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紈绔揍紈绔
“你就是這么跟他說的?你怎么想的?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用得著這么認真么?”
金海辰的車廂內,曲舟在輪椅上縮著肩膀慚愧得無處躲藏。她一夜都沒睡好,想了各種可能性。最后確定,即便衛玨知道了她是假的曲星凝也不會滿世界亂說。因為就算他說了,也不見得會有人信。但無論如何,自己交代了自己底細的事情,都得讓老頭兒知道,這才招來這一頓批評。
“這是對人最基本的尊重吧?我這個人做事不喜歡遮遮掩掩,有話直說,我喜歡他,但又不能跟他在一起,又不想騙他。他找我幫忙,那我只能如實告訴他了。你別擔心,他未必會相信我的話,說不定還是以為都是我搪塞的借口。”
“你又不是這兒的人,那么認真干什么?不用什么實話都說,該敷衍就得敷衍,你跟他們談甚么交情?”金海辰又驚又怒,“此人心機之深是你一個學生崽能比的?你就不怕他利用此事對付你?”
曲舟想,這總該不至于,我只是不幫他奪位,又不會站到他的對立面去。“哎呀,爺爺,您就饒了我吧!再說了,他還有用到我的地方,換了真的曲星凝也未必會搭理他,這個道理他總該懂吧?要說害我,他能怎么害我?我就做宗教界人士做的事,跟他又不沖突,他沒道理會害我的”
“你就不怕他把這些話告訴曲通明?別人聽了或許不信,要是曲通明就聽得懂呢?你不是說山中有座摘星樓,里面有很多觀測天文星象的東西么?”
曲舟的手心里全是汗,雙拳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你說什么時候是好時機?這種事情什么時候說出來都難以讓人相信的。反正你的身份又沒暴露,大可以看他會不會到你這來打聽我。”
“也只好如此了,哎!剛覺得你小小年紀心態卻好得很,實在難得,想不到轉臉兒你就給我來這么一下!”
曲舟心道,進了京還有驚喜等著你呢。“還有件事”
金海辰沒等她說完,先做了個防備的姿勢,“你還做了什么?”
“您別緊張啊!我想了想,這個國師我當還是不合適。這樣吧,見了那個衛博謇我就請辭,然后舉薦您做國師,我呢,就帶著幾個小孩子體驗體驗生活,增長見聞,給您打打下手,您看如何?”見老頭兒臉現猶豫之色,曲舟忙道:“您看您也說了,我年紀小,閱歷淺,不知道輕重,斗不過這邊的狐貍們。還是得您親自出馬,才能保證咱倆在這兒的安全問題啊!”
金海辰卻道:“別,你只需遇事多與我商量,國師不國師的,老夫倒不在意。你這丫頭運氣好,用著曲星凝的身子,如今仙法了得,地位尊崇,可不是老夫一介凡人能比的。這回下山又大出風頭,請辭一事怕不是那么好辦的。說起來,你要是真有什么延年益壽的丹藥,可否贈予老夫一些?”
“這個是真沒有!”曲舟想了想,覺得也有些道理。且不說清教僧人數量有限,手段也沒云門中人高明,或許根本壓不住如今的形勢。就算海辰法師素有賢名,群龍無首的玄天道也不可能忍受由僧人來管理自己。再加上氣勢洶洶煽動各國問罪的真宗圣教,就算衛博謇心志堅定態度強硬,新任國師也得面對大周境內時不時冒出來的死忠教徒的暗殺。讓一個老頭兒頂在前頭確實不合適。
“那你可學了什么厲害的仙法?我記得那天曲通明施法將那些染病的圣女給救活了,這個法術你最好學會。到時候”
“原來您老人家也對修仙感興趣啊?我聽大哥曲通明說,云門跟海辰法師頗有淵源,老家主還贈送了一套修行法門給海辰法師,您文學素養肯定比我高,就沒試著修行修行?”
