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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偷窺


女舍間外面的矮墻上,蹲著幾個人,借樹掩飾鬼鬼祟祟身影。

        透過窗戶,能見舍間里亮著燈,卻并無人影,就惹人納悶了。

        “難道是睡了?可又亮燈啊。”

        “長山,今晚有女弟子專修課?”

        “你這問的什么話?這女弟子的課都是關起門來上的,長山怎么會知道?”

        “不一定哦。”

        長山蹲在墻頭,沒有應話。

        女弟子專修課是海引師父主持,這是含沙射影海引師父與他關系匪淺。

        見沒戲,一同來的好事者便回去,只剩下長山和南澤。

        長山躍下墻頭。

        小半年的武課,他身體結實了不少,這墻高出一個他的身量,也能攀登而上。

        “看來得空手而歸了咦,長山,你去哪?”

        十釋山是一座有靈脈的山,根據識物課所講,靈脈猶如人的呼吸,使得山體能根據四季變化調節自己,夏季吸熱,供給冬季御寒。

        后山有一山泉,泉水口匯聚成池,夏涼冬暖,出了口子,水溫就變常溫。

        山頂的修行者飲用水就是從下游正山這面匯聚的池子里挑回,下游池子經過日積月累的沖刷,更大更深,一般人都會關注大的,忽略小的,而大家上山時間都不長,所以很多弟子并不知曉泉眼的奧妙。

        “長山,我的長山大哥。”南澤激動不已,扒開樹枝,緊緊盯著出水口池子的眼珠都快落出來,“你是怎么知道她們在這兒洗澡的?”

        夜晚,天光反射水面,出水口的水池煙氣騰騰,聚集著十來個泡暖泉的身影,未著寸縷,囿于天色,也看不太仔細。

        本該后悔帶旁邊南澤來的長山,卻陷入由他提問引發的記憶里。

        他是怎么知道這兒的?

        剛上山的時候,還是初秋,池水溫度還有一點偏涼,許多魚苗在此落床,十來天就長成手掌大的一尾尾小魚,密布泉池,幾乎不見大魚,蠢笨之人便斷定這魚只活一個季節。

        他博覽眾書,閱讀量遠超同齡人,就沒見過只活一個季節的魚。

        其他季節呢?這魚要活不到冬天,那不就爛在池子里,下游的水還能喝嗎?

        那時還沒上幾節識物課,認知還停留在過去刻板印象里,有人卻提出天方夜譚的假設,令他只想與之辨上三天三夜。

        但那人話很少,總是沉默居多,不戰就認敗,令他很是無力。

        直到秋末,伙房忽然連續供了半個月的魚肉菜,他才知道,那池魚是石意師父撒種的,春初秋初各撒種一次,春末秋末各捕撈一次。春天上山的男弟子見識過“全魚宴”,于是秋末這次,他們一見伙房端出魚,就在開始偷偷屯土豆。

        所以那個蠢笨之人猜對了。

        后面識物課講到靈脈,他才醒悟過來,有人靠貪吃的本性,誤打誤撞找到了十釋山的靈脈。

        他不是敗給了她,而是敗給了自己。

        “我兒總是想太多,需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父親過去常如此說他。

        當有錢人家的小姐需要一個伴讀,家里并沒有馬上答應,即便呂家提出大筆錢財,那筆錢足以挽救生源不足面臨倒閉的家傳三代私塾。

        直到戊修師父登門,說他“金白水清,難得清純,才堪大用,身居高位”,絕非池中之物,在那鄉野之地,做一區區書童,抑或未來的夫子。

        于是當天他就被唯恐耽誤他前程的父母打包送出門,去新的地方讀書。

        那書不是坐在學堂讀的“圣賢書”,而是前往未知的地方,讀一本“道書”。

        可還沒見到這本“道書”,他就先見識了世間的丑惡。

        他時常和三個女孩見面,都知道他們是同鄉,舍間的人沒少嘲笑他。

        只有他知道,自己整夜整夜地難以入睡,只有一起經歷的三個人,能夠明白他的感受,令他稍許安慰。

        可她們三個——

        “呂大小姐,這是韭菜,連我都能認出來好吧!”

        “我以為是小蔥,怎么辦,還拿了這么多那和魚一起烤吧。”

        “熟了。”

        “這么快?我嘗嘗嗯,好吃!”

