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在紅塵下
“我家少爺和少奶奶是對苦命人。為了拆開他們倆老爺劃定了陸家送圣女入寺。少奶奶就被送進了石橋寺。我家少爺也被逼著定了親,可是少爺心里除了少奶奶,什么人也放不下。”桐哥兒聲淚俱下,哽咽到快要說不出話。
“他們何不索性私奔?”曲舟紅著眼眶問。這是怎樣的一出棒打鴛鴦,為什么故事里的父母總是要費盡心思拆散自家孩子兩情相悅的姻緣。
桐哥兒猛力地點頭,“少爺是想帶著少奶奶逃了的。可少奶奶不能跑,定了圣女的人戶要是交不出人來,全家都得遭殃。他們是成過親的,就在百丈崖上,俺幫著少爺置辦的東西。他們只逃了一晚,第二天就被抓了回去。少奶奶入了寺后,少爺一病不起,婚期一拖再拖。直到去年冬天”
“去年冬天如何?”
“少奶奶遞了封信出來說自己染了病,要少爺不必再等,趕緊娶妻,過安生日子。少爺就四處求醫,借著給寺里圣女送藥的機會才又見到了少奶奶。”桐哥兒哭得厲害,停了好一會兒才道,“后來少爺也染了病,那晚他便隨著少奶奶一起去了。”
“那晚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是我們整個鎮子的丑事,那些和尚我們惹不起,老爺更是下了嚴令誰都不準說出去。那天晚上,本是新圣女甄選入寺”
當夜曲舟哭得太厲害,沒睡好,第二日起得晚了許多。眾人近午才出發,曲舟提點了衛皎后面有尾巴。梁嫣芷利落地將跟蹤者打暈,提小雞一般提到巷子里的柴草堆后。
吳家墓園旁的茅草屋頗具規模,足有七間房。院墻修的不高,房檐屋角上掛著的裝飾用的瓦當上還刻了花紋。非但不破敗,看起來倒比鎮上尋常人家還有排場。全然不像是一個被孤立的老太太自己蓋起來的。院子里種了花草,布局雅致,顯見得經常修剪。
一行人趕到的時候,煙囪里的炊煙剛散。一個老太太從柴房里端了飯菜出來,看見來人她退回去放下碗,關了柴房門才慢悠悠來到院門前。她穿的很干凈,手上臉上全是疤痕,卻沒戴面紗,到了近處一看有些嚇人。
她瞧了眼曲舟身后跟著的僧人,臉上滿是厭惡,冷淡地問:“老婆子一個人住久了,不喜歡外人打擾,恕不接待!”
“老婆婆,這幾位是海辰法師座下弟子,都是清教藥僧。我們此來是想向您尋個治病的方子,鎮子上有人得了花瘺癥。”曲舟誠懇道。
慧空、慧明等人一看就是苦行僧,服制、氣度、做派都與真宗僧人不同。老太太聽了這話,果然回轉了身子,一言不發開了院門。
曲舟從柴房通風的窗戶里瞧見,兩個鍋灶,一個燒飯,一個炒菜。灶臺上放了一雙碗筷,地上還有一大摞碗。
“他們是何人?”吳老太在堂屋前指著梁嫣芷和衛皎問。
“晚輩不敢隱瞞。這是龍山王殿下和他的一名小護衛。”
“事情出在本王的封地,所以特地前來探查一番。”衛皎裝出一副大人模樣說道,卻不敢看吳老太的臉。
屋門開著,正堂瞧著居然比院子還要雅致,鋪著干凈的席面,可以跪坐。一行人脫了鞋子落座后,吳老太端了飯菜進來,自顧自吃了起來。她并未向衛皎行禮,也沒有問其他人有沒有用過午飯。飯香撲鼻,衛皎的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了兩聲。她抬眼看了一下,也沒搭理。
“老婆婆,您當年的花瘺癥是怎么治好的?那些死了的鎮民有好多已經把病傳給了妻子,現在這些女人都被抓了起來,若是找不到救治的法子,過不得幾日就要火刑了。”瞧透她的性子,曲舟直奔主題道。
吳老太沉默了片刻,指了指書架,嘴里嚼著東西說:“醫書上看來的,抹藥粉,熬草藥,洗藥湯浴,所有治惡瘡的法子都試過。當時那人身上的惡瘡已經很重了,我看他脫了衣服的樣子就知道是大病,身上還沒發出紅點就逃出了寺。”
曲舟剛要拿書來看,吳老太道:“別碰,你們把書名記下來,自己回去找來再翻也是一樣。”
幾個和尚將書名一一記下。
她放下筷子將袖子挽到上臂,那條胳膊上全是大片的紫褐色死皮,燙熟了一般,十分駭人。
