展開六翼，羽毛像瓢潑落雨一樣傾盡撒下。

        “我怎么會淪落到需要靠信徒們的那份信念來打倒你？”

        她的劍——達摩克利斯像是活過來了一樣，于璀璨金光中現身。瑪利亞將它攥在手中，翩飛的發絲下，她的眼神堅定不移：“你從來都不是不可戰勝的。”

        “無論是在監牢里，還是在監牢外，我都相信著這一點。”

        “至高神的信念被你放到哪里去了？”

        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劍尖向虛空一指。

        她眼中的碧藍光華漂洗去身側的污垢，若說破壞神只會一昧地“破壞”，那光明神則會“凈化”到它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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