金海辰擺了擺手,“老了,不中用了,根本就調動不起什么天地元氣。修煉還得是你們年輕人來。”
“可能跟年紀沒什么關系,大概換回我自己的身體的話,我也沒法修煉。另一個太陽系的天地法則,肯定適合此地原住民,我們屬于外來物種,調動不了也不奇怪。就算學會了,說不定等我們回去了,也不能用了。您老就別糾結了。”曲舟當時學這些純粹只為了保命,加上心內按捺不住的尋求刺激和挑戰的沖動。著實想不到金海辰到了這個年紀,竟也對修仙感興趣了。
“不,我想學。我還有許多事要做,現在還不能死。”金海辰目光有些灼熱。
曲舟想,這老頭兒也是可憐,一把年紀了還要完成女兒的遺愿。
“那我們得抓緊時間,趕快找到回去的辦法。”
“除了衛玨,你對此地就不留戀么?以你如今的修為,壽命能有多長?”金海辰突然問。
“總要比玄天道門那個羅英仙首要長吧?但也不至于能活三百歲。一開始是挺刺激的,我雖然能飛天遁地,可這鬼地方沒有電啊!手機帶來了也沒用,我不能看電影,不能追劇,不能玩游戲,你知道那種痛苦么?這樣的生活我還要過幾百年?要是我從沒體驗過科技時代的生活,大概會很喜歡這里。可作為一個體驗過二十一世紀便利生活的人,就是讓我在這里做皇帝我都不愿意啊。我需要娛樂生活,極度需要娛樂生活。”
這鬼地方倒很適合戒網癮,曲舟腹誹道。
金海辰點了點頭,“說的倒也有些道理。難怪你這些天竟開始唱歌了呢!”
“交通不便的時代,趕路實在太無聊了,我就是唱著玩的。”曲舟一瞬間被點醒。唱歌?我怎么就沒想到。“多虧了您老提醒,我又想到了一個賺錢的好買賣。”
“什么東西?”金海辰不知道這年輕人的思維又轉到哪里去了,有些莫名奇妙。
“發專輯,賣唱片,做偶像。不管是哪個太陽系,大家都是人,是人就需要娛樂生活。唱歌跳舞都是人類表達強烈情感的本能。我雖然不會跳舞,可我是中華小曲庫啊!”
“啊?專輯?唱片?”金海辰總算聽明白了,“你要在這兒做歌星?可你如何錄制存儲?”
“這您就不知道了,用記錄符就可以。恭喜這孩子話少,特別喜歡用記錄符。”她摸了摸膝蓋上的烏圓,“白冬陽那天交代養烏圓的注意事項,這小子就是用這東西轉述給后來值班的人的。玄天道那些家伙也是用傳音符向我們示好的。他們知道用仙法傳遞消息,怎么就不用它來發行藝術作品?就是不知道這傳音符有效期是多久,是不是只有修行者才能催動。這可是比大買賣啊!”這是件發現新大陸一般的創新,曲舟說著就想驅使輪椅沖出車廂外。
金海辰忙喊住她道:“你賺那么多錢干什么?我早就想問,你這又是出書寫話本,又是發專輯做歌星的,到底想干嘛?”
“報仇啊!誰說報仇就必須得動刀子的?我這叫釜底抽薪。”曲舟笑嘻嘻道,“就算做國師,也不一定非得以勢壓人,宗教信仰應該自由。得民心者得天下!”