“我在家里治了兩個月,花瘡還是越來越多。爹爹整夜整夜地翻醫書,活活累死了。娘親那時候身體也已經不行了,就趁著爹爹出殯,讓我混在人群里逃了出來。我原想跳了百丈崖,一死了之。上山的時候卻摔了下來,傷口里擦進了些石粉,我卻不覺得疼。身上的惡瘡原本奇癢難止,那些粉末卻讓我覺得很舒服,像是能把惡瘡燒掉。”
她把袖子放了下來,“當年甄選圣女,爹爹知道其中的厲害,并不允許我去。可我那時候太年輕,想著他是鎮長,當為一鎮表率。想著要是我入了寺,說不得母親還能再生個弟弟。卻不想,功德沒求到,還害得爹爹和娘親因我而死。這一摔倒讓我清醒了,若是有機會活下去,我便不能死。非但不能死,還要好好活。我們家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招來了天罰?爹娘死了還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這一世做了孽才會如此。’?二妹還寄養在叔叔家,我怎么也要活到看著她長大嫁人。”
她說著悲傷的往事臉上的表情仍是很淡漠,仿佛故事里的人不是她自己。
“絕了死的念頭,我爬起來收了好多山石回去。抹在身上,有的管用,有的卻不管用。后來才明白,我摔下去的那片石頭與旁處不同。那里打雷起過山火,那些石頭被燒得變了顏色。用完了那些石粉后,雖留了疤,可身上的花瘡卻好了許多。后來,我就自己采山石,運回來燒制。按書上說的,用菜籽油和桐油調成糊糊,加上冰片,涂抹在花瘡上。過了一年多,雖然皮膚燒壞了,但病卻慢慢好了。”
“石灰粉?我怎么就沒想到?”曲舟拍著腦袋,“純度不高的話,對皮膚的燒傷應該沒那么重,再配上醫書上的方子改良一下,就有用了!”她激動地抓住吳老太的手道:“老婆婆,你實在是太厲害了!”同行的人身子都側開了些,生怕老太太碰到自己。
吳老太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眼睛里卻多了絲紅潤:“你不怕我傳給你?”
“您的病早好了,怎么還會傳給我?您為何不把方子告訴鎮上的人?這可是大功一件啊。”曲舟興奮道。
“你真想救那些女人?”吳老太問。
“當然要救。人命大如天,豈可隨便殺戮。”曲舟斬釘截鐵道。
“那就不要說是我用過的法子。沒人信我,更不是每個人都愿意為了治病,不要這身臭皮囊!”吳老太從書桌上,取了幾張紙遞過來,“老身試過多次,這是最中和的幾副方子!若是救的早,或可不留疤痕!”
幾個藥僧仔細抄了方子下來,衛皎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離開的時候,曲舟發現,吳老太院子里的幾個木桶裝滿了淡黃色的石粉。心下肯定,那些逃走的圣女必是躲在了她家中。當下也不表露,若要施救,做出足夠的石灰粉來要費不少時間。
回程的路上,她鄭重行禮向慧空等人道:“海辰法師創的這道方子,干涉到數十人的性命,在下希望諸位能起個毒誓。”
幾個和尚互看了幾眼,立誓:“若將今日之事說出,貧僧必將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入輪回。”
曲舟又看向衛皎,要一個小孩子發毒誓她有些開不了口。
衛皎痛快道:“這老婦人說得極為在理,我與嫣芷絕不會泄露此事。”
金海辰雖對治病一竅不通卻從善如流。當即指派一隊軍士,進山采石灰石,又吩咐門下弟子采買方子上的其他藥材。曲舟忙了整整一下午,才備全東西。還沒等向衛玨稟報,鎮上便響起了銅鑼聲,軍士大喊著,“禍首找到了,已被帶到了寺前。”
廣場上除了那些婦女,還有七八個真宗圣女跪在地上,她們已然病得很重,手上臉上都有明顯的灼傷。重重甲兵守衛,曲舟趕到的時候,大人物們早已端坐高臺之上。
她惡狠狠地瞪向衛皎,小家伙猛地把頭低了下去。皇族出身,端的是好智謀好見識,小小年紀竟也瞧出了圣女們的藏身地。
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廣場中央架起了兩大堆柴火。一層層的人群里喊著:“燒死她們,不能讓這些爛貨連累鎮上的人!”“對,燒死她們!”“死有余辜,燒死她們!”