        “”

        他沒有在她們三人身上看到寢食難安,也沒有看到愧疚,甚至從沒聽到有提起大師哥名字,仿佛他不存在一樣。

        如果說不敢接觸他眼睛的陶玉和呂虹是在刻意偽裝,那坐在岸上翻轉樹枝烤魚、每天雷打不動吃四頓的人,就是沒有心。

        “你好冷靜。”

        “是誰當初說大師哥是師父首徒,被師父寄予厚望?”

        姿態熟練灑調料的人放下小瓷瓶,拿起一把小刀,在穿了樹枝一串的魚身上劃了幾刀。

        一見那刀,他胸口一震,臉色倏白。

        半晌,她好像才覺察四周靜了太久,茫茫然抬頭,先從陶玉,再是呂虹,接著是他地一一看去,然后重復一遍,最后再次是他,以不是很確定的模樣問:“你在跟我說話?”

        看著那張無辜的臉,熟悉的無力感涌上心頭,有時,真是羨慕她的迂笨,無知者無罪。

        或許也應該學她,只看當下,將過去和以后都拋在腦后。

        正當他試圖不再追究過往,眼前人忽而一笑,表情狡黠。

        “騙人的話你也信?”

        “你是不是還認為——‘大師哥不是這樣的人’?”后半句帶著哭腔的語調,卻是模仿之前雙手染血驚惶無措的他。

        “他臉上刺的那東西,看不懂嗎?沒見過菜市砍頭嗎?”

        “別傻了。”

        然后一串釋放著腥氣的魚伸到他面前,“第一個,你的,拿去。”

        啪!

        在浪費食物可恥的驚叫聲中,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動了手。

        烤魚四分五散落在大石頭上,她們三人沉默,那種沉默,比罵他還難受。

        他退后一步,難堪到極點,“師、師父說,色惡者勿食,味惡者勿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開春就要驗本命之氣,會會吃出滿身濁氣的!”

        然后硬著頭皮,轉身大步返回山頂。

        最后他聽見她們在說——

        “完了,月結小考還準備抄他答案的,看樣子行不通了。”

        “草鞋老兒好嚴格的,要是考不過會有什么后果?”

        “逐出師門吧。”

        不能逐出師門!

        長山突然撥開樹枝,脖子伸得比南澤還長。

        南澤嚇了一跳,“喂!別這么明顯,被抓到我可保不了你!”

        那群雪白的身影里,沒有一個是他要找的人。

        雖然他沒見過她們不穿衣服的樣子,但他就是認得出,那些通通不是他的朋友。

        一起走出荒涼老家,走過故周城,跋山涉水到達凡人莫及的仙山,承蒙師父不棄,收錄門下一起做同窗的朋友。

        “要干就干大的!”

        見姑娘們遲遲不上岸,南澤一不做二不休,拿起石頭扔了出去,然后抱頭趴下,等到想起還有個人支棱著,已經晚了,下方響起一聲輕呼。

        “誰?”

        長山正對上一雙水潤明眸。

        她坐于池邊大石之上穿素衣,白皙小腿愜意地翹起,突聞動靜,她詫異轉頭,長發飛舞,引動流光。

        那塊大石長山認得,張勝男就是坐這個位置烤魚。

        只是那如同田間農婦的操持模樣,和眼前優美的穿衣姿態,完全不用看清楚都能區分開來。

        是兩個人。

        “怎么了?”還泡在水池里的女弟子朝大石頭這邊問。

        “沒什么。”略微困惑的聲音,又朝上看了一眼,快速轉頭,離開石頭,小跑去池邊,“快點,再不回去就會被發現了。”

        “長山,讓我隆重為你介紹,這位溫柔可人,聲音美妙如黃鶯出谷的,就是我們的小乙師妹。”南澤心滿意足地觀看出浴圖,不忘初衷,為伙伴介紹美人榜上的諸位。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看見她旁邊和她一起走的沒?那就是我們十釋山第一美人,雪翎師妹,很美,對不對?”

        “為什么她不在?”長山皺眉。

        “誰?”南澤注意到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已經一晚上了,忽然福至心靈,瞪大眼,張大嘴,瑟瑟發抖,“該不會——你真正想看的是那三個——那三個——那什么,識物課上講的那個白白胖胖的什么獸,永遠都在吃吃吃的那個,哎,一時想不起名字,她們仨就挺像的。”

        餐云獸。

        長山心里回答,并且也并不白白胖胖,而是變幻無形,什么都吃,吸風飲露,連天上的云也吞,所以叫做餐云,比饕餮還貪婪的存在,“但凡被它咬上一口,將會付出無法預料的代價”——他只在十釋山的識物課上聽說過這種怪獸,也不知怎么就跟那三個聯系在一起,而且什么三個?明明找到那一個就等于找到三個——等等!