古青州因占地太大,又是大魏王爺的封地,故而在大周新立后被一分為二,成了青州和萊州兩個州府。來時,因為急著趕路,并未到萊州駐留。
回程卻要繞道萊州。一是,萊州府的刺史聲稱有天大的祥瑞要進獻給衛博謇,求請晉王殿下和國師大人駕臨順道取走;二是,萊州是沿海州郡,有大周最大的玄天道觀,香火鼎盛,且傳說中羅英仙首的修行洞府就在萊州東面的某座小島上。因此,想處置玄天道門的亂局,便一定要走上一遭。
隆冬時節,北風凜冽,隨行護衛的軍士又凍又累。好不容易熬到兩州交界處護衛軍交接時,天上卻飄起了雪。
“下雪不冷化雪冷。”曲舟嘀咕了一句,這是她小時候在冬天經常聽母親念叨的話。那時候她不懂什么意思,卻總會沖到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后來讀了初中物理,知道了下雪不冷化雪冷的原理后,反倒不怎么往大雪里沖了。
交接過程中,曲舟沉浸在對過去冬天的回憶里。這個時候她應該守著堂屋里的爐子烤個地瓜吃,或者拎下水壺,放上遮煙的鐵板,炒一捧帶皮的花生。冬天是農閑時節,母親有大把時間,會經常給他們做好吃的。鍋里的水咕嘟嘟翻滾著,熱氣里翻騰著軟嫩的豆腐和鮮嫩的白菜葉還有粉條。又或者鍋蓋一掀,白霧炸開,里面是晶瑩香滑的水煎包。
許是鳳儀一站曲舟立威立得徹底,即將返程的青州府軍中有不少人向著她輪椅的方向跪地叩拜。動作亂糟糟的,什么姿勢都有。有敲擊兵器行類似宮中親衛軍禮的,也有單膝跪地右手捂住胸口默念幾句的。萊州府軍只是聽聞這一行人剛剛遭逢大難,并不知其中詳情,軍容嚴整地遠遠瞧著輪椅上的人,又好奇又不敢靠近。
曲舟從回憶里拉回思緒,有些不耐煩起來。她不喜歡一直有這么一大群人跟隨保護。那夜不歡而散后,日日寒暄碰面,衛玨待她雖看不出絲毫差別,她自己心里卻總還覺得別扭。她不想連累陌生人,更不想因一己之私拖著整個云門去支持衛玨。她總覺得是自己連累了那一城百姓。或許真宗的目標僅僅是她一個人。如果對方的目標是她,必定又是派高手動手,這些軍士又能起什么實際的保護作用?不過是些炮灰而已。
況且,孩子們本是為了體驗凡間生活增進修為才下山的,如今一路被重重保護,便失了體察世間民情的機會。加之接下來要處理天下最大玄天道觀的善后事宜,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耗費多長時間。曲舟原本想單獨行動的,可又怕行事太特殊會落人口實。
軍部的消息比一般邸報要快些。所以前來接應的軍士已經知道邊境起了戰事。而戰事的起因正是由于大周對真宗圣教的打壓,他們都被扣上了不敬神明的帽子。大周如今是被神明舍棄的國度。可軍戶們這些年深受玄天道門影響,本就對真宗的傳教不信任。自然懶得理睬。
輪椅上這人看著雖狼狽了些,可著實生的漂亮。再加上云門短短數月時光,先后殺死前國師宗山和極樂、凈土兩大長老,還從鳳儀城大亂中全殲敵手后全身而退。一系列事實都更堅定了軍士們的心,若真的有神明的使者,怕是青州云門才更名正言順些。
據傳那夜作祟的除了真宗的三尸神,還有三百多年前馬仕攀的猖兵和什么邪神柳姑,國師大人大顯神威不僅驅使土地爺布下降魔陣,讓鬼差自地府出動,召喚青龍降雨,還手執長劍將三尸神的真身捅了個大窟窿,最后又用五雷正法將三尸神劈了個灰飛煙滅。
最妙的自然還是國師大人那段關于神明與世人關系的論述。
曲舟自然不曉得,經由衛玨的授意,季路眼含熱淚寫就的以曲星凝為主角的《鳳儀降魔錄》和她帶領一幫臭皮匠加急趕工搞出來的催人淚下又可歌可泣的愛情話本《吳長生與陸招娣》早已在萊州坊市間流傳起來。
《鳳儀降魔錄》到得更早,在軍中引起了極大的轟動。甚至因數量有限刊印不及,導致各城軍坊在傳閱時爭斗不休,引發了萊州府軍的十數次小規模私斗。作為曲舟的狂熱粉絲,季路可謂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來描述那一夜曲星凝的戰斗英姿。
但在形容曲星凝長相時,卻塑造得十分割裂。他先是說曲星凝面如冠玉姿態瀟灑風流雋逸,又出于對偶像的崇拜,套用了說書界常用的一段英雄人物貫口。如果真按照季路的描寫去作畫還原,曲星凝便是個一身碩大肌肉塊的小白臉。前一秒還能翻墻走院竊玉偷香,下一秒就是力能扛鼎的劈山力士。
軍士們雖沒親見國師斗法的英姿,但心向往之,紛紛搶著執行這次保衛工作。也有人想過這是否是朝廷為了扶持新國教找來大批御用文人夸大其詞的手段,那夜實則是守軍拼死防御,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鎮壓了叛亂。
確認新國師就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的漂亮小道長時,這些五大三粗的軍士難免有些失望。面如冠玉,讓人見之忘俗是真的。瞧這人的樣子也算結實健碩,但真的能呼風喚雨,與神一戰?