得了病的女人們嗚嗚地哭了起來。曲舟上前道:“晉王殿下,法師這幾日潛心鉆研,已調出了治病的方子。”聲音卻被人群生生壓了下去。
衛玨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火刑前,似乎還要公開審案。在重甲軍士們喊了幾遍肅靜后,徐重霄厲聲問道:“當夜究竟發生了何事?是誰殺的人?”
幾個圣女指著吳忠杰哭道:“他!”
吳忠杰嚇得大叫起來:“胡說八道,你們這些妖女,遭了天罰還敢胡亂攀咬!”
“若不是你,我們怎么會得這臟病?那些香客不是你拉來的么?”一個圣女控訴道,“是你們□□圣寺,天罰降下來便該只降到你們頭上!”
幾個染病的婦女啐了幾口,也跟著罵起來:“要不是你,俺家男人也不會染上這臟病。”“大老爺,他不要臉,跟寺里的和尚合起伙來拉皮條。”
人群騷亂起來,吳忠杰被押到臺前。他涕淚橫流,結巴道:“是我財迷心竅,才引了有錢的香客到寺里去。可那也是方丈先找的我,不是我起的頭。我家長生也死了,我就這一個獨苗,天罰我也受了啊。”
女人們喊著:“你活該,惡有惡報!”
人群里也是一片罵聲,“活該”“死有余辜”“吳長生竟是這么死的,看不出他竟是這種人。”
“是他們自己求了我要跟圣女們睡覺的,與我何干?我家長生才十八,還沒娶媳婦啊!”吳忠杰流著鼻涕,轉身沖人群凄厲地大喊。
初次看到祠堂里吳長生嶄新的牌位時曲舟就覺得好笑。姓吳,還取名叫長生,‘吳長生’這不是自己咒自己么?如今再聽到吳長生的名字,她卻只覺得唏噓感慨,如此一個情種放在任何時代都稱得上是絕世好男人。
“吳忠杰,這些婦人所言,你有何辯駁?”徐重霄審問道。
“我們鎮上圣女入寺一直都是輪著來的。輪到哪家,哪家就要把姑娘送進去,年年都順順利利。丫頭進了寺里就少一口人吃飯,還能為自家積福緣修來世。圣女吃得好,穿得好,姑娘家知道心疼爹娘,得了東西都攢下來接濟家里。你問問這些人,家里有閨女在寺的,誰家日子不比別家過得好些?”鎮長指著罵聲最小的人群哭著說,“原本今年這些人家的丫頭都要入寺的我家長生卻突然跑來跟我說,寺里起了花柳病,不能再把人往里送。是長生救了她們的命啊!”
那些女兒幸免于難的人,呸了幾口,罵道:“活該!報應!”
原本誰都不敢指控的宗族長,因為被圣女掀了老底,此刻算是再無威懾力。他們沒人把吳老太放在眼里,都以為那些圣女早已逃進深山,死在里面。誰能想到一個個獨居的老太太不僅敢收留要被燒死的圣女,還養活得了她們多日。否則,吳忠杰也不可能將吳老太的事說出來。
“我本以為這孩子是胡說的,可他竟脫了衣服讓我看。他身上起了爛瘡!”吳忠杰嘴里進了鼻涕也顧不得擦掉,神情有些瘋癲起來,“他竟一直沒忘了陸老六家那個招娣,常常偷跑進廟里跟她私會。我把長生關了起來,派人找來那些香客,才知道他們也都已經染了病。當夜我們就把石橋寺圍了,讓寺里把遭了天罰的圣女交出來,只要燒死她們就沒事了。哈哈哈哈,只要燒死她們就沒事了。”
他跪爬著向前,猛力磕頭道:“快燒死她們,燒死她們!要是早一點應了天罰,我家長生就不用死了!”