        長山止住要糾正的口,愣住。

        他這個伴讀,應該害怕的是被驅逐下山的呂虹,可今天下午,惹惱了海引師父的,是張勝男。

        著急了一晚上,根本就在為不應該著急的人著急。

        那個張勝男,平日里干的那些違反戒律的事還少嗎?隨便扯一條都比下午嚴重,要逐出師門早就逐出了,何須擔心!

        他“嘿”地笑出聲,越想越好笑,愁云慘淡一掃而空。

        “長山你哪不舒服你說啊,大半夜怪瘆人的,我跟你說你再笑準把幾位師父引來,到時候我可保不了”

        “你能保護誰啊,胖子,自己爹媽都保護不了。”

        山石后面,一個打嗝的聲音慢悠悠釋出。

        “誰?”今晚南澤感覺自己都快成“誰誰誰”叫不停的鸚鵡,他如臨大敵,旁邊的長山也停止發笑,屏氣凝神,終于意識到在女澡堂邊被人贓并獲的可怕性。

        一只腿從山石后面伸出來,蹬了蹬地面,似乎想蹬起身,但外面人等了半天,也并沒等到他露出廬山真面目。

        長山和南澤對視一眼,移向山石。

        果不其然,他們十釋山男德典范周石意師父,正抱著酒葫蘆躺在野地里,親手演示戒律第十二條——飲酒作樂。

        “就是個江湖騙子。”他嘴里突然冒出這句,睜開眼,視線掠過兩個男弟子,繼續喝酒。

        “誰?”問出口南澤才痛心疾首自己的語言匱乏。

        “還能有誰?你們的師父,穿草鞋的戊修大師父!”

        輕描淡寫的一句,令兩個徒弟震懾當初。

        “多少年了,一個都沒回來,騙我們留在山上,給他培養出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

        一個又一個什么?長山和南澤豎起耳朵。

        “鬼魂。”

        輕輕兩個字,帶了一個酒嗝,長山和南澤腳底板開始變冷。

        “他喝醉了。”南澤突然聲音變冷,以與他體型截然不同的靈巧身姿,手撐山石跨越過去,要去扶醉鬼。

        長山慢一拍跟隨翻進去,兩人正要合力將人扶起,醉鬼忽然一個鯉魚打挺,自己搖搖晃晃站起來,撐住石頭,不停呼吸。

        在他的手腕處,兩股液體流出,他正強迫自己醒酒。

        “你們信我。”他一字一頓地說,很艱難,也很清晰。

        “下山,不要再回來。”

        “要不信我的話,你們去九層塔里看看,滅了多少盞。”

        又指著他們,“要小心,他會在你們中間安插奸細,讓你們下不了山。”

        “海引——海引——”他開始鬼哭狼嚎,“我要跟你睡覺——”

        南澤拽著長山快速走出野地。

        舍間的燈火就在前面了,他慢下腳步,回頭,叫長山的這位師弟,正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卻也緊跟著他,沒有留下,聽那醉鬼一席胡話。

        “上山之前,我家被人抄了。”

        “那時我在寺廟里跟著和尚修行,我爹說,叔父已經成道,他從小就比叔父厲害,叫我先行一步,他稍后就來成個佛給叔父看。”

        “所以我躲過一劫。”

        他沖長山一笑,“差點就成了酒肉和尚。”

        現在是偷看女生洗澡的酒肉道士。

        長山在回憶上山路上,草鞋道人所講的“兄弟故事”,“你的叔父是?”

        “戊修。”

        長山沉默了。

        一路兩人都沒再說話,直到進入報團取暖的舍間。

        地面碳灰已經打掃,新火盆已經燒好,還留了一只,其他人瑟瑟地蜷在角落,非要等兩個還沒回來的回來才肯燃另一個火盆。

        南澤在罵他們摳摳搜搜像一個個娘們,對方回罵大爺只要給錢讓這鬼冬天好過點他們就是他身下的娘們,從前只知埋頭苦讀圣賢書的長山看他們不入流對罵看得入神。

        長山知道,南澤在路上想說的是,如果師門有難,做弟子的,也不應該逃。

        至少他不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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