如今看到這些依依不舍的青州軍,對這年輕道人都是發自真心的敬畏崇拜,倒不由覺得輪椅上的人更加神秘了。
入夜時,看到云門小仙長們憑空變化出來的府邸,這些萊州軍算是徹底服氣了。這些少年已然如謫仙臨世,卻個個恭敬地圍在輪椅上的年輕人身側聽候吩咐。可見《鳳儀降魔錄》所言非虛。因此,盡管曲舟一直吊著張生無可戀的死人臉,也絲毫不能減退士兵們越來越重的激動之情。圍著曲舟打轉的熱切目光就從未停歇。
隨軍的校尉生怕躥出個不知死活的刺客,將整個村鎮乃至整個萊州軍都連累了。一路上萊州府的護軍們像打了雞血一般,將整個隊伍護得密不透風。沿途經過的農家,早早的就被管控了起來,一個個安靜如雞地跪伏在地。所過之地連炊煙都看不到,村口路旁卻擺滿了香案供桌。
曲舟對官場這套迎駕的招數很是厭煩,眉頭皺得越來越深,索性躲在金海辰車上不露面了。那些軍士看不見曲星凝,自然將火辣辣的眼神投向了八個小的,恨不能從他們臉上盯出花來。
平安等人被盯得實在受不了,便又取出一個馬車手辦,施術變大后一起躲了進去。
整只隊伍的行進速度很慢。曲舟知道,這可不是單純考慮到她身負重傷受不得顛簸,而是大周朝廷的刻意安排。明面上是刺史求請國師幫忙帶祥瑞入京,實則是在堂而皇之地向大周民眾乃至天下萬民推介這位新國師。
舉世伐周又如何?咱們該干嘛還干嘛。如此招搖過市,對真宗圣教大有挑釁的意味。
又行了數日才來到萊州的首府,即墨城。城門口人潮洶涌,一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景象。萊州刺史公孫客率大小官員及各界民眾熱烈歡迎晉王殿下和國師大人大駕。
曲舟在車上打怵,被金海辰瞪了好幾眼才極不情愿地整好了衣襟一本正經地亮相,迎接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馬屁攻擊。
她的皮肉傷已好得差不多了,也沒留下一絲疤痕。有云門丹藥催著,骨頭長得也比普通的骨折患者要快。雖還不能跑跳練劍行動自如,但兩只胳膊都已恢復如常。這得益于曲舟是個極為配合的好患者,不僅對各色補品來者不拒,還積極主動地堅持科學復建。為了早日恢復手部靈活性,她一路上都在練習復雜的法術手印。
所以當她坐著輪椅出現在迎接人群眼前時,面色紅潤,精氣神極佳,通身的氣派倒也不墜云門威名。公孫客早就跟衛玨和金海辰客套過了,趕忙迎上來對著這個漂亮的年輕道長一頓夸。
“想不到國師大人竟如此年輕英俊,不僅足智多謀,智勇雙全,又能呼風喚雨道法通神,實乃曠世奇才!當此亂局,國師不顧個人安危,以一人之力力克群魔,不僅是鳳儀城的救星,更是我大周的救星啊!能得傳說中的云門仙長成為我大周國師,萬民幸甚!”