“拉住他!”徐重霄命人將他拉起來,冷聲道:“是誰救走了這些圣女?”要是再讓他磕下去,過不了多久就要死人了。
“我們把這些妖女架在了柴堆上。長生卻從家里逃了出來,還帶了一個小道姑來。長生他是要護著那個陸招娣。要不是她,我家長生也不會死。”吳忠杰哀嚎著。
“一個道姑,不是說青衣道人嗎?”宗山問。
“那是陸老六家的老四。她沒死,她男人狗蛋兒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們家二丫頭本來今年要入寺的。”吳忠杰指著人群里的一個年輕人說。
狗蛋兒人長得其實不錯,鉆出人群道:“俺當時看見她差點嚇死,死了五年的人居然回來了。”
“只她一人?”徐重霄問。
“就勝男一個人。她學了仙法,又漂亮又厲害,一個人就把十幾個人保護了起來。寺里的和尚都拿她沒辦法。”狗蛋臉上寫滿了驕傲。
“地上的陣法可是她所結?”衛玨問。
狗蛋兒利落地點了頭,“是”
“你可記得那道姑所念咒文?”衛玨急切地問。
曲舟不解,他一個尊貴王爺為何對陣法如此感興趣,之前還跟那只修為高深的色鳥‘勾搭’在一起,莫非是個修真迷弟?
狗蛋兒憨憨地回道:“那咒語太長了,俺是背不全。先生當晚來送孫女,他定能記得住。”
一個教書先生被推出了人群。那老先生一面發著抖,一面低著頭繁復地向衛玨等人行禮。禮畢后緩緩道:“回殿下,咒文是‘丁丑延我壽,丁亥拘我魂。丁酉制我魄,丁未卻我災。丁巳度我危,丁卯度我厄。甲子護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晨鎮我靈,甲寅育我真。’”
所說十二神,正與金海辰說的一般無二。白冬陽跳下高臺,隨著老頭的背誦同時念咒結印,地上果然出現了一個玄之又玄的陣法。圖案與宮中侍衛所用極為相似,相較之下卻更為復雜。
曲舟趴在金海辰耳邊小聲問:“說起來,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總覺得老頭有點不對勁,像是藏著個天大的秘密。
金海辰道:“這是茅山道士的術法,老夫不過書讀得多了一點而已。”
曲舟面上有些尷尬,轉移話題道:“這老頭兒聽一遍的東西就能背誦,委實算個人物了。”
教書先生言畢,驕傲地捋著山羊胡子道:“這位大人果然厲害,可那陸家老四使出的陣法,看著好像比如今這個還大些。”
白冬陽與衛玨對視一眼,飛身回到高臺之上。曲舟心道,難怪他如此聰明,卻只是個教書先生。
宗山夸贊道:“各派心法口訣與結印手法都不同。六丁六甲陣更是曲家不傳之秘。白護衛能以玄天道心法參悟到此等境地,實乃當世奇才!”
“那道姑現在何處?”徐重霄不理其他專心查案。
“她們一定知道,都是她們害的。陸招娣,你還我兒子命來。”吳忠杰發瘋似得沖向圣女們,被衛兵們控制住猶在掙扎大罵。
幾個真宗長老急躁地問,“可是那道姑殺的人?”
狗蛋兒指著跪在一旁的圣女道:“勝男下山,是為了她二姐的病。那晚鎮長和方丈要燒死她們,長生和招娣她們都躲在勝男結的法陣里。她料不到有那么多人得病,只帶了兩瓶藥下山。大家全打作一團,去搶云門仙藥,死了很多人。在場的鄉親們就幫著把尸體燒了。后來,俺就帶著俺妹子回家了。”
“招娣是個心善的姑娘。那小道姑卻實在太過惡毒,她見大家來搶藥,往天上扔了個東西,炸開一大片白霧,只說了句‘你們全都該死’,便大開殺戒。我等醒來只看到滿地死人。”教書先生補充道。
狗蛋兒急道:“先生你不是說好了”
“他胡說八道,道長只是把人迷暈了。人是我們殺的,他們都該死!”圣女們齊聲道。
“你們哪個是陸招娣?”徐重霄翻開了重新整理的圣女資料里陸招娣那一頁記錄。
“招娣已經死了。”一個左臉生了爛瘡的姑娘說,“不知道是誰先得的病,知道的時候就好些人都染上了。沒人敢說,病了就會被趕出去,寺里趕出去的人活得連狗都不如。后來,染病的人越來越多。和尚們怕丑事敗露,不讓治病。招娣為了救大家,才托長生找大夫。招娣入寺的這幾年,長生常常來看她,一直在想辦法帶她走。他知道招娣得了病,也沒嫌棄她。不論招娣怎么趕,長生都不走。他說不管招娣變成什么樣子,都是他光明正大娶的妻。”她再也說不下去,失聲痛哭起來。
另一個圣女接著道:“招娣入寺前給云門山寫過信,聽說曲不歸到晚了,可還是治好了她姐夫的腿。走投無路之下,招娣就又寫了一封信托長生放進了云門山采買的驢隊里。道長便是看到了那封信才下山的。招娣本以為她四妹死了,每年她爹娘忌日,都是把兩個妹妹一起祭奠的。原本道長只要帶著招娣和長生走就好了。看我們病得重,道長就將藥丸先分給了我們。若不是吃了那藥,我們也撐不到現在。可是仙藥只有那么幾粒”
她的表情變得惡狠狠的,“和尚們帶頭鬧了起來,他們說我們是罪魁禍首本就該死,藥應該給他們,想闖進陣來搶藥。道長沒辦法,只得把他們都迷暈。冤有頭,債有主。染上這惡疾都是他們害得,平日里雙修折磨我們還不夠,還要把外面的臭男人帶進來。我們恨不得把他們千刀萬剮!”
她冷笑著,指著發瘋的吳忠杰道:“若不是看在長生的面子上,早就將他也殺了。那藥只能延緩病情卻不能根治。招娣用道長的劍抹了脖子,死在了長生懷里。后來,長生也跟著她一起去了。道長把他們葬到吳家墓園后就離開了。我們殺了那些臭男人后,就放火燒了個干凈!”
幾個圣女相視一笑,手挽手齊聲道:“如今大仇得報,我們死而無憾。老天爺,真的開眼了!”
仗義每多屠狗輩,風塵之中多是性情中人。這些弱女子雖已自身難保,卻絕不愿連累陸勝男和吳老太。曲舟心底對她們十分佩服。
“人是她們殺的,燒死她們!”“燒死她們!”“不能便宜了她們!”鄉民又喧鬧起來圣女們被押到柴堆之上。人群中不時有她們的家人哭倒在地。
一個老太太哭喊道:“大老爺,求求你們,讓俺替俺閨女死吧!她還年輕,天罰俺替她受!”
一名圣女喊道,“娘,回去吧,俺早就活夠了。金梁,把娘帶回去,照顧好她!”
曲舟輕聲道:“這是病,不是天罰,怎么替?她若真的不想活,又怎會忍受石灰水洗身之苦。”
金海辰道了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寺雖在紅塵外,人卻在紅塵中。”
染病的婦女被驅趕著走上另一個柴堆。
“冤枉啊,大老爺,俺冤啊。”
“天殺的陸老狗,俺做鬼都不會放過你。你養的掃把星閨女害死了俺男人,現在還要害死俺,天殺的陸老狗!”
“老天爺你睜睜眼,俺一輩子沒做過壞事啊,天罰是那些臟女人的,俺不想死啊!”
“俺死了,俺的孩子怎么辦啊?救命啊!”
“俺的命好苦,俺不想死啊!”
軍士們執著火把一步步靠近柴堆。喊殺聲、求饒聲、哭嚎聲中,曲舟央求了金海辰數次。老頭兒卻只有一個答復:“你不要逞一時血氣之勇。這些人的生死,與你又有何干?只當他們是假人就好。”
曲舟急切道:“你知道,她們不是假的。我握過吳老太的手,有溫度,她們是真人!我人微言輕,你說句話啊!救人啊!”
金海辰只顧閉眼念經不再理會。曲舟忍無可忍,跳下高臺,換出如意劍,對舉著火把的軍士厲聲道:“都退開,誰人上前,我的劍可不長眼睛!”
軍士們見曲舟從大人物身后躥出來,并不敢妄動。金海辰沒想到她會沖下去阻止,高聲喊道:“你干什么?快回來!”
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聽衛玨道:“韓舟,此事與你無干!”衛皎也小聲訓斥道:“你怎么如此不知輕重,快上來!”
真宗教的人此時更是來了勁。
“好大的膽子!”
“這人仗著有海辰法師撐腰,實在太放肆了!”
“海辰法師,如今這又怎么說?法師是要包庇禍首么?”
“那劍不是該海辰法師代為保管么?”