一眾隨行官員也紛紛跪地附和道:“萬民幸甚!”
層層人墻后更有幾個年輕的貴婦,望著輪椅上年輕人那張漂亮臉蛋羞紅了面頰。
曲舟被吹捧得有些惡心,只好客客氣氣地一言不發,連個鄙夷的眼神都懶得留。
平安客套道:“刺史大人過譽了,師叔一路辛苦,精神疲乏得狠,還是早些安排驛館休息的好。”
公孫客官場混跡幾十年,自然什么怪脾氣的上司都見過,絲毫沒有動怒,謙恭笑道:“仙長說的是,是下官的錯!”
即墨城修得恢宏大氣,入城通道容得下數輛馬車并駕齊驅。護衛的萊州軍變陣十分方便,兩股軍士迅捷地涌了進去,將圍觀的百姓遙遙擋在外面。客套過后,大人物們各自回到車上,直到驛館門口才又重新露面。
剛出了鳳儀城那件大事,沒有哪個小民不知死活地看熱鬧。曲舟也樂得清凈,無謂的訪客全部推拒。平安有些擔憂道:“師叔,此地百姓對我們頗為歡迎,全部推掉是否不妥?”
曲舟淡定道:“瞧見城門口那些歡迎的人群沒有?”
“自然瞧見了。”
“都是些特意搜羅來的唱戲的罷了。”
“唱戲的?”富貴不解道,“何以唱戲的會對我云門如此崇敬?”
“也不是真的戲曲演員,應該是萊州府吏員們的家眷。這位刺史大人為了迎接我們可謂煞費苦心。既要保證咱們的安全,場面又不能冷清。只好將這些前途性命都跟萊州府捆在一起的吏員家眷找出來。”
“您是說,這些等著求見的人也是萊州刺史找來湊數的?”平安恍然大悟道。
“多半是了。大抵是害怕若無人求見,顯得我不受歡迎沒有威望。自入了萊州境,滿眼盡是假意,沒一絲真心。他們不累我都累了。歇一歇,一會兒我帶你們溜出去逛逛。晚宴前能回來就行。”
發財道:“好嘞,那弟子可空著肚子,等著吃即墨的特色美食了。”
恭喜損了他一句,“就知道吃!”
午后陽光正暖,一行九人終于擺脫盯梢來到了即墨城的大街上。作為一個半島城市,此地物產豐饒,街邊攤位上多了不少海鮮。九個人都脫了道袍,穿著尋常富貴人家的衣服,但個個相貌堂堂,在人群中頗為扎眼。
為了清靜,驛館通常設在遠離鬧市區的地方。他們逛的這條大街頗為熱鬧,已經離館驛十分遙遠。云門小輩從前游歷受過叮囑,不要與玄天道門的人打交道,故而從沒到過萊州,難免看什么都新鮮。再加上曲舟剛擺脫了輪椅的束縛,步速不快。步子一慢,對沿路店家觀察也就更細致,一細致就免不得要買買買。一入城,萊州刺史便進獻了一大筆銀錢,曲舟也沒客套,全都讓招財進寶收了起來。不一會兒,除了羽笙和陸勝男,其余幾人腰間的乾坤袋都裝入了幾樣小物件。定好了在長街盡頭的匯泉樓吃午飯后,他們便散開各自逛了。
見孩子們難得如此開心,曲舟對緊緊守衛在身旁的陸勝男道,“你也去挑些喜歡的東西吧,我沒事!”上次跟金海辰逛市集買的東西都被留在了龍山王府,她正想補充回來。
陸勝男卻不敢擅離職守,堅持道:“師父讓我守著您!”