“他既要包庇這些妖女,便將這不知輕重的奴才一道殺了。此時若不立威,若是人人效仿起來,豈不亂了規矩?”
曲舟突然對著人群跪了下去,大聲喊道:“聽我說,這只是一種病。生了病,就要治。海辰法師已經找到了治療花瘺癥的方法。若是救治及時,便可治愈。她們只是生病了!”
鄉民重又騷動起來,憤怒的,狂喜的,看熱鬧的,叫嚷聲不絕于耳。
“海辰法師能治好花瘺病?”
“這病能治好?俺閨女有救了!”
“胡說八道!這是天罰!”
“妖言惑眾!”
“這人是誰?”
“海辰法師是什么人?”
“燒死她們,若是繞過了她們,老天爺就要對咱們降災了!”
衛玨向金海辰確認道:“法師,你確有把握此病可治?”
金海辰面露窘色,沉吟道:“只是想出了治療的方法,但尚未在病患身上使用。想來,病情輕微者是可以治好的。”
真宗僧人嘲諷道:“想來可以治好?你當咱們很閑?有功夫耽擱在這窮鄉僻壤,等著你治這些賤民的臟病?”
宗山訓了一聲‘不得放肆’后,和氣地對金海辰道:“若是能救得這些婦人的性命,自是好事一樁。但我等此來,乃是為了查明兇案真相,還百姓一個公道。這些婦人的病并非朝夕可治。鎮上花瘺癥肆虐,恐慌之勢,今日便已得見。即便我等不忍下殺手,此地鄉民也會將她們處決。此刻由官府出面,應了天罰,可安四方民心。若私刑應罰,鄉民們怕是多年都會被鎮外之人排擠。”
他這話明面上是說給金海辰聽,實則是說給衛玨和北洛鄉民聽的。鄉民對他崇拜甚篤,聽完這話無不覺得,若是不在此刻將人燒死真是后患無窮。曲舟心道,這老淫棍雖穿著和尚袍卻十足是個玩弄權術的政客。
圣女們凜然道:“這位大人,不必再為我們費心了,我們殺了人,此刻甘心抵命。”
曲舟明白,這些圣女染病已久,以當下的醫療水平只能等死。但她們并沒做錯什么,只是受害者罷了。瞧著眼前的局勢,患病時日尚短的婦人們或許還可拼命一救。
曲舟鄭重向圣女們行禮拜道:“內衛韓舟,對各位姑娘欽佩不已。在下若遇上與你們同等的遭遇怕是早已自戕。不論今日結局如何,各位姑娘且請記住我今日的話。人活一世,在這世間走一遭著實不易。貪生并不丟人,惜命是人的本能。比起死,艱難地活著才需要更大的勇氣。諸位既已堅持到了現在,也是心志堅定之人。便是死,也該是病死,是自己選的,絕非如今這般!”
幾名圣女聽了曲舟的話竟兀自大哭起來,連聲道:“多謝!”
曲舟原以為告知鄉民此病可治,問題便迎刃而解,實在料不到他們愚昧至此。沒有民意支持,便只能求掌權者下令強制執行。
她收了劍,膝行到高臺前,趴伏在地求道:“殿下,這些婦人染病時日尚短,只要接受治療,定能治好。徹底治愈雖耗時日,但方子是否有效,卻容易分辨。若是此方有效,以后寺中僧人雙修,百姓送自家女兒入寺,都少了后顧之憂。小人現在便可在這些婦人身上用藥,殿下看了效果,再做定奪也不遲。”說完,從身上掏出原本封好了要向衛玨稟報的藥包。
衛皎坐在高臺之上,來回看著宗山、衛玨還有金海辰的臉,焦急不已。衛玨卻道:“本王沒那么多時間陪你玩這些小孩子的游戲。身得花瘺癥,不論是按律例還是鄉約,都要火刑應罰以告蒼天。”
軍士們上前將曲舟捆了起來,制服在地。宗山向柴堆上的婦人道:“爾等或可自行選擇,天罰是自己受還是讓家中的親人代為領受。”
喊冤的聲音立時消失,只剩下整齊劃一的“燒死她們!”
好一招殺人誅心。曲舟不禁心內苦笑,勞動人民勤勞勇敢,可勞動人民也愚昧無知!稍一煽動,就能整齊劃一地去戕害自己的同命人。
(https://www.dzxsw.cc/book/53489011/3150016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