曲舟無奈,她本就還需要小姑娘的攙扶才能走得快些,便拉著她的手來到賣小女孩物件的攤位前,幫她挑了起來。陸勝男不免心驚,師叔他老人家為何對女人喜歡的東西如此了解。
一間珠寶店里,曲舟一眼便相中了根素雅又不失華貴的簪子,沒有繁復的裝飾點綴,正襯陸勝男的氣質。曲舟拿了珠簪放在陸勝男鬢邊比了比,也甚為滿意。
“客官好眼力,這珠釵配您身邊這位娘子正正好。”掌柜的推介道,“咱們萊州靠海,盛產好珠,小地方的工匠做不出啥花樣,可咱即墨城的師傅就是京城里時興的花樣都做得出。我這珠翠齋可是即墨遠近聞名的首飾鋪子。無論您是下聘用還是出嫁用,我這擔保都有您滿意的款式。”
“師叔,我戴不慣這種東西,您就不要破費了。”陸勝男臉紅的像只煮熟的蝦子。
曲舟這才想到,按此地風俗,小姑娘早已到了婚嫁的年紀。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該打扮的年紀就要好生打扮!”復又咳了幾聲對掌柜的道,“我這師侄不喜歡艷俗之物,你只管將店中質地好又素雅的首飾取出來。只要品相好,銀錢上必少不了你的。”
掌柜的喜滋滋轉過身去,面上扭曲了一下,這樣兩個相貌好的青年男女攙扶著走進店里,必定關系親密,有什么不好承認的,偏要裝什么師叔師侄的。瞧這位爺也不像是個猥瑣之徒,撩撥起小姑娘出手倒是真大方。
掌柜的極有眼力,單憑膚色、穿著、做派就知道這倆人必定是家境不俗有些來頭,肯定見過不少好東西,自然不敢以次充好。曲舟向來對貨品價格十分敏感,一聽眼前這成色更好的珠釵報價卻比之前益都城的低上一節,每種首飾便都挑了七八件,一半塞給陸勝男,一半裝進了自己的乾坤袋。出手如此闊綽,引得店中其他顧客頻頻回望。
見陸勝男不解,曲舟輕聲道:“這么好的珠子,這價格真不貴。多買些,交際送人都實惠。到了京城轉手一賣,就是一筆收入。”
修行之人對天地靈氣自有感應,陸勝男仔細一瞧也知道師叔相中的都是難得的好珠,便從善如流,正要搶著掏銀子付錢。曲舟摁住她的手道:“說好的我送你,長輩送晚輩東西本就是理所應當,你安心收著便是。”
掌柜的點著白花花的銀子,滿懷期待地試探問道:“不知二位貴客是哪位府上的少爺小姐?往后我們珠翠齋若是出了新的式樣,也好送到府上供您挑選。”
曲舟出門前贊賞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不過是過路的客商,相逢何必曾相識。”
后面的消費陸勝男也不再拒絕,她盲目地相信,師叔做什么自然有師叔的道理。兩個人正在一個賣糕點的鋪子前流連,身后的人群突然燥動起來。一個囂張狂傲的聲音大叫著,“閃開,都閃開,撞到了爺可不管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匹馬疾馳而來,人群避讓間爆發出陣陣驚呼。有鼓掌叫好的,也有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的。
“這都第幾個了?”
“哎,怎么不好生躲起來,偏讓這活閻王給逮住了!”
“小點聲,小心被這位小爺聽到了,挨上幾馬鞭都是輕的。”
“不是說這幾日城中戒嚴么?怎么還敢”
“你沒聽說書的說,那位新來的國師前段時日在鳳儀城剛吃了真宗和尚的虧,正是惱恨的時候,怎么會顧忌這樣的事?說不定這小侯爺如此做,就是得了上頭的默許。”
“我瞧著倒像是做給新入城那位看的,聽說明日信陽門法場那里還要燒死一波人,權當是送給新國師消氣的見面禮了!”
馬上坐著個身著華服的少年,身背長弓,發冠上綴著顆雞蛋大的珍珠。馬鞍上掛著跟長長的麻繩,盡頭拴著一個破爛流丟的長條形物體。他勒了勒韁繩,讓馬緩慢前行,似乎很享受眾人注視的目光。
這里人群如此密集,還敢縱馬疾行,自然不是好惹的人物。曲舟瞇眼瞧著,那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眼神里滿是桀驁不馴。他身后綴著的乃是個渾身是血的和尚。那和尚不知已被折磨了多久,根本不能奔跑以緩解摩擦力帶來的傷害,喉嚨間只能發出低低的嗚咽聲,雙腳跟小腿的傷口都深可見骨。
緊隨而來的五個侍從馬后,也各拖著個渾身是血的人。長街地面上留下了幾道鮮紅的血水痕跡。
一名隨從自腰間取下一面銅鑼,猛敲了幾下,引得沿街商戶都伸長了脖子看向這邊。那隨從慢條斯理道:“各位父老鄉親,這幾個惡賊藏身在鶴山的林子里,必是不懷好意。我們小侯爺乃是玄天道高徒,絕不會給此等宵小之徒暗中作亂的機會,狩獵途中順手就將他們給制服了。決不能讓鳳儀城那樣的慘劇在咱們即墨上演!”
“好!小侯爺好樣的!”人群中不少人附和追捧。“小侯爺好樣的!”
“鶴山是什么地方?聽著有點耳熟。”曲舟摸著那枚劍鞘指環問道。
“師叔,正是那玄天道觀太真宮的所在地。”
“哦,我倒有些明白了。”如意劍已應召而出,在她掌中盤旋飛舞。為了迎接曲星凝的到來,對真宗余孽的搜捕勢必更加嚴苛,這幾個僧人實在避無可避,這才想出燈下黑這招,藏到了玄天道門的眼皮子底下。可還是露了行跡,被這小侯爺每日在山中狩獵追逐,苦不堪言。
陸勝男看出曲舟要做什么忙道,“師叔你歇著,自有弟子代勞。”
六條捆人的繩子墜落在地,除了一道粉色身影迅捷地自眼前閃過,沒人看清到底發生了什么。平安、富貴、羽笙三人聽到動靜趕來的時候,曲舟正坐在陸勝男幻化出來的矮凳上查看被小侯爺拖拽那和尚的傷勢。
如今邊境大戰,萊州百姓群情激奮,馬上那少年委實料不得這年月竟還有人敢為幾個真宗和尚出頭。催馬轉身,居高臨下地瞧著曲舟。“你是何人?敢管小爺的閑事?”
珠翠齋的掌柜認出來多管閑事的正是先前從自己店里出去的兩位貴客,不由得為他們抹了一把汗。到底是過路的,不知道這位小爺的厲害,就是心腸軟看不得人遭罪,也該避開這位瘟神啊。早知道,剛才就提醒他們一句了。
那五個隨從已跳下馬罵罵咧咧地沖了過來。“聽到了么,我們小侯爺問你話那!”其中一人見曲舟全神貫注地在查看和尚的傷口,伸手便要揪著曲舟的脖領子將她薅起來。
沒等陸勝男出手,那隨從已砰的一聲被踢出老遠,趴在地上半晌沒起來。
羽笙收回腳,冷冷道:“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靠過來!”
人群一下子興奮起來,敢情插手的這位爺也是個厲害角色。瞧他身邊丫鬟隨從出手的力道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紈绔對紈绔,這下可又有熱鬧瞧了。
那少年丟不起這人,揮了揮手,剩下幾名隨從紛紛從馬背上取下兵刃,合力向羽笙攻去。羽笙輕松避開,幾個騰挪間空中便又多了幾道拋物線,落點也極為精準,連一個攤位都沒損毀。
小侯爺又驚又怒,運氣體內炁澤,彎弓搭箭道:“你找死!”
曲舟瞧了一眼這小孩兒,竟已有第一重哀世境界的修為。若是凡人遇到修行者,不管對方修為幾何,必定毫無活路。
哀世,哀世,顧名思義,此境界的修行者便該有基本的悲憫世人的心胸。可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小孩,為什么會有哀世的境界?曲函谷定的這仙道十二試果然狗屁不通!
“你是誰家的熊孩子?”曲舟不知何時已站起身,握住了那根射向羽笙的箭。她自然不怕高出這熊孩子幾個境界的羽笙受傷,而是怕多少有點仇富病的羽笙出手重了,不小心將人打死。
馬上的熊孩子哪聽過有人敢跟自己如此說話的,怒從心頭起,刷刷刷又抽出三根長箭,射向曲舟。這回曲舟仍沒有調動炁澤,也沒有運行六丁六甲陣,圍觀者眾,若是身份被識破,往后再出來閑逛可就不方便了。如意劍滴溜溜在她身前轉了幾個劍花,就將三根長箭擊落在地。
圍觀之人都是尋常百姓,瞧不出其中名堂。那小侯爺卻是個已入門的修行者,早已知道自己今日這是碰上了硬茬子。雖看不出對方到底什么修行境界,卻必定是有法寶傍身的。否則,也決不敢出手招惹己等。
這人竟為真宗禿驢出頭,必定跟他們是一伙的。真是不知死活!抓了多日,終于等到了大魚。終于可以向師門還有父親邀功了。
“大家都瞧見了吧?這人跟真宗和尚是一伙的。他們在國師法駕來臨之際,混入城中,不知有什么陰謀詭計。千萬將此人看好了!”人群隨著他的話音往外圍退了兩步。小侯爺亮明立場后,又向曲舟叫戰道:“有本事,你別走,等我叫人來!”那五個隨從也從地上爬起來,就要跟著少爺回去搬救兵。
“慢著!我答應讓你走了么?”曲舟沒給小侯爺臺階順勢而下。她早已探查了六個傷者的身體狀況,對弟子們吩咐道:“依樣卸了他們的手腳關節,下手注意分寸。”
平安幫那六人做了簡單的止血包扎,其余三名弟子便領命將小侯爺及五個隨從制住,又根據他們各自拖拽之人的損傷情況,卸了四肢關節。五名隨從痛得躺在地上哀嚎不止。那小侯爺倒是個硬氣的,小腦袋上冷汗直流,卻愣是不求饒。嘴里臟話連篇地問候著曲舟全家。
“好小子,你等我翻起身來,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你知道我是誰么?”
難道還能是個哪吒?
“管你是誰,你父母師長沒教會你該怎么做人,我便來教。”曲舟看著地上的熊孩子冷冷道。
小侯爺氣性本就極大,聽這人要代替父母師長教訓自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會兒倒現出幾分小孩子該有的樣子來,狠戾地瞪著曲舟,嚎啕道:“你以大欺小,這不公平!”
他大聲嚎哭著,忍痛將脫臼的右臂接了回去,手腕處突然射出幾道黑影。
曲舟指著為首那名氣息奄奄的和尚,冷笑著道:“他兩條小腿都快沒血肉了,你卻油皮都沒破一點兒,還好意思談公平?”
她運炁將那幾枚袖箭擊落在地,一腳踩到那只仍不安分的手上,將小侯爺的右手上臂踩骨折了。然后憤恨地盯著小侯爺煞白的小臉,一字字道:“什么叫公平?這他媽的才叫公平!”
以暴制暴,不可一世的小侯爺哪吃過這樣的虧?早有好事者去通報了官府。珠翠齋的掌柜暗自慶幸自己的好眼力,剛才若是拿次貨敷衍這位爺,此刻斷了胳膊慘叫的怕就是自己了。
曲舟看了眼一旁的平安,“還有的救么?”
平安道:“命是保得住,只怕會留下殘疾。”
本就是真宗和尚,又惹了小侯爺,整條街上有哪家醫館敢收留他們養傷?
曲舟皺了皺眉,對剛剛趕來的招財進寶恭喜發財道:“你們幾個先把人送回去養著,我跟勝男還有羽笙在匯泉樓